《女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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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 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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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尽力不去想这些宫人:“皇后早就命我有机会一定要进言,想来是早早料到这种情形了。”
  芳馨道:“事已至此,姑娘打算怎么说?”
  我将奶茶顿在小几上,无奈道:“姑姑把我问住了。前些日子陛下看卷宗,我本以为会被召见,左思右想了好几日,也没个头绪。如今我恐怕连含光殿也进不去了。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女校,陛下日理万机的,又为什么要见我呢。”
  芳馨微笑道:“姑娘嘴上抱怨,可这火器和美人的画,却一张也没有停过。依奴婢看,陛下酷爱火器,姑娘是想投其所好吧。奴婢昨天见其中有几幅画得甚好,可以拿去如意馆了。”
  我沉吟道:“如今这个情势,若要进言,只有依靠皇后。且这事还要做得不露痕迹,要不然陛下疑心到皇后身上,说了也是白说。若被认为与皇后一党,祸患无穷无尽。”
  芳馨迟疑半晌,垂头道:“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我忙道:“姑姑请说。”
  芳馨道:“新年之前,姑娘忽然之间憔悴不已。姑娘虽从未告诉奴婢这其中的缘故,可奴婢知道,姑娘定是灰心至极。史姑娘有一句话说得好,女子最引以为傲的是容貌。姑娘素来美貌,又聪慧过人,若能一举得到圣心,只怕什么也不用说,陛下自然就恕过于大人了。何况姑娘既已灰心失意,何不摒开一切顾虑,照皇后的意思全力一搏?”
  我分明从未提过高旸之事,更未提过皇后对我的意图,然而这劝解甚是贴切,她似乎全都知道了。只听芳馨又道:“奴婢服侍姑娘数年,多少烦难的事情都过来了,还从没见过有哪一件事能让姑娘忧愁到那副模样。那些日子,奴婢真怕姑娘一个想不开,就……好在还有史姑娘和启姑娘。”
  我摇头道:“我虽然伤心失意,又身有顽疾。但要我阿容取媚,我不愿意。”
  芳馨一怔:“‘阿容取媚’?姑娘言重。其实只要陛下眼中有姑娘,便有成事的希望,并不需要刻意奉承。若刻意奉承,只怕还适得其反。”
  我别过头,不愿意再谈论此事:“陛下久不处置,想来是因为封司政之事。如此也好,这样拖着,说不定锦素活命有望。”
  芳馨颔首:“不错。姑娘只要专心画好火器,等着诏见即可。”


第八章 天之所置
  回宫前一天,因太后已痊愈,慎嫔特地带我去仁寿殿请安。仁寿殿坐落在桂园和砻砥轩北面的山顶上,是金沙池南岸地势最高之处,从山上望下去,砻砥轩中的清泉小池如一块碧透的玉石。刘离离穿了一件淡珊瑚色小袄,挽起袖子和宫人们在小池边浣帕。桂园却是空无一人了。
  山道虽缓,我却走得气喘吁吁。而慎嫔因为日日上山侍疾,倒是气定神闲。她故意放慢脚步,一面走一面说些高曜近来的琐事。我心跳得厉害,呼吸也急促,只略应了几句便说不出话来。慎嫔笑道:“你整天读书作画,也该出来多走动才好,你的身子骨愈发连我也不如了。”
  我甚是惭愧:“娘娘所言甚是。是臣女无能。”
  慎嫔指着阶边的青石条道:“歇息一会儿再走。”说罢拉过我的手,亲自扶我坐下。我欠身道:“多谢娘娘。”绿萼从随身带的瓷壶中倒了一盏温水服侍我喝下。
  慎嫔身子一歪,坐在我身边,随手从身后的迎春花枝上拈了一朵金黄灿烂的小花在手中把玩。我好奇道:“娘娘适才说到殿下不小心把皮毱踢到了刘大人的身上,后来怎样了?”
  慎嫔一怔,笑道:“离离崭新的一件狐皮氅衣,被皮毱上的泥水弄黑了,脏东西腻在长毛里,擦不净,又不能洗。离离虽然没说什么,但我知道那件衣裳是她的爱物,她定是心疼得很。曜儿后来赔了不是,又叫李嬷嬷把自己的体己银子都拿了出来,重新买了一张上等的狐皮赔给她,这才了事。”
  我笑道:“殿下轻财仗义,很讲道理。”
  慎嫔笑道:“这是对着离离才这样,若他弄坏了你的衣裳,想来也就赖过去了。到底亲疏不同,曜儿对离离,也只是敬重,并不亲近。”
  我淡淡一笑,默然饮水。忽听慎嫔幽然道:“说起亲疏,你觉得皇帝与周氏,谁与太后更亲近些?”
