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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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 第3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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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紫天幕下,松涛阵阵,枪影纷纷,玉枢冰冷轻蔑的神情,亘古犹存。我疲惫不堪地走到她的面前,领受我应得的责备与蔑视。无可辩驳。
  如此呆了一会儿,银杏以为我累了,便笑道:“姑娘上楼歇息一下?”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正待转身进屋,忽见小钱走了过来:“启禀娘娘,顺阳郡主来了。”
  我又惊又喜,连忙迎了下去。只见高曈带着两个丫头走了进来,见了我娇声唤道:“娘娘万安。”她一身淡水绿广袖长衣,外罩鹅黄色镶毛大氅,额间一条银丝镶粉珊瑚蔷薇花抹额,笑语盈盈,娇丽可爱。记得在青州,她的眼神犀利而清冷,蕴含无限嘲讽,今日却柔若碧水,煦如东风,早已不是昔日伤心与讥诮的模样。
  我扶她起身,笑道:“还在想妹妹几时回京,这便见到了。”
  高曈笑道:“兄长登基,我怎能不回来?”
  我关切道:“母亲回京了么?她老人家身子还好么?”
  高曈道:“母亲身子很好,只是习惯乡居,不愿再进京了。”对于朱云的死,母亲虽一直不忍问,但她终究还是怨我的,否则怎么连册封这样的大事都不肯露面?分明我的婚事,我这个人,于母亲已可有可无。高曈见我露出失望的神色,忙又道,“不过母亲终究惦念二姐的终身大事,得知二姐要嫁给兄长,心里也是高兴的。”
  我笑笑,携起她的手一道进屋:“妹妹进宫来,可去济慈宫看望过太妃了?”
  高曈道:“一进宫便去给母妃请安了,本来还要去见嫂嫂,恰好嫂嫂也在济慈宫,倒省了我的脚程。”
  我笑道:“我也刚刚从济慈宫回来。”
  高曈甫一端起茶盏,又放下,口角一扬:“我知道。二姐在济慈宫用早膳的时候,我和嫂嫂就在后面坐着。”
  我顿时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高曈冷笑道:“我一进宫便听见宫里议论纷纷,说昨夜是二姐宿在定乾宫。嫂嫂去向母妃请安,母妃还说嫂嫂软弱,嫂嫂劝了几句,母妃这才勉强消除了怒气。”我低头笑了笑。高曈又道,“我这个嫂嫂素来刚强,二姐还没答应嫁给兄长,她就要杀死二姐。如今这副贤惠的模样,我是没有眼睛看的。像二姐这般,想要什么直寻过去罢了,有什么呢?”
  启春向来待高曈亲厚,这番话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论起“想要什么直寻过去”,这样的直接坦诚我更是当不起。更何况朱云之死,她已推敲得十分透彻。
  我笑道:“我还以为妹妹恼了我,再不想见我了。”
  高曈笑道:“二姐是我两个孩儿的亲姑母,我怎能不见?”于是说了些母亲在青州的近况与两个侄儿的趣事,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起身告辞了。我亲自送出漱玉斋。她的身影似寒冰下的春水明丽活泼,一径流向益园。
  银杏在我身后冷笑一声:“从前奴婢一直不明白郡主为何不揭发姑娘,今日才算一清二楚了。”
  绿萼道:“为什么?”
  银杏道:“郡主置身事外,姑娘必得领她的情。兄长胜了固然是好,若败了,她和她的儿女也有一条生路。如今这般境况,太妃与章华宫自然是厚待郡主,姑娘是她的姑子,又做了兄长的宠妃,郡主与她两个孩儿的前程,自是不愁。所谓‘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当初真是小看了这位郡主。”
  绿萼咋舌道:“看不出来顺阳郡主的心思竟然这样深。”
  我笑道:“郡主一直帮我照料母亲,她若不聪明,我也不能放心将母亲交给她。”
  景祐元年腊月初六,封信王太妃林氏为皇太后,王妃启氏为皇后,新平县侯朱氏为端穆贵妃。封庐陵王高朏为皇太子,贞德皇后李芸加徽号为道圣贞德皇后。册封当日,启春迁入守坤宫,我迁入遇乔宫。
  遇乔宫在守坤宫之西,又称西宫,从前是周渊与邢茜仪所居。掺金嵌玉的翟衣沉甸甸地挂在肩上,裙裾掠过青砖有清冽硬朗的声响。空旷的前院原本是供周渊与邢茜仪习武所用,如今大片的地砖被翻开,东西相对,植了两株光秃秃的大树。枝丫倔强向天,挂满了黄色的扇形布条,风一吹,发出轰轰闷响。
  我蹙眉道:“这是什么?”
