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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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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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叹道:“我这个做母亲的,总是忧心你们姐弟三个。”
  与母亲谈谈说说,不觉已到午膳时分,我这才想起嘉秬还在文澜阁等着,忙遣绿萼去文澜阁说明原因,并向她致歉。
  谁知我和母亲的午膳还没摆齐,却见绿萼失魂落魄地回来了。她满脸是泪,扑通一声跪在我的膝下道:“姑娘,徐大人……不好了。”芳馨闻声跟了进来,一脸错愕。
  我吃了一惊:“你别哭。这是怎么回事?”
  绿萼道:“奴婢去文澜阁,文澜阁的园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奴婢只当徐大人和红叶都走了,谁知……”说着面露惊惧之色,忽然蹲下身子,抱头哭泣。
  我心中一震,一把抓过她的左腕,绿萼顿时仆地。我颤声道:“青天白日的,能有什么不好?!你把话说清楚些!”
  绿萼右手撑地,满脸是泪:“奴婢在文澜阁花园的鱼池里,只看见徐大人和她的丫头,还有红叶,都淹死在池中了!文澜阁的执事韩公公出来说,她们是失足落水的。奴婢不敢多看,赶忙回来了。”说罢奋力掣回左手,腕上已多了五道苍白指痕。
  母亲吓得脸都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呆了片刻,脑中闪过千万个念头:“原本我与徐大人约定在文澜阁相见,只因母亲来了,我便将此事忘记了。文澜阁环护藏书楼的小池,听说并不深,怎么能淹死人!”
  母亲大惊失色:“这么说……难道……”
  我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谁知脚下一软,顿时坐倒在地。是我害了嘉秬和红叶,还是我侥幸?我不知道。脑中一片混乱,心跳得厉害。我按住心口,大口喘息。小丫头们见状,忙扶我进了寝室,歪在床上。芳馨得到消息,过来看视,又道:“奴婢去请太医。”
  我挣扎着起身:“不必了,我歇歇就好了。”
  母亲急道:“都这样了怎能不请太医?”
  我勉强一笑:“我不过是吓着了,母亲不必忧心。”
  芳馨拉着我的手,沉静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我见她的脸上虽有惊恐的痕迹,但仍能镇定自持,甚是欣慰。我对母亲道:“母亲先去用膳吧。”母亲的目光扫过芳馨,一言不发地走出寝室。
  我略略平定心神,向芳馨道:“姑姑,昔日你为我打听各宫消息,我还责备你,如今看来,是我不对。”
  芳馨忙道:“姑娘言重。姑娘当初也是为谨慎起见。”
  我点点头道:“姑姑不怪我就好。如今我有件要紧的事情,要劳烦姑姑。”
  芳馨道:“姑娘请吩咐。”
  我微微冷笑:“今晨我见徐大人不同往日,便与她约定从太后宫里出来,就去文澜阁说话。我一念之差,没有随她同去。”
  芳馨倒吸一口冷气:“姑娘是说……那么红叶——”
  我截断她的话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猜!文澜阁是后宫藏书之所,何等肃穆,且徐大人满腹心事,连今日在太后面前,都应对失度。难道这会儿她有闲工夫在文澜阁的小池边喂鱼戏水么?!请姑姑务必去打听一下,昨夜思乔宫发生了什么事情,越细致越好。”
  芳馨见我神色凝重,不敢耽误,领命去了。
  我歇了好一会儿,方慢慢平静下来,但午膳是怎么都吃不下了。此时思乔宫女巡徐嘉秬和长宁宫宫女红叶在文澜阁失足溺毙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六宫,三具尸体都停在金水门边的值房中,只等着验尸官来检验。我心中大恸,红叶欢欢喜喜地来长宁宫服侍我,才不过十几日!她有何过?竟遭此厄!
  她分明是代我去死的。
  想到这里,我急忙起身就要去金水门。母亲和绿萼齐齐拦着我,绿萼跪下道:“姑娘虽然牵挂徐女巡和红叶,但也要保重自身。何况姑娘还要服侍皇子,万万去不得。”
  我双泪长流,哭得气堵声噎。母亲流泪道:“玉机,你万不可太伤心,万事上面做主,定能查出真相。”
  我真想放声大哭。忽听门外小内监拍了拍巴掌,说道:“熙平长公主驾到。”
  母亲忙扶着我到灵修殿门口迎接,熙平长公主已扶着慧珠的手疾步走了进来。我不由自主跪在她的脚下,伤心得说不出话来。熙平扶起我,蹙眉道:“这是怎么回事?你的丫头怎么和徐女巡在一起?”说罢扶起我。两个丫头架起我,坐在南厢下首的绣墩上。
  熙平长公主身着杏色对凤暗纹锦衣,正午阳光正烈,我微微合起眼睛,泪眼中只见她身上的银线闪出丝丝寒光。我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原本是玉机与徐女巡约在文澜阁说话,因为要先送二殿下回来,才先让红叶陪伴徐女巡在文澜阁先行等候。谁知……”我低头,不觉又涕泪横流,“是我害了红叶……”
  熙平松了口气道:“那是飞来横祸,你又何必自责?”
