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二老爷不愿意？”杨烨连称呼都改了。
二老爷当然不乐意，他道：“大舅兄此言差矣，杨氏是我发妻，她死后六年尸骨都未得安埋，是我欠了她，这种时候，我更应该把欠她的都弥补在儿子身上，我怎可能与她和离，又怎能让你带走景澜？”
杨烨早就料到二老爷会这般说，他嗤笑，“二老爷这是想告诉我，你打算为我妹妹守身到老？”
这句话带着变相的威胁：若是二老爷能做到今后不娶妻，甚至为亡妻守身到老，则杨家不再过问此事，如若不然，甚至是二老爷尚了公主，那么杨家就要提出和离，带走杨氏的尸骸，也带走杨氏唯一的血脉景澜。
可实际上，二老爷作为炙手可热的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又是出生豪门世家的嫡系子孙，怎么可能做到今后再不娶妻纳妾？便是他本人不愿娶妻，老夫人未必就愿，泰和帝未必就肯。
由此可见，杨烨此行说什么都是要带走杨氏的尸骸与景澜这个嫡子了。
二老爷当即皱了眉，“此事大可再行商议，大舅兄何必这般咄咄逼人？”
“二老爷，这话你可得给我解释清楚了！”杨烨拔高声音，怒道：“我们杨家何时咄咄逼人？我二妹妹失踪那一年你没尽力去找，我们杨家可说什么了？如今二妹妹被发现死得这样蹊跷迷离，我们杨家又说什么了？你欠了我妹妹一条命，我这个做哥哥的不曾责骂过你半句，我父亲我母亲不曾对你抱怨，如今只是不想二妹妹唯一的血脉流落在外，打算将其接回去而已，你就说我杨家咄咄逼人，这是什么道理？”
说完，杨烨看向景澜，道：“澜儿，你自己说，你是想留在右相府还是想随着舅父回常州外祖家？”
景澜深蹙眉头，他自小就在右相府长大，还未曾随母亲去过常州外祖家，若单论感情来讲，自然是对右相府的感情深厚些，可大舅父方才的言论提醒了他，二房很快就换女主人了，如若嘉华长公主真有意，则不久的将来，圣上就会下旨赐婚，他的父亲二老爷将会从右相府分家出去另建府邸，而那个时候，新府邸的女主人就会是嘉华长公主，而不是他生母，一旦嘉华长公主为他父亲生下儿子，则他这个嫡长子的地位也很快就会被取代，将来的景澜对于二老爷来说，将会成为可有可无的存在。
咬紧了唇瓣，景澜陷入深深纠结中。
二老爷这时候也看了过来。
景澜看一眼二老爷，又看一眼杨烨，慢慢垂下头去。
“澜儿。”这时，老夫人慌忙出声，“你可得考虑好，毕竟你生母是景家人，如若你今日随着你大舅父走了，往后就得彻底从我景氏族谱上除名的。”
景澜何尝不知这一点，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纠结。
他想留下，他舍不得这个还存有生母气息的家，可是这个家很快就换女主人了，他的生母只会被时光遗忘，被他父亲遗忘。
他也想随着大舅父走，连同母亲的尸骸一起带走，可是他又觉得不甘，因为这样一来，他和母亲就再也不是景家人，父亲分明亏欠了母亲这么多什么都还没弥补，他如何甘心就这么带着母亲退出景氏？
脑海里一团纷乱，什么都理不清，景澜缄默良久，忽然用恳求的语气看着众人，“能否给我一日的时间想一想？”
杨烨第一个点头。
老夫人随即也附和。
大老爷景宇桓和三老爷景宇威对视一眼，也纷纷点头。
景澜看向二老爷。
二老爷迟疑片刻，走过来拍拍他削瘦的肩，“你已经长大成人了，很多事情都能自己做主的，在这件事上，父亲不强求你，毕竟是我亏欠了你母亲，你好好考虑罢，不管如何，我这个做父亲的最终都尊重你的选择。”
“好。”景澜应声之后就退了出去。
前厅内的众人也很快散了，老夫人吩咐墨梅给杨烨备了客房，杨烨连日奔波劳顿，用完饭之后去灵堂吊唁了一番就早早歇下了。
景澜一路上心事重重，素来英勇果决的他陷入了深深纠结，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景瑟。
那个说过会帮他的人，遇到这种事究竟会做出什么选择来呢？
这么想着，景澜就改了道往内院走去，站在暮云居外，他让人进去请景瑟。
早在杨烨来的时候，景瑟就收到了消息，只不过她是女眷，又是大房的人，无权参与到老夫人他们方才的谈话中，因此一直坐在暮云居内等消息，想看看杨烨此行除了吊唁二婶之外还有什么目的。
苗儿突然跑进来，激动道：“大小姐，二少爷说有事找您呢！”
景瑟松了一口气，“快请他进来。”
苗儿小跑着出去，没多久就把景澜带了进来，景瑟已经在东次间坐了，让璎珞给景澜奉了茶之后屏退所有人。
“难得二弟来找我，可是遇到了什么为难事？”景瑟一针见血地问。
景澜有些犹豫。
景瑟又道：“你平素是个心性高的，今次能来找我，想来定是遇到了难事，难得你这般信任我，不妨说说，若是能帮，我绝对不推诿。”