  绿萼笑道:“这是银杏树。”
  我一怔,不禁转头望一眼跟在我身后的银杏:“银杏树?”
  绿萼笑道:“娘娘忘了么?从前咱们去于姑娘的永和宫,娘娘就羡慕永和宫里有两株两百岁的银杏树。”
  我一怔,笑道:“你不提,我竟一点也不记得了。”
  绿萼笑道:“娘娘的话,奴婢都记得一清二楚。”
  我摇头道:“植树便好了,挂着这些劳什子做什么?”
  绿萼笑道:“这是上个月姜敏珍特意唤了奴婢去,问了娘娘的喜好,奴婢随口说了些旧事,内阜院就移了两棵过来。现下冬天,就挂了些绢布当叶子。虽然比不上永和宫的那两棵老树,可也看出内阜院是用了心的。”说着仰起头,欢欢喜喜道,“银杏树总是一对一对地种,陛下与娘娘必定两情长久。”
  若高旸没有弑君,我与他未必不能“两情长久”。遇乔宫于周渊与邢茜仪,是一座精致的牢笼,于我又何尝不是?那些绢帛裁成的银杏叶,灿烂而逼真,却又丑陋而恶俗。我叹道:“进去吧。”


第四十六章 端穆贵妃
  正殿昭阳殿空置数年,早已装饰一新,全然找不到昔日的痕迹。东面为寝殿,西面为书房,都依照我素日起居的习惯布置好了。忽见柜上靠墙立着两座红檀木架,一左一右横着两柄长剑。一柄尚未出鞘,周身便绿烟涣涣,正是蝉翼。另一柄是承影。
  我愕然:“这剑……”
  绿萼笑道:“陛下知道娘娘喜爱兵器火器,又知道周贵妃曾赠了承影剑给娘娘,所以邢氏死后,便将这两柄剑收还少府了,内阜院拿了来放在这里,给娘娘赏玩。”
  执剑的手终会腐朽,唯有名剑长存于天地之间。承影剑流光若水,化去碧血一泓。听闻邢茜仪便是用这柄宝剑自刎的。我收回承影,不忍再看:“收起来吧。”转念一想,又道,“还是摆着吧。”
  我坐在书案前,自行卸下沉重的四凤九枝花钗冠。书案宽阔,笔若修林,画纸横铺,敷若沧海。执笔在手,方有一丝执铳在手的宁定。
  小丫头捧了铜盆沐巾上来,我抹去额角发际的汗水,浣过手,方除下厚重的翟衣。绿萼又引我进入西边的耳室,劈面只见八只空木架,俱铺着绒布。我诧异道:“这是什么?”
  绿萼笑道:“陛下知道姑娘喜爱火器,命内阜院备下的檀木架子,给姑娘放火器的。”
  我哼了一声:“火器不是留在宫外了么?把架子收了吧。”说罢转身出去了。绿萼不敢再说,默默跟了出来。
  银杏为我披上常衣,宽慰道:“娘娘不必多心,喜爱的物事,自然要放在身边时时把玩。陛下也是敬重娘娘的意思。”
  太宗赐给我的火器是属于战场,属于宫外广阔的天地,遇乔宫再尊贵华丽,也不配陈列。我淡淡道:“他的好意我知道,是我自己不想看见。”
  银杏向侍立在外面的采衣使了个眼色,采衣连忙带了十来个宫人将木架子搬了出去。
  绿萼赔笑道:“这几日宫里都在议论娘娘的封号,说‘端穆’这个封号很好。《诗》曰:‘於穆清庙,肃雍显相;济济多士,秉文之德。’'139'陛下对娘娘,果然是寄予厚望的。”
  我笑道:“你只说了一个穆字,那端字是什么意思?”
  绿萼道:“端乃‘正’之意。”
  我缓缓摘下左手上两枚宝石戒指,闻言不觉轻嗤一声:“正?你觉得,在他心里,我是一个端正修己的人么?”
  绿萼一怔,顿时语塞。
  数日后,封羽父女进京。以封羽为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度支使,增侯爵封邑。封若水入宫,册为正四品女典,依旧住在印月轩中。各宫都有赏赐,我赏了好些衣裳首饰、珍奇古书、文房四宝并珍稀药材。晚间,封若水前来谢恩。
  我华服端坐于昭阳殿上,封若水款款上前行礼:“女典封氏参见贵妃娘娘,娘娘万安。”
  我虚虚扶起:“封大人请起。本宫一直在等你回宫。”
  一年前辞别封若水,还是在出云阁的门前。龚佩佩的自戕,激起她强烈的悲愤与怨怼。临别时,那一身飘忽凄冷的白衣,至今难忘。今日相见,她上着淡水红织锦短袄,下着宝蓝长裙,清雅明丽,宛若新人。这方是我在陂泽殿初见的名儒千金封若水。
  她盈盈一笑,欠身道:“微臣得再度仰瞻凤仪,实是微臣之幸。”
  我笑道:“本宫早就说过,封大人是本朝的宋若昭,是备受敬重的女学士,怎能闲置乡野,以告老为终?自是要召进宫来,为国效力。”
  封若水道:“娘娘谬赞。”
  我笑道:“妹妹从前用的书房已经打扫出来了,妹妹去瞧过了么?”
