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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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 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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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了。”
  芳馨道:“于姑娘和若兰她们也走了两个月了,也不知她们在军中如何了。”
  我叹道:“在军中为婢,自然不比在宫里。好在昌平郡王就要去西北了,昌平郡王是识得锦素的。只要他立刻修书回营,锦素便不用那么辛苦了。”
  芳馨低低道:“可怜于姑娘的手是抓惯了笔的。”
  我淡淡一笑:“锦素在景园送给我的字,无端被昌平郡王拿了去,可见他们有缘。昌平郡王侠义心肠,又是爱才之人,绝不会不顾锦素的。姑姑放心吧。”
  芳馨忽然指着前方道:“姑娘,昌平郡王出来了。”
  果见昌平郡王高思谊一袭银白纱衫,轻装简从,翩翩而来。待他走到金水门,我忙上前去行礼请安。高思谊颇为意外,还礼道:“原来是朱女丞,小王有礼了。”
  他身材挺拔,轩逸如松。一丝淡淡的错愕,为他硬朗的眉目染上一层渺然如雾的柔和。我屈一屈膝道:“臣女是专程在此等候王爷的。”
  高思谊道:“不知大人有何指教。”
  我笑道:“不敢当。臣女先恭贺王爷洗刷冤屈,复了爵位。”
  高思谊笑道:“多谢大人。多亏朱大人发现案情有异,刑部这才揭发了舞阳君。皇兄以为,小王昔日的种种不端,都是她诅咒所致,这才复了小王的爵位。小王当拜谢大人才是。”说罢又还礼。
  我忙道:“这都是陛下圣明。臣女冒昧,有一件要紧事想求王爷,请王爷允准。”
  高思谊笑道:“朱大人是想说于姑娘的事吧。”
  我惊异地抬起头来。未待我开口,他又道:“朱大人一片赤诚,为挚友尽心竭力,小王岂能不知?大人放心,小王自二月里听闻于姑娘被流放,便早早去函回营,请他们善待于姑娘。区区薄面,想来还有些用处。小王一回营,便命于姑娘来小王幕中服侍,这样大人就不用担心那些粗人亏待了于姑娘了。”
  竟有此意外之喜,我不觉眼眶一热:“王爷高义,臣女感激不尽。倒是臣女疏忽了,到如今才来拜候王爷。”说罢且喜且泣,深深行了一礼。
  高思谊道:“小王与于姑娘,也算有交情。为二位姑娘做一点力所能及的小事,也是应当的,不必言谢。”说罢拱一拱手,转身去了。我目送他出了金水门,方才回转。
  甫一转身,便见史易珠带着两个丫头走了过来。她手中的纨扇上绣着火红的美人蕉,白玉扇柄下垂着嫣红流苏,日光下闪过一丝狐疑的银光。扇子一动,流苏隐在她宽大的袖中:“这大日头底下,姐姐又病着,在墙根下站着做什么?越发要中暑了。”说罢上前行了一礼,转眸看了看金水门外昌平郡王一闪而逝的背影。
  我还礼道:“听闻昌平郡王殿下将赴西北戍边,特来拜求王爷留意锦素的境况。”
  史易珠道:“于姑娘可真有福气,远谪西北数月,姐姐竟还是这般放不下她。可见为人要软弱愚蠢些,才能惹人怜爱。”
  当年史易珠告发锦素胡言妄语、扇动谣诼,锦素险些被慎嫔杖责免官。然而因为周贵妃的偏心,却是她自己借口祖母病重辞官离宫。史易珠固然是出卖了信任她的锦素,却并不算诬告。因此每每提起锦素,都是这般戏谑而刻薄的口气,我早已听惯。我接过芳馨手中的纨扇:“妹妹怎的这会儿到金水门来,是要出宫么?”
  史易珠道:“是,家中有些俗事要料理。”
  我见她肩上还沾着一片紫藤花瓣,想是她从守坤宫过来行经益园时沾染了落花,便伸手轻轻拂去,微微一笑道:“快出宫吧,在这里站久了,脸都晒疼了。”
  史易珠笑道:“姐姐是最怕热的。是我疏忽了。”说罢依依拜别。
  芳馨扶着我走入益园,忽见靛青金丝的衣角一闪,仿佛是皇帝带着小简出了益园的东南角门。
  芳馨道:“明明于姑娘已经流放了,史姑娘还要这样骂她,真真是气量小。”
  我拨开垂至眼前的紫藤,叹息道:“随她去吧。谁心里没些过不去的事情呢,况且是像她这样要强的人。”
  芳馨迟疑片刻,低低道:“史姑娘心思重,姑娘要不要防范着些。”
  我笑道:“从前姑姑不是说,我和锦素只是相守,和史姑娘才是相知么?”