  我止住哭泣:“殿下,玉机有要事禀告。”
  熙平道:“慧珠,你先出去。”我回头看一眼绿萼,绿萼忙扶着母亲随慧珠出去了。
  熙平温和道:“前些日子你写信给孤,孤就知道你在宫中时日虽短,却颇有所得。你说罢。”
  我垂头道:“前些日子陆贵妃于巳时前在仪元殿书房伴驾,被皇后责罚。原本玉机以为皇后与陆贵妃亲厚,不过略作小惩,谁知皇后命贵妃每日在自己宫门前跪半个时辰,连午膳也不能按时享用。”
  熙平闭目倾听,眼皮也不抬一下:“那又如何?”
  我扬眸凝视,字字咬得清楚:“玉机听姑姑说,太祖曾命尚太后参政。尚太后在早朝后陪伴太祖在书房中检阅公文。”
  熙平笑道:“孤明白了,你是说圣上有意命陆贵妃参政么?即便如此,那也不算什么。贵妃系出名门,饱读诗书,若她肯襄助皇上,是社稷之福。”
  我恭谨道:“只怕没有这样简单。”
  熙平神情木然,合目看不出悲喜。浸淫多日的念头在我脑中流转,我轻声道:“只有皇后才能与圣上夫妻一体,只有皇后才能替圣上掌管天下。”
  熙平阒然睁开双目,眼中满是不可思议。恍惚之间,闪过一丝惊喜,“你是说……”她锐利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良久。对视片刻,终是我垂下眼帘,先避开她的目光。
  熙平冷冷道:“你是说,圣上有意废后,要立陆贵妃为后么?”我不答。只听她又叹道:“孤使你进宫,果然没错。实不相瞒,皇后原本并没有打算严惩陆贵妃。让贵妃在宫门口长跪十日的主意,是本宫告诉皇后的。”
  我大惊:“殿下……”
  熙平深吸一口气,明亮的窗纸衬出她柔和的侧影,仿佛自无名处有无限勇气涌入她双唇之间:“本宫已与皇后约定,将柔桑许配给皇子曜。”
  我一怔:“为什么?”
  熙平道:“孤自有道理,你不必问。如今柔桑的性命与前途都系于皇子曜的身上,皇子曜若一直都是嫡子,本宫的柔桑才有将来。”
  我心念一闪,追问道:“殿下,您是不是早已打定主意,因此才遣玉机入宫服侍二殿下?”
  长公主不答我的话,只是微笑道:“你陪伴柔桑多年,柔桑视你为亲姐,难道你不肯为柔桑筹谋打算么?”
  我再不能掩饰我心中的震惊、悲痛、愤怒与不解。我流泪冷冷道:“若陛下真的要废后,即便羞辱陆贵妃也是无济于事。皇后出自当年的废骁王党武英伯一族,陛下当年只究办首恶,胁从不问。昔日不问,难道永远都不问么?!没有陆贵妃做新后,自然也有别人!羞辱陆贵妃,实是多此一举!殿下明知如此,却又为何?”忽然一惊,“莫非昨晚思乔宫的变故——”
  熙平冷笑道:“好!好!既然你连废骁王的事情都知道,你可知道,你的生父卞经便是随骁王一道在东市问斩的!你姓卞的时候,是骁王党的遗女,如今你姓朱,还是骁王党的。你自出生,便是这样的命数。你以为你能逆天行事么!”
  我站起身来,浑身颤抖。熙平起身逼近,转了温柔的语气道:“好好想想,别错了主意才好。”
  我自出生便是骁王逆党。她说出了我一直羞于承认的现实。我一阵眩晕,向后退了一步,被绣墩绊倒,瘫坐在地。
  昏昏沉沉地不知睡了多久,迷蒙中只见一个白色人影坐在床前,我只当是绿萼,合眼含糊道:“什么时辰了?”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申时三刻。妹妹也该起身了。”
  这不是绿萼的声音。我忙坐起身。只见她一身牙白枫叶暗纹窄袖锦袍,腰上系着我曾见过的流云百福和田青玉佩。正是启春。
  我理一理鬓发,赧然道:“启姐姐来了多久了,怎么也不叫醒我?”