  我随口道:“当然是陛下。”
  慎嫔摇头道:“不见得,依我看当是周氏才对。”
  我一怔:“贵妃虽是太后的弟子,但陛下毕竟是亲子。娘娘何出此言?”
  慎嫔道:“周氏自回宫以来,日日来仁寿殿问安请罪,太后总不肯见。周氏也不勉强,每天只在殿外站一会儿便回宫了。然而皇上和皇后去了,太后虽淡淡的不大理会,却总还是会见的。”
  我叹道:“或许人总是会对自己最亲近的人更苛责,更无情。”
  慎嫔道:“我原本以为,周氏不听太后的劝阻,执意抛下三个儿女随军出征,定会深深自责。太后不见,她便应该长跪才是。谁知她每次只是站了一刻钟便走了。这般没有诚意,太后又怎会宽恕她?”
  我笑道:“太后可亲口说过周贵妃请罪毫无诚意么?”
  慎嫔摇头:“并没有。”
  我叹道:“娘娘既说周贵妃是太后最亲近的人,她们又同出身江湖,这请罪与宽恕的方式,恐非寻常人能想到。娘娘多猜也是无益。”
  慎嫔默默思想,手中的迎春花落在紫白色长裙上,又飘落在石阶上。山风如水,轻柔中带着一丝暖意,迎春花随风而去,如逐水而逝。慎嫔目送落花飘远,方才起身一拂长裙:“走吧。这会儿周氏应该在仁寿殿,去看了便知道谁说得对。”
  还未进入庭院,便听得兵刅相交的铿锵之声。我和慎嫔相视一眼,三步并作两步奔进院子。只见太后手持长剑,斜斜挥向身着白衣的周贵妃。周贵妃侧转身子,右手伸姆指与中指牢牢捏住剑身,左手掌缘一拂,长剑顿时断为两截。她抛下断剑,双手迅捷无伦地交替扫过剑身,但闻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太后手中的半截断刃节节寸断,阳光下如晨辰坠地。而周贵妃宽大的袖子被断剑削碎,片片如素蝶飘飞。太后这一招若使尽,不免连手腕也要被周贵妃切断。她硬生生地扭转身体,脚步向左一滑,方才稳稳站住。周贵妃白衣胜雪,素手垂落,纤指一曲,地上一柄淡绿色的长剑顿时跳了起来,被她牢牢握在手中。
  我和慎嫔只看得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
  太后面色大变:“你用这一招‘损之又损’,是不要你自己的双手了么!”
  周贵妃将手中的长剑双手奉上,恭敬道:“弟子犯下大错,甘愿领罚。别说一双手,便是赔上性命,弟子亦无怨无悔。”
  太后冷冷道:“死有何益!”
  周贵妃道:“姑姑不忍取弟子双手,是原谅弟子了么?”
  太后叹道:“不是我原谅你,而是单论剑术,我早已不是你的对手。我取不了你的双手,自也无法清理门户。”
  周贵妃跪在太后膝下,切切唤道:“姑姑……”
  我这才明白,周贵妃将自己的双手送到太后的剑锋上去,又不愿太后以为是她故意相让,故此才折断太后的佩剑。
  太后流泪道:“我的武功虽不如你,可也还没老糊涂。你在剑术上的圆通,何不用些在别的上?如今你大仇得报,又怎样呢?罢了,你的错原也不用我原谅,回去思过吧,无事不必再来了。”说罢便扶着佳期的手缓缓往仁寿殿走去。
  周贵妃道:“姑姑,弟子在剑术上的圆通,是因为数十年专注苦练。若无专注,何来圆通?弟子勘不破的,姑姑便能勘破么?”