  芳馨亦笑:“从前姑娘也说过,相知的人未必不能相害。”
  我叹道:“说史姑娘的心思重,依我看,姑姑的心思比她重一百倍。”
  芳馨道:“若心思不重,须得恩宠够深,脖子够硬才行。”
  因为去畋园狩猎,遗积了不少政务,昌平郡王走后,除了偶尔去探望太后与皇后,皇帝几乎是足不出定乾宫。紫菡成了唯一的女御,日夜随侍,已成专房之宠。
  转眼过了端午。这一日,皇帝恩准大将军陆愚卿在下朝后前往后宫看望妹妹。彼时我正在椒房殿的西偏殿为皇后烹茶。将沸如滚珠的井水冲入油滴玳瑁盏中,泛起乳白的茶末,双手奉于皇后。我自己则捧起一只小小的兔毫玳瑁盏,缓缓而品。
  西厢中竹帘低垂,阴凉如水。细碎的阳光洒在地上,如碎金沉在静潭之中。皇后斜倚在水红色云锦靠枕上,双目微合,有一下没一下地动着扇子。炭火微跳,耳中只闻得汩汩水声,不急不缓。水火交融的吟唱,和着窗外高亢的蝉鸣,一室静谧安宁。
  忽听一个清朗坚定的男子声音如一柄利剑穿透静水:“臣陆愚卿求见皇后。”
  但见一个身着白袍,满面风尘的将军缓步走了进来。他面色黝黑,额角,颧骨和下颌的轮廓直如斧削,神色却沉静淡然,眉眼之间显出一丝尘封已久的书卷清气。彼此见过礼,我便告退了。
  走出椒房殿,只见庭院中空无一人。芳馨一面撑伞一面道:“今天皇后倒是静,竟没让姑娘读个书念个诗。”
  我慢慢走到汉白玉栏杆的荷池边,栏柱上有宫女们喂鱼后留下的小瓷碟,里面还有没用尽的饼屑。我随手都倒进了小池,引得十几尾锦鲤浮上水面争食,扇尾溅起清凉的水花:“今天陆大将军要来,皇后哪有心思和我说话?喝喝茶,静静心也就是了。”顺手将瓷碟交给芳馨,“一会儿经过茶房的时候,姑姑把它送进去。”
  走到守坤宫的侧门,芳馨便去了茶房。我在门后的阴凉处等她,无意中低头一瞧,发现裙角不知在哪里被勾破一块,掉了一颗青金石坠裾。这套青金石坠裾是高旸贺我十六岁生辰的礼物,于我来说,珍贵无匹。我一惊,也来不及知会芳馨,便抽身回椒房殿寻。
  椒房殿侍立的宫人听我丢了东西,都轻手轻脚地帮我找。我站在门边,蓦然听得西厢里传来极轻极细极冷的叹息声,冷得几乎要将门外的万丈阳光凝成坚冰。接着听见皇后幽幽道:“他疑我,不要紧。我清者自清。可恨我生了三个孩子,没有一个是皇子。平阳那孩子又命苦。”
  陆愚卿亦叹:“长姐做的错事,叫妹妹受委屈了。只是陛下并没有苛待妹妹,妹妹若自己多心,就不好了。”
  皇后道:“我与他夫妻十载,他的性子……疑不疑,我自己知道。”
  陆愚卿道:“我知道妹妹的恨,在于没有皇子。妹妹何不收养一位皇子。陛下正当壮年,今后会有许多皇子。妹妹择优收养,将来立为太子,不怕后位不稳。这眼前不就有一位么?”
  皇后道:“哥哥说的是弘阳郡王?”
  陆愚卿道:“弘阳郡王的生母是废后,早已失宠,母家又已败亡。且弘阳郡王是长子,又深得陛下喜爱。妹妹记得华阳夫人的事么?”
  皇后道:“弘阳郡王的仁孝聪慧从来也不逊于他的皇兄。我怕他太聪明了,反而不好。再者,他……”
  陆愚卿嘿的一声道:“妹妹又不是真的要和他做母子,不过因势利导,互为援引罢了。自然皇子是越明白越聪明越好,只要他不忘恩背义即可。”
  皇后道:“待我想想。”
  此时宫人寻到了坠裾,我便悄悄退出了椒房殿。芳馨满头大汗,好不容易寻到了我,正要开口说话,忽觉我捏她的手腕,便立刻噤声不语。
  陆愚卿虽然军功鼎盛,但于权谋人心还不甚熟谙。皇后是了解皇帝的,她应当不会行这步蠢棋才是。万一她行了,我也不能叫她如愿。这是保全她,更是保全高曜。
  一路无语,芳馨见我面色不善,一直不敢说话。刚踏进漱玉斋的门,便见高曜的侍读刘离离笑吟吟地上前行了一礼:“给姐姐请安。”
  刘离离自从代替我做了高曜的侍读,一向低调守礼,为着避嫌,从来也没有主动到永和宫和漱玉斋来拜候过我。今日见她装扮一新,且满脸喜色,我不觉将满腹心事抛在脑后,携了她的手笑道:“妹妹怎么得闲到我这里来?”
