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永远无法理解超出它自身认知观念的事情,而有些人更加狭隘,他们无法理解他们本身不曾经历过的事情。所以当我打开一个论坛的时候,我会首先分析哪些言论是理性的,哪些言论是感性的,哪些言论是理性和感性共同作用下的发言,而哪些言论是完全同时脱离理性和感性,只为发泄而存在的。”
“一个人的发言总是他自身的性格,经历,喜好,观念息息相关,他们无法作出与自身观念相违背的反应,即使刻意掩饰,也常常因为争论的深入而暴露出真实想法。比如在《有罪判定》之中,曹雪在选择自杀之前进行的这场最后的匿名求救,每个人的反应就是对这一状况的印证——这些留言里面的任何一句话都不是曹雪最后选择自杀的原因,而它们反映出来的社会态度才是曹雪的压力来源,与促使她决定放弃生命的理由。”
顾深这段时间也看了不少相关的帖子和新闻,因此对于女编剧说的话此时已经有了比较深入和直观的了解,越发理解到了其中的无奈。
而后一段时间,她又开始直接和一些顾臻早前的病人接触,对于这方面的理解变得更深刻了一些。她接触的五个女性病患里面,主体的发病原因都可以归类在几个方面:离异家庭,家庭暴力,性侵害和少年心理创伤……而五人全部遭遇过和感受到过性别上的歧视与恶待。
——全部。
除此之外,研究所的心理医生还向她普及了一些其他方面的常识,让她知道了在统计记录中,女性患上抑郁症的几率是男性的两倍,而其中的多数都有过幼年心理创伤。很难说明这几率是受了生理差异或者社会态度的影响,还是两者皆有之。
但是对于顾深来说,这个数据已经足够触目惊心。
然后这些曾经患过抑郁症的少女也并不像顾深预想中那样阴沉和消极。相反,与顾深说起自己的经历的时候,她们的态度温和,对亲人朋友都有很深的感情,并不像顾深以为的那样偏激或者生无可恋。
顾臻为她解答了疑惑。
“抑郁症的具体发作原因并没有完整系统的总结,但是总体来说,抑郁高危人群都属于心思细腻敏感,心理负担较重的人群。也就是说她们有较为沉重的社会责任感和想要体现自我价值的欲望……就目前来说,抑郁症患者大多有自罪倾向,认为自身的存在没有价值,或者对于亲友抱有负罪感,认为‘死了的话对所有人都比较好’。很多病人的这种想法,并不是出于憎恶或者厌世,而是寻求自我解脱的一种方式。”
“也就是……出于爱?”顾深眼睛红红的,望着顾臻,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顾臻点了点头,给了她确定的答复:“对。”
“可是,太可笑了。”顾深语气略带激动地说道,“如果很重视自己的至亲,怎么会觉得自己死了对方就能活得更轻松呢?”
“深深你不理解也是正常的。”顾臻回答道,“很多时候,抑郁症病人的压力也来自于家人朋友。学习,工作,或者恋爱方面,很多时候有父母家人会因为一时冲动而出口伤人,但是抑郁症患者因为心事重,所以对于否定其存在价值的言语会铭刻在心,而且反复自问。这种情况下,对亲人的重视也会反而成为他们的心理负担。”
顾深听着,想了一会儿,回忆起剧本的细节,反而有些明白了。
曹雪因为父母离异的事情一直处于自责状态,她的母亲经常会不经意地流露出埋怨她不是男孩的意思,而这种观念从小就在曹雪的脑子里扎根,虽然明知生为女儿并不是自己的错误,但是每次感觉到母亲的失望和怨责,她都觉得十分痛苦。
但同时,她又非常爱她的母亲。父亲是个人渣,母亲虽然重男轻女,但是离婚的时候,她还是不顾父母兄弟的反对要了女儿的抚养权。母亲承担着沉重的工作,一个女人独自撑起一个家庭的天空,和女儿全部的未来。她没有再嫁人,也许是因为不信任男人,也许是为了更好地照顾女儿。而在这种情况下,看见母亲的艰辛的曹雪,哪怕经常承受不合理的责难,亦感触于母亲的艰苦,深爱着自己的母亲。
十二岁的时候,因为母亲的疏于看顾,她被母亲上司的儿子所侵害。那时的她懵懵懂懂,心中留下了严重的畏惧,却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真正的可怕之处。