  太后脚步一停,似是极哀伤极悠长地叹了一声,终究没有理会周贵妃,飘然回了仁寿殿。
  慎嫔颇为动容,竟然走到周贵妃的面前,向她伸出双手。周贵妃微一错愕,随即扶着慎嫔的手站起身来。慎嫔也不行礼,只是撤了手硬生生道:“你回去吧。太后这样说,便是不再怪责你了。”
  周贵妃道:“多谢。”慎嫔故意沉下脸,背转过身去。
  周贵妃也不以为忤,只淡然一笑,扶着桓仙的手离开了仁寿殿。待周贵妃下了山,慎嫔回头呆望片刻,恍然道:“原来这么些年,只有我活得最糊涂……”
  回宫的第二天,是二月初二青龙节。帝后不顾前一日的风尘奔波,如往年一般出宫郊祀。皇帝把耨躬耕,皇后亲事蚕桑。回到内宫,帝后亲自带领众人去济慈宫向太后请安。为了热闹些,连熙平长公主高思语和睿平郡王高思诚都带着女儿进宫来了。只有昌平公高思谊去北方迎接升平长公主回朝,因此没有进宫。然而太后始终淡淡的,众人坐了一会儿也就散了。
  午后,我坐在银杏树下看着宫人们把从景园带回来的箱子一一打开,将物事核对了搬入库房。银杏树还未萌动展叶,光溜溜的枝条随风轻摇,疏影横斜,似一张大网覆在脸上。并不紧密,却也无法挣脱。绿萼左手掌簿册,右手拿一支蘸了胭脂的小笔勾勾画画。转眼便只剩了锦素的箱子。
  宫人开了箱子,拿出一件群青色长衣。我见这衣裳眼熟,便命她展开。只见长衣以靛蓝、天青、宝蓝、黛蓝等色丝线绣着青鸟衔钰的图案,袖口有繁复的宝相花团纹青金滚边,甚是华丽。这是锦素的母亲杜衡在她初封女巡的那一年亲手缝制的,锦素每逢饮宴都要穿上它——直到杜衡被杖毙。快四年了,锦素的身量也长高了许多,这件衣裳早就穿不得了。但锦素连去景园都要带着它,足见她思母情切。我叹道:“那件衣服不必收到库房里了,放到悠然殿的衣柜里吧。”
  宫人将锦素的衣裳首饰一件件拿出,绿萼一一勾了,送入库房。其中一些特别名贵的物事,我让绿萼专门拿了一个小箱子装好。两个小宫女探身到箱底,合力搬了四年前封若水送给锦素的银丝龟纹砚出来。
  我吩咐道:“把那只小箱子里的东西和这只大砚台,专列一个清单,来日有用。再把我柜子里的那串朱砂玉和青金石坠裾拿过来,也放进去。”
  绿萼愣道:“什么朱砂玉?”
  紫菡侍立在我身后,笑道:“奴婢知道,奴婢这就去拿。”说罢进去拿了青金石坠裾和朱砂玉出来。朱砂玉是三年前封若水还未补选女巡时,随手送给锦素,锦素转赠给我的。而青金石坠角是四年前我册封女巡的当天,封若水亲手所赠。
  绿萼恍然道:“是这串,奴婢仿佛记得这是于大人有一次探病的时候赠给姑娘的。姑娘从未戴过。”
  紫菡笑道:“这串红玉和这套青金石都很好看,姑娘为何不用?”
  不待我回答,忽见永和宫的执事瑶席走过来躬身道:“大人,熙平长公主殿下来了,就在宫外。”
  我连忙出宫迎接,行礼如仪:“殿下驾临永和宫,事先也不遣人来说一声。”
  熙平长公主笑道:“听闻你宫里的奶茶很好,特来尝尝。”
  我一面扶过长公主,一面笑道:“都是现成的,殿下请进。”
  走进庭院,只见绿萼和一个宫女一道抬起银丝龟纹砚,另一个小宫女抱着装着朱砂玉的小箱子,还有两个内监合力搬起锦素的樟木大箱子往后院走。熙平笑道:“你的好东西越发多了。”
  我笑道:“玉机的好东西,不都是殿下赏的么?”
  熙平一笑,指着银杏树下的樱桃木桌子道:“今天天气好,就坐外面吧。”说罢也不待我相请,便坐了下来。她饮一口奶茶,合目一笑,“外面已闹翻了天,还是你这里清静。”
  我摩挲着左手食指上的桂纹碧玺银戒指:“臣女是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之人,自然清静些。”
  “局外人?”熙平哼了一声,“你说这话便是将孤对你的心意都不放在眼里了。孤送你入宫,就是为了让你做个局外人,享清静的?”
  我轻轻一挥手,众人忙远远走开。我欠身道:“臣女失言,殿下恕罪。”又向长公主的白瓷薄胎碗中斟满奶茶,笑问道,“才刚在太后那里还见到柔桑县主,怎的没有随殿下过来?”
  熙平笑道:“慎嫔娘娘和弘阳郡王叫了她去长宁宫了,说有好吃好玩的等着她。小丫头听了,哪里还要我这个娘呢。”
  我又往长公主的小瓷碟里拨了两件点心:“殿下既将县主许配给弘阳郡王,自小便让他们多亲近也是应当的。”
  熙平笑道:“弘阳郡王那里现在是最热闹的,孤懒怠去,还是你这里好,安安静静的。”
  我的手指敲在碗盏上有清沉压抑的声响,如早春的静夜中檐下的冰凌悄然吐珠:“自从腊月里的那件事,内宫早已天翻地覆,哪里还有什么清静之所。”
  熙平拨一拨拂在面颊上的风毛,缓缓道:“陛下究竟如何处置那些宫人了?”
  我微微一笑:“殿下在宫中多有耳目,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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