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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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 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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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的兄长陆愚卿被遥拜为大司马大将军,督幽、冀、青、兖、梁、并六州军事,封晋国公,加俸禄三等。他尚在襁褓中的幼子被封为符离子,以徐州符离县五百户为汤沐邑。
  这一日,是三位公主和皇太子高显的尾七,我从桂宫祭奠回来,歪在榻上发呆。在灵前站了足有一个时辰,只觉腰酸背痛,双腿僵硬。芳馨奉了茶来,笑道:“姑娘累了,喝口茶歇歇。”说罢又叫紫菡来捶腿。紫菡粉拳轻落,我双膝一松,只觉昏昏欲睡。
  芳馨道:“姑娘歇一会儿,午膳到了,奴婢自会叫醒姑娘。”
  腕间垂落的一只黄蜡石赤色玉镯,从前戴着正合适,如今却大了一圈,左摇右晃,偶尔触及肌肤,丝丝温凉。阳光从身后照在右脸右肩上,一片洋洋洒洒的暖意。桌上的粉青釉三足镂空小熏炉中,散出淡淡的玫瑰香气,纯净馥郁,一丝烟味也无。我合目道:“春天终于来了。”
  芳馨笑道:“春天早就来了。”说罢,搭了一袭淡紫云纹披风在我身上。
  我坐起身,抚一抚微乱的鬓发,娓娓道:“去年春天,皇后刚刚监国,召我去御书房觐见。谁知,竟遇见吴省德。他上书请皇后封陆将军的幼子一个子爵,却被新上任的司纳苏大人拦下,他血气方刚的,还在宫门外打了苏大人一拳。如今,那孩子到底因为父亲的军功成了符离子,吴省德也算得偿所愿了。”
  芳馨道:“姑娘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我掰着手指道:“今天不但是皇太子的尾七,还是舞阳君和吴省德的头七。”
  芳馨道:“他们是畏罪自尽的软骨头,既干了那见不得人的事,又没胆子受刑。连奴婢也瞧不起他们。”
  我冷笑道:“若做了坏事都有胆子去认,这天下也就太平了。换作是我,恐怕还不如他们!”
  芳馨诧异道:“姑娘何必将自己和他们比?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
  我沉默半晌,低头道:“姑姑,我为了救锦素,命李瑞故意放了小虾儿出去。他被人毒死,是我害了他。”
  芳馨道:“奴婢虽笨,也知道姑娘放他出宫,是为了寻出幕后主使。况且这小虾儿处心积虑,害了三位公主,也害了皇太子,这是他应有的报应。姑娘千万不要责怪自己。”见我不说话,忽然醒悟,“姑娘前些天做噩梦,难道是为了这件事?”
  我叹息道:“是,也不全是。”
  芳馨道:“姑娘的心事越来越重,从前奴婢还能开解一两分,如今却是摸不着头脑了。姑娘病着,还须多保重。”
  我摇头道:“难道是我有心糟蹋自己的身子么?姑姑只瞧瞧这宫里,哪一时哪一刻不多事。我若稍稍懈怠,便和锦素她们一样,抄家流放,都是轻的。”说到抄家流放,我忽然想起一人,遂问道,“苏燕燕罢官为奴,如今还好么?”
  芳馨笑道:“她是三个女官里面罚得最轻的,父亲又是正二品的高官,皇后天天带着她,谁还能给她气受?恐怕这几年间就要放出宫去了。”
  我心下甚慰:“如此我便也放心了,总算还有一个有着落的。”
  芳馨道:“前两天,奴婢还在内阜院遇见苏姑娘,只比先前瘦些,脸色和精神倒还好。如今贴身服侍皇后,娘娘很看重她,叫她去拿了好些金箔纸。”
  说起苏燕燕,我不能不想起那只黄百合香囊。我淡淡一笑,笑容比腕上的镯子还要凉几分:“这是她的福气。对了,她去拿金箔纸做什么?”
  芳馨想了想,大惊道:“今天是舞阳君的头七,那金箔纸莫不是要折元宝的?只是他们是罪人,皇后也不怕触怒圣上么?”
  不知从哪里透出一丝冷风,如同我心中油然而生的愧疚之意,连肩头的阳光都淡了几分:“皇后要祭拜长姐,是出于亲情孝义,哪怕舞阳君是罪人,陛下也不好说什么。即便真要怪罪,皇后自也能承受得起。”
  芳馨道:“都说舞阳君指示人杀了三位公主,难道陛下就不疑心皇后?”
  我垂头抚着左手食指上的桂纹碧玺戒指:“舞阳君母子已然自裁,奚桧又寻不到,并无铁证指向皇后。况且陆将军又立了大功。陛下若真有疑心,也只能是疑心,当不得真。”
  芳馨道:“陛下本就怪皇后没有照料好皇太子和公主,现下又出了舞阳君的事,皇后会不会失宠?”