而二十岁这一年,专科毕业的她畏惧社会,畏惧外界,工作也因为精神抑郁而做得乱七八糟。她没有恋人,因为对于男性有着严重的恐惧。她努力想要振作,想要让母亲幸福,但是她只是做不到。
母亲的责备和强求一直让她觉得痛苦,而每一次被责备“没有用”,“没出息”,“连个男朋友都没有,你再这样下去我在邻里可丢死人了”的时候,曹雪都会产生深深的痛苦与自责。
她一遍一遍地恳求母亲不要再说了,可是母亲却无法了解她的痛苦,而只认为那是一种顶撞。
她的精神抑郁越发严重,最后终于受到确诊。
但是母亲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自己的女儿是个精神病,她不许曹雪去接受治疗。她认为女儿如果是个精神病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情,她坚持曹雪一定能够自己好起来。
母亲考虑的是女儿要是传出精神病的名声,就再也难找到很好的对象。但是对于曹雪来说,这却是一种无法回避的指责。
……她,从来都只是一个负担,一个耻辱。她的存在,始终在让母亲觉得痛苦。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这两章稍微有点太理论化,但是也就这点内容了,因为这部分是女编剧帮忙引导顾深的部分,对于全文它应该是非常微不足道的部分,虽然对于单章来说它们占有的篇幅确实有些大。我把它特别写出来只是为了稍微提一下女编剧教了顾深什么。对了,这位女编剧是顾深的女神,就是《渡生者》的原作者。之前的剧情是她给顾深上课的部分,顾深会从她那里学到很多东西,包括一些思维方式。
第66章
《无罪论》。
顾深终于明白了;这个系列的系列名为什么要叫做《无罪论》。
因为顾臻想要向所有拥有和故事中人物有着相似经历的人传达一个讯息:他们是无罪的,都有原谅自己;获得幸福的权利。
《有罪判定》本身并没有太多说教的内容;它只是表现了一个普通患抑郁症的女孩可能曾经在生活中遭受的苦难,其中很大一部分的苦难是非常普通常见的;也许很多正常女生都会在生活中遇到的。
因此;才显得尤其真实。
顾臻和导演商议的时候,基本就做出了要求;要让整个故事的调子明亮而温柔,哪怕是最为阴暗的剧情,也必须暗藏着温柔的信息。比如说曹雪在网络上发出的那个帖子,在她出门寻死之前,是她即使努力辩解也无法扭转的攻击;谩骂和不理解,但是当她冲出门去想要寻死的时候,在她看不见的屏幕上,正有人为她发出第一句支援、辩解和援护。
这是女编剧根据顾臻的要求创作出来的情节,倒并不是为了制造巧合的阴差阳错什么的,而是暗示着一个讯息:若是曹雪愿意多作一刻停留,也许就会看见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这样的细节,几乎覆盖了全剧的每一个部分,唯一不同的是在前期的曹雪看不见,而后期的她却会渐渐发现。
剧本改了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地调整细节,让每一个情节都变得紧张起伏。
这并不是顾臻主动要求,而是女编剧在每次和故事原型的女孩们聊过之后主动进行的修改。她和几个女孩都建立了良好的关系,经常根据她们的看法调整剧本内容,并且把修改好的剧本给她们看。
女孩们也把自己的经验反馈给了女编剧。
“怎么说呢,发帖是很无奈的事情。因为我没法跟家人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但是也没有办法跟同学朋友说……因为没有那么好的朋友,也因为怕被人传得人尽皆知。会去网上求助,是因为总觉网络和现实之间有一道安全网……这个也要分情况的吧,或者说看运气。我发过两次帖子,并不是都会得到同情或者安慰——总会有人说‘楼主就是太作’,‘你为什么不能自己更加努力一点呢’,或者‘我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怎么就没有过成你那个样子呢’……这种话是最令人难受的,因为这正是我会觉得痛苦的原因。”
女编剧问道:“那什么样的话会让你觉得能够稍微重燃生活的信心呢?”