  启春笑道:“没多一会儿。想着你若再不醒,我只好走了。”
  我问道:“启姐姐今天是进宫请安的么?”
  启春关切道:“正是。今天的事我听说了。可请太医看了么?”
  我摇摇头,有气无力道:“不必看了,只怕太医也医不好……”
  启春微微冷笑:“不过是个丫头,服侍了你几日而已。至于那位徐姑娘,不客气说一句,是个书呆子草包。妹妹何至于这样伤心?”
  我一惊,不知她为何口吐凉薄之语:“启春姐姐自来不将出身放在心上,为何今日说这样的话来刺妹妹的心。红叶虽然只是个宫女,到底尽心服侍我一场;徐女巡虽不曾与我深交,但她临死之前对我很是信赖。是我辜负了徐女巡,是我害了红叶。”
  启春奇道:“听说她二人溺水,只是意外,妹妹这样说,难道其中有什么隐情么?”
  我苦笑道:“或许有吧。”
  沉默半晌,启春点头道:“适才我不应该说那样的话,妹妹别往心里去。只是有句话我要劝妹妹,还望妹妹听我一句。”
  我忍住泪意,说道:“启姐姐请说。”
  启春道:“我的外祖母,曾是前朝的女官。她说过许多后妃争宠、皇子争位的惨烈之事。自来在宫里能出头的人,谁不是掉了几层皮?像徐女巡这样醉心诗书的纯良女儿,根本不应该进宫。既进了宫,就要多出一百个心眼才行。她命途不济,实在怨不得别人。恕我多口,今日就算她不在文澜阁淹死,焉知她明日不会在金沙池溺毙?”
  一语惊醒了我,眼泪汹涌而出:“正因如此,你才不愿进宫的么?正因如此,你才在与邢姑娘比武时,故意打成平手的么?”
  启春笑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妹妹听说武术中有一种劲力叫做内劲。那日启姐姐打断了蝉翼剑,我明明见到白虹剑完好无损,不知怎么又断了剑尖。想必是姐姐使用内劲折断的吧。”
  启春微笑道:“观人入微、学以致用,是妹妹最大的好处。相比起来,那位徐女巡真是差太多。她若非只知空谈,今日也不会丧命了。”
  我只觉她说话太刻薄,完全不同于当日所识的启春。正要起身反驳,启春按住我道:“我知道我说话不好听,但妹妹心里知道,我说的都是好话。你若不懂得释怀,又如何一步步向前走呢?”说着微微一笑,“远的不说,就说说近在眼前的人吧。”
  我不解道:“谁?”
  启春笑道:“便是周贵妃。周贵妃在十年前,还是辅国公莫璐的夫人。我听长辈说,他们的婚事还是当今太后亲自定的,是朝中公认的佳偶。可是天不假年,辅国公英年早逝。谁都没想到,三年丧满,辅国公的遗孀就嫁给了当今圣上。虽然周贵妃进宫的时候,还只是德妃,可她一连生下两位皇子与两位公主,如今已是西宫的贵妃。妹妹试想一想,若周贵妃执着与前夫的恩爱,不肯入宫,哪有如今富贵繁华、心满意足的好日子?”
  启春见我发呆,续道:“多年的恩爱尚可放下,十几日的主仆之情又有何放不下?放下了,才能看得更远,走得更好。”
  我喃喃道:“放下了,才能走得更好……”
  启春笑道:“我原本是来给你送贺礼的。东西我已经交给绿萼了,话也多说了不少。妹妹好好养病,我下回再来看你。”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又驻足回首,“你若真的在意她们的死,唯有尽快放下,说不定还能为她们做些什么。”
  不错。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好运所迷惑,我太得意于我的入选,我太沉醉于对乳母王氏的小小胜利。我太忘形了。这些日子以来,我居然忘了提醒自己曾是奴籍出身,更不记得我曾是罪臣之后!我痴心妄想凭着隐翠博得周贵妃青睐,我羡慕锦素与易珠,我瞧不起皇后。我错了,大错特错!放不下执念,就看不清前路。认不清命数,又怎样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我在床上呆坐着,不唤人进来,也不想起身。日光渐消,寝室里一片暗沉。我随手撂在镜台上的一只缠丝玫瑰金环反射着夕阳的余晖,似血染的花冠。为何我日日打开妆奁挑选首饰,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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