  我冷哼一声:“皇后若真敢在守坤宫祭奠长姐,还怕失宠么?况且,失宠又如何?”
  芳馨一怔。忽听门外小丫头道:“姑娘,理国公府的谢小姐遣了纯儿姑娘来回话。”
  纯儿是采薇的近身侍婢,采薇每常进宫,都带着她。芳馨向门外道:“请纯儿姑娘进来。”纯儿走来行礼道:“我们姑娘命奴婢来请问一声,姑娘午后要来拜访,大人可赏些空子么?”
  我坐直了身子,笑道:“这是什么话?采薇妹妹要来,只管来便是。你们姑娘这会儿在哪里?”
  纯儿笑道:“姑娘现在漱玉斋陪长公主说话,领了午膳便来永和宫。”
  我笑道:“长公主殿下甚少见人,如今倒肯留她用膳。”
  纯儿笑道:“长公主和咱们姑娘是旧识。”说罢,自知失言,忙抿嘴低下头去。
  我只作没听见:“想必你们姑娘正等着你回话,我便不虚留你喝茶了。回去转告你们姑娘,我等着她。”纯儿正自不安,听我这样说,便草草行了一礼,匆匆去了。
  芳馨愕然道:“长公主殿下自幼长在深宫,又嫁去北燕两年,如何成了谢小姐的旧相识?”
  我微笑道:“长公主回来也有半个多月了,采薇天天进宫请安,便是不相识,也成了旧相识了。午膳好了么?端上来吧。”
  午后,我正歪在榻上养神,只等着采薇过来,谁知依旧是纯儿来了。纯儿道:“姑娘从漱玉斋出来,遇上了守坤宫的苏姑娘来传召,便去了皇后宫里了。这一去也不知道多少时候,今日恐不能来了,大人不必等了。”
  纯儿走后,我正要午歇片刻,漱玉斋的宫女进来传话,说升平长公主传召。我只得忍着头痛,带着紫菡去了漱玉斋。
  寝殿中长窗洞开,雪白的纱幕似清澈的金沙池水随风波动。春风微凉,轻如鹤羽,顿时将我脑中的沉闷痛楚驱散了大半。寝殿中枣红色的帐子换成了葱绿色,如初生的水草在浅水中沐光起舞。殿中弥漫着玫瑰香气,清淡到似有若无,和悠然殿的气味一般,一丝烟气也无。
  走近最后一道纱幕,忽听升平长公主在里面道:“这玫瑰的香气如何?前几天孤已命人送了一些去永和宫。”
  我忙行礼道谢:“今天悠然殿是点了一些玫瑰香,只是他们没告诉臣女,这是殿下所赐。臣女当早些来谢恩才是,请殿下恕罪。”
  升平道:“坐吧。听闻大人一直很忙碌,身子也不大好,是孤吩咐他们暂且不要告诉你,免得你为了这点小事便来谢恩,倒劳累了。”
  我忙道了谢,又道:“殿下回来了这些日子,身子可好些了么?”
  升平道:“好多了,只是长久不动,倒胖了好些。”说罢对卧榻旁侍立的两个宫女道,“你们下去吧,我有要紧的话要和朱大人说。”
  一个小宫女道:“殿下,那如何使得,若殿下要茶要水的,无人服侍怎么行?太后说过,殿下跟前不能离了人。”
  升平笑道:“不是有朱大人么?你们只管出去,事后也不准去太后跟前乱说话。”
  我会意,站起身道:“二位姑娘放心,我会服侍殿下的,若不济事,再请二位姑娘进来好了。”
  两个宫女无话可说,只得掀了帘子走了出来。升平向我伸出右手,轻声道:“朱大人请进来吧。若是觉得不快,便将帐子放下。”
  眼见两个宫人的身影消失在重重帘幕之外,方缓缓走上前去,将长公主的右手放入锦被中,顺势坐在榻边的绣墩上,说道:“殿下唤臣女前来,有何要事?”
  升平的左眼虽不大睁得开,目光比右眼更明亮犀利。她细细打量我一番,赞叹道:“上一次朱大人来漱玉斋,匆匆忙忙的,也没细看。如今一瞧,果然是长大了好些,也更美了。”说着又含一抹悠远淡薄的笑意:“朱大人的神情,倒和安平皇姐有几分相似。”
  安平公主是太祖的长女,因参与长兄骁王高思谏的谋反,被皇帝用微炮轰成了肉泥,早已被逐出宗谱,世上再也没有安平公主此人。我听她将我比作叛臣,顿觉心头不快,然而转念一想,我生来便是骁王党,如今又为安平公主的同母妹妹熙平长公主效力,若有几分像安平,倒也不是坏事。
  只听升平道:“安平皇姐死的时候,孤只有七岁,她的样子,孤却记得清楚。她虽是个罪人,却敢作敢当,这一生轰轰烈烈,虽死无憾。比之皇姐,孤实在没用。”
  我忙道:“殿下不顾一己之身,和亲北燕,宁死不辱,于国有功。安平是个罪人,殿下何必自比于她?”