  刘离离只是笑,服侍她的姑姑琳琅在后道:“我们姑娘才刚升为正七品女史了。”
  我又惊又喜:“恭喜妹妹。”
  刘离离道:“这会儿殿下在学里,我一得了好消息,第一个便来告诉姐姐,姐姐不怪我唐突吧。”
  我笑道:“怎会?你升了女史,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刘离离忽然眼睛一红:“当年姐姐选我进来,又处处优容,处处教导。如今几位女官罢免的罢免,流放的流放,妹妹得保无虞,又升作女史,全赖姐姐素日的提点。妹妹不敢忘恩。”说罢深深拜下。
  我忙扶她起身:“妹妹言重。圣上升妹妹做女史,是因为妹妹恪尽职责。这话我在景园便说过了。妹妹是女史,万不可妄自菲薄。”
  刘离离遣退琳琅,扶我坐在秋千架上。她的手静静地拂过绳子上缠绕的碧色藤萝,嫣然一笑:“旁人不知,难道妹妹还不知道么?妹妹得升女史,是因为陛下喜爱殿下。若不是过去三年姐姐对殿下教导得当,殿下未必能得圣口一赞。况且妹妹做侍读才不过一年,殿下也并不看重。”
  我连忙起身,伸指掩住她的口:“又来了,不是告诉你不要再说这些么?今天是妹妹的好日子,当高高兴兴才是。”说着亲亲热热地拉过她的手道:“我有一套赤玉整雕的笔和砚,便送给妹妹做贺礼,聊表寸心。妹妹诗才横溢,用它是再合宜不过的了。”
  刘离离欢喜道:“既是姐姐的东西,那妹妹也不推辞了,多谢姐姐。”
  刘离离走后,芳馨上来道:“这位刘大人虽不得殿下看重,心思倒也通透。”
  绿萼笑道:“可不是?刘大人是我们姑娘一手选上来的,自然要感恩戴德。”
  我弯腰嗅着一朵玫瑰花,淡淡道:“选她上来的是皇后。且她如今虽不得殿下看重,但她是个有心之人。有心,就有来日。”
  咸平十四年五月十三日,睿平郡王高思诚的正妃董氏因难产薨逝,睿平郡王悲痛不已。丧事过后,太后将睿平郡王的独女松阳县主接进宫来抚养。松阳县主只有六岁,进宫之后也无心读书,仍是整日哭泣。太后命我常去济慈宫教她作画,哄她高兴。又因宫中没有年龄相仿的孩子做伴,特命信王府两个庶出的小姐进宫陪伴。这两个女孩儿甚是机敏,不过几日便哄得松阳县主笑了出来。她们虽是亲王之女,因母亲在宗谱上无名,故不得受封爵位。太后念她们陪伴县主的功劳,便命皇帝册了亭主。
  这一日午睡起来,我去济慈宫教松阳作画。松阳往日最爱看我画美人,今日却心不在焉,手一抖,将美人的脸画歪了。我见她无心作画,便抽了她的笔道:“手心里都是汗,先浣手吧。”
  松阳沉着脸,由乳母为她挽起袖子,草草浣了手。宫人奉上冰镇绿豆汤,我放了蜜,亲手奉与她,柔声道:“县主请。”
  松阳忽然嘴巴一扁,哭了起来,任凭我怎么问也不理。我只得看向她的乳母平氏,平氏叹道:“大人有所不知。今日午膳后,两宫和我家王爷在西厢闲话,说到王爷娶新王妃的事情。县主那会儿不肯午睡,在外面全听了去。”
  松阳泣道:“父王不要母亲,不要松阳了。”
  松阳年纪虽小,心思却敏感。恍惚之间,我想起四年前的冬天,高曜一头扑在我的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口口声声道:“父皇不要母后了……”我甚而想起了我自己,当年母亲生弟弟朱云时,我也着实不痛快。
  我怜惜之心大起,叹息道:“孩子们的心思,都是这样的。”说罢柔声安慰了好一阵子,松阳方慢慢止了哭泣,又道:“皇祖母还说,皇伯伯也应该娶几位皇妃,给曜哥哥多生几个弟弟妹妹。”
  我一怔,松阳看着我道:“皇祖母还说到玉机姐姐了呢。”
  我不觉问道:“说什么?”
  松阳道:“皇祖母说,宫里闲话多得很,如果皇伯伯确实喜爱玉机姐姐,就早些册封。”
  我周身一紧,一股寒气袭上心头:“那皇伯伯是怎么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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