  封若水道:“姜公公已带微臣去瞧过了。”说着微微一笑,“旧地重游,都是前朝往事。”
  与封若水相对而坐,总让人想起当年在狭长的小书房商议国事的情景。当时她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神色彷徨,手足无措。岂如今日在这金碧辉煌的昭阳殿,容光照人,莫可逼视。沉默片刻,我笑道:“当今英明,既看重妹妹,妹妹可要好生辅佐。”
  封若水笑道:“微臣谨遵娘娘教诲。”
  我又问道:“令尊可还安好?京中居所都妥当了么?”
  封若水道:“多谢娘娘关怀。家父一切都好,现已入政事堂,身边不过几个老家人服侍,倒也省事。”
  我笑道:“那就好。还请老大人保重身体,方能忠君报国。”
  “微臣代家父多谢娘娘关怀。”封若水的目光穿过敞开的隔扇,在蝉翼剑与承影剑之间停留片刻,忽而眸光一动。蝉翼剑与承影剑都是邢茜仪的旧物,旧年高曜驾崩,封羽力主邢茜仪之子濮阳郡王高晔登基,因此得罪了高旸,不得已辞官回乡。封若水辞官时,还曾说出“志从其义”的话,想来心中一直为邢茜仪母子不平。
  我看中的,正是她的不平。
  封若水怔了片刻,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良久,她鼓足勇气道:“微臣有一事不明,可否请教娘娘?”
  我笑道:“你我故人,有话但说无妨。”
  封若水笑道:“多谢娘娘。”说着望一望我身后的绿萼,绿萼当即率众人退下。封若水这才道,“请问姐姐,陛下为何突然召我们父女入朝?还授以高位?”
  我笑道:“刚才不是说了么——”
  封若水站起身,目若寒星:“玉机姐姐,我想听实话。”
  这一声“玉机姐姐”,我已盼了许久:“是我向陛下推荐了封大人与妹妹。”
  封若水垂眸半晌,再一次鼓足勇气道:“多谢姐姐青目惠荐。然而究竟是为何?”
  站在济慈宫宫墙的暗影下,天色格外刺眼。想起尚太后在宫苑中教小宫女练剑的情形,想起我为她绘的肖像。人与画都不知去了何处,也不知她是否看见了幼时江南风光,她是否如画中人一般,临水照影,浣花洗剑。
  册封后的第一个望日,我须得向林太后与启皇后请安。林太后待我有些冷淡,寒暄几句便无话可说。细细想来,小时候在熙平长公主府见到林太后,她时常会赏我东西,或拉着我的手问几句。入宫后偶在宫宴上遇见,她也热情礼待。十数年过去,反不如当初了。毕竟在她心目中,启春才是支撑信王府度过重重危厄的正经主妇。
  从济慈宫出来,又去守坤宫,宫人说皇后凤体不适,暂不宜相见。朔望既不肯见,平日里就更不会见面了。如此,除却太后偶尔召见,或去北宫陪芸儿母子说话,我几乎无事可做。玉枢那里我是再不敢去的,封若水常在小书房坐到深更半夜,我不便寻,她不便来。我整日不是看书,便是发呆。年关将近,整座皇城都忙碌起来,越发显得我是个闲人。尤其做了妃嫔后,宫外的消息迟滞缺失,我这才体会到“金丝雀”是何含义。
  这一日,我特意命小钱拿了腰牌出宫去,请越国夫人进宫谈讲。从一大清早我便盼着,易珠直到午后才进宫。只见她一身紫地五彩团花齐胸襦裙,氅衣上镶着华贵的银灰色貂毛。浓云般的乌发绾做飞天髻,簪着蓝宝石与紫英石,愈发显得肌肤明净如雪,双唇殷红如花。
  易珠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大礼,笑道:“贵妃娘娘万福金安!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我连忙扶起:“妹妹总算来了,我可盼了你大半日了。”说罢与她携手入内。
  若是旁人在我的昭阳殿,必是敛声屏气,低眉垂首,易珠却大喇喇地将正殿与书房都细细打量了一遍,方除下氅衣,熟稔地在西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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