女孩想了想,说道:“听说有人与我处境相似然后最后慢慢在自己的努力和家人的理解下扭转了局面,或者说有人给我和爸妈一起做了心理分析,说你们都没有错,鼓励和建议我去沟通去做点什么的时候吧……其实很多时候我都想做点什么,只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很彷徨……那时很需要别人的关心和认可,所以哪怕是陌生人,如果看到有人打出一长段的话来安慰自己,就算是其实都是言不达意的话,只要语句看上去很真诚,我都会因此觉得得救了。”
女编剧便拿着本子,把她说的话一一记录下来。
她还问了其它很多很多的问题,女孩子也很乐意倾诉自己的想法,所以努力回忆,说了很多的自身经历和心理变化。
顾臻到达的时候,几个骨干主创包括女编剧和导演正在讨论剧情设置的问题。这一天一行人在讨论的是一个很细节的问题,就是论坛对战。
在故事中,论坛论战的部分有着很浓重的象征意义,它是对于整个社会态度的一种缩影。在对战中出现的每一个角色,每一段对话——都如同女编剧之前告诉顾深的一样——代表了不同性格不同背景的群体的一种态度。
这场论坛对战本身预定使用一种较为新颖的表现手法,就目前的分镜来看,是在曹雪因为罪恶感狂奔出房间开始,直到她被推出手术室为止,不停闪过的论坛画面和不同的人敲击键盘的手来表现的。
一开始女编剧是设定了一些具有代表性的发言和态度背后人物的详细身份和性格,使其发言与形象形成对应性,但是导演认为这么做会喧宾夺主,所以最后就变成了只用手和服饰来表现这种社会背景差异。
只有在最后第二天的清晨,曹雪在病房中终于张开眼睛的一瞬间,导演才设置了最后一个展露人物整体形象的镜头。
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从逼仄杂乱的窄小卧室的单人床上爬起来,顶着母亲的责骂,打开了那台每次开启都会嗡嗡作响的古董机,第一时间去翻开帖子,留下最后的留言。
——楼主你还好吗?如果你还在的话,请回复我一句,让我安心吧。你要相信抑郁症是能够治好的,你妈妈一定是想要你好好活着的。
——我要去上班了,等你的回复。
顾臻看剧本和分镜以及听他们的讨论时,并不是很清楚是出于什么考量促使对方最终选择与曹雪年纪相近的女孩的形象作为最后社会的善意一面的代表。不过在他这边看来,这种设置还是比较合情合理的。
他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而导演和女编剧则尝试去以他们的想法去完成这些要求。虽然因为他不是主创,所以最后展现的剧本和分镜都与他期待中有着微妙的不同,但是顾臻知道,只要对方表达的主线与自己的要求是一致的,他就不应该进一步地干涉。
而事实证明,到目前为止,对方把一切都做得很好。
《无罪论》的拍摄准备工作在稳步进行中,只是替捡来的小孩寻找家人的事情始终没有进展。
警局方面,顾臻也是三天两头地在催促,但是始终都没有消息传来,据说联系了其它地区的一些警局,也没有发现条件相符儿童失踪案的报警。
顾臻对此毫无办法,只有等。
结果过了一段时间,祁则晟突然打了个电话,通知顾臻说孩子父母找到了。
顾臻收到消息,跟着祁则晟到了一家市中心的KTV,结果七拐八拐到了一条走廊尽头,就见一间包厢门口守着两名穿着普通的青年人正在聊着什么。
祁则晟走过去,两人和他眼神相对,就让开了地方,让祁则晟和顾臻过去。
守门的青年看上去很平凡,一个穿着深蓝色的休闲薄毛衣,一个穿着格子长袖衬衫,抽着烟,聊着天,就好像普通的小饭馆或者公交车上可能会遇到的青年人。
但是顾臻还是感觉到了不同,不着痕迹地多瞄了两眼。
祁则晟从以前开始就在各个诡异的圈子里有着出人意料的能量,似乎这辈子也没有变化。
等打开门走进了包厢,顾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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