  升平转眸凝视:“你说,倘若孤当初像安平皇姐这样,为心中所想,不顾生死,今日会不会有所不同?”
  我心中一跳:“殿下何出此言?”
  升平支起身子,我连忙从卧榻里侧拿了两只百花靠枕,放在她的腰背处。离得近了,只闻得她肌理中清苦的黄莲味和淡淡的冰片香气。升平冷冷道:“朱大人,当初采薇托人送进宫的那封信中,究竟说了什么?”
  采薇天天来漱玉斋请安,升平与她聊得久了,自然会说到当初采薇的兄长托她送信进宫的事情。她迟早会知道,我并没有将那封信送给她。我低头一笑:“那封信,臣女烧掉了。殿下当时被禁足在漱玉斋中,臣女不敢瞒着两宫私递消息。且臣女奉太后和贵妃之命来漱玉斋规劝殿下,不得不编个口信告诉殿下,请殿下恕罪。”
  升平冷冷地看着我,忽然伸出右手捏住我的下颌,怒道:“你没有看么?!”我见她忽然发怒,忙跪下,垂首无言。
  升平道:“你怎么不说话。”
  我低头不看她:“臣女不知殿下因何发怒,若殿下想知道信中写了什么,何不问理国公小姐?又或亲自问一问那写信之人。臣女不知信中写了什么。”
  升平稍稍缓和了口气,怅然道:“采薇不知道。其实,孤并不是怪责你烧了信,孤只是想知道那封信写了些什么。”
  我叹道:“殿下当年因何伤心远嫁,可还记得么?事过境迁,问又何益?”
  升平轻轻拭去眼角的泪光,苦笑道:“朱大人请起。这一两年,孤一直都想,倘若孤坚辞不允和亲,那便如何?”
  我站起身,垂手恭立在榻边,坦然望着她的眼睛道:“殿下知道的,此事的症结并不在殿下。”
  升平道:“你说你没有看过那信,又怎知症结何在?”
  我缓缓道:“那一年新年刚过,采薇妹妹就被软禁在府中,接着托人送信进宫,后来太后和贵妃命臣女用吴起和张敞之事警醒殿下,最后理国公府仓促迎亲,采薇妹妹这才解禁。即使没有看过那封信,事情的原委也不难猜到。”
  长公主见我定定地看着她,不觉红了脸。她别过头去,好让我看不见她烧坏的半边面孔。又将戴了白丝套的左手藏在锦被之中,只伸出雪白的右手挽了挽鬓边的碎发,黯然道:“你说得是,只是孤若不知道那封信写了什么,总不甘心。”
  我笑道:“陛下或许有心将殿下重新许配给理国公世子,这样一封已经烧掉的信,殿下又何必放在心上?”
  熙平轻轻合目,茫然道:“你也知道了?”
  我笑道:“殿下那一日不是问臣女,两宫会如何保殿下一生安乐么?臣女回去便遇见采薇妹妹。皇后近日频频召采薇妹妹进宫,其用意如何,可以想见。”
  升平笑叹:“怨不得人人都说朱大人断案如有神助。果然是样样都瞒不过你。”
  直到掌灯时分我才回到永和宫。绿萼和丫头们在南厢掷骰子赶围棋,芳馨在灯下缝制春衫。芽黄色的簇花暗纹云锦单衫,春风染就,似一抹娇弱的清泉流泻在芳馨的双膝上。清脆的笑声中间杂围棋子的脆响,点缀宁静安详的永夜。玫瑰的香气益发清远,如月下浮动的水光,欲诉还休。
  这样安静美好的夜晚,不知能有几日?
  东门狡兔,其可得乎?'34'华亭鹤唳,其可闻乎?'35'
  会不会有一日,我也这样问自己:西庭梨花,其可浣囊乎?
  正在门口发呆,芳馨转眼见了我,起身笑道:“姑娘怎么这会儿才回来。”说罢过来扶我。绿萼连忙吩咐丫头们都散了,奉茶上来。
  我坐在榻上,动一动酸软的右腕:“长公主殿下命我为她绘像,画了好几幅都不满意,这才耽误了。”
  芳馨道:“殿下倒有兴致。”
  我摘下左腕的黄蜡石赤玉镯,叹道:“殿下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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