听得此言，景澜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缓缓把方才前厅内发生的一切告诉了景瑟。
景瑟听罢，呆滞了片刻，“你大舅父准备向你父亲讨要和离书并打算带走你母亲的尸骸以及你这个杨家外孙？”
“是。”景澜垂首，“大舅父让我考虑，我想了很多。”
景瑟皱了皱眉，前世她便知自家外祖父是个傲骨嶙嶙的人，如今想来，她对自己这个外祖父的“傲骨”还是理解得不到位，能做出这般举动，才是杨家之风。
“那你是怎么考虑的？”景瑟问。
景澜犹豫道：“大姐，如果我告诉你，我其实并不想离开景家，因为我父亲对不起我母亲，所以我更要好好在景家待下去，用自己的本事证明自己的价值，不管将来二房的女主人是谁，我的存在都要时刻提醒她，我母亲才是这个家的主母，无论过去将来，无人可替代。你听了之后，可会觉得我叛逆，不尊我外祖父？”
景瑟眼前一亮，露出笑容来，冲他竖起大拇指，“我不会觉得你叛逆，相反的，我认为你长大了，有顶天立地的男子气概了，能听到你这么说，我非常高兴。”
她就知道，杨家的后人都是随了外祖父拥有一身永不服输的傲骨的，景澜果然没让她失望。
“真的吗？”景澜像是在无边的迷茫里抓到了希望的曙光，眸色渐渐亮了起来，“大姐真的觉得我这么做，不会对不起我外祖父和我母亲吗？”
景瑟笑道：“我听说过你外祖父，那是个极具风骨的人，一身傲骨峥嵘，两袖清风，是许多年轻人学习的好榜样，你相信我，他那样的人，若是亲耳听到了你这番话，非但不会怪你，反而还会像我一样对你另眼相看。”
得到了景瑟的再三鼓励，景澜才终于下定决定，他站起来，郑重点头道：“我知道了，明日一早，我就给大舅父一个确切的答案。”
翌日卯时，杨烨才刚梳洗完，景澜就来了。
他今日看起来神采奕奕，不再像昨日那般眉眼间尽显犹豫之色。
杨烨见了，眉梢一挑，“瞧澜儿这样子，可是心中有主意了？”
景澜把昨日对景瑟说的那番话一字不漏告诉了杨烨。
杨烨听罢，当即陷入沉思。
景澜看着大舅父阴晴不定的脸，心中有些忐忑，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却没料到杨烨突然爽朗大笑，“好！有骨气！这才是我杨家后人，你能这般想，不仅是我这个做舅父的，就连你外祖父都会为你感到高兴。”
景澜满面惊讶，“大舅父都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杨烨笑说：“我杨家后人，当得有这份傲骨方才不负祖训，既然你已经做出选择，那么我就不再多说什么了，你只管安心在金陵城待着，景氏绝不敢亏待你半分的。”
景澜点点头，“多谢大舅父体谅。”
杨烨道：“澜儿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高瞻远瞩的想法，将来的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景澜决定留下，最高兴的莫过于二老爷，其次便是老夫人，近日对他的态度愈发和善了。
杨烨一直等到二夫人出殡之后才离开，临走前少不得又交代了景澜许多话，景澜一一记下并亲自送杨烨出了城。
*
二月初，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在经过半月余的侦查与会审后终于判决了苏傲玉杀人一案成立，据其犯案的恶劣程度，处以极刑，不连坐。
早就做好了准备的右相府众人对于这个消息并没感到多震惊，毕竟苏傲玉在这件事上的确丧尽天良。
苏傲玉上断头台那天，老夫人勒令禁止府中任何人前去探望，更不准任何人给苏傲玉烧一分纸钱。
迈不出大门的景宛白在房中哭得死去活来，不管苏傲玉犯了多大错，终究是她生母，如今死了，三年热孝她必守。
*
算起来，自上次花灯会一别，景瑟已有半月余不曾见过梵沉，也不曾去过楚王府。
现今右相府中事情告一段落，她才想起来自己原是许诺了每隔三四日就得去给梵沉复查恢复情况的。
今日无事，景瑟准备了一番，用过早饭就去去千禧堂与老夫人道别，然后带着璎珞坐上马车去往楚王府。
马车才到楚王府大门口，景瑟就见到梵越从里面出来。
她唤住他，问：“二爷这是准备去哪儿？”
梵越一如既往地捏着一把折扇，十足的风流倜傥。
见到景瑟，梵越笑着打了个招呼，道：“小七要回去了，作为故交，我得送送她。”
景瑟了然，旋即扬眉道：“看来二爷对这位故交还是很上心的嘛！”
梵越一听，急忙解释：“才没有！她只是想感谢感谢我上次送她血灵芝的恩情而已。”
景瑟憋着笑，长长拖了个“哦”字，听得梵越一再皱眉，他赶紧岔开话题，“大嫂，你是来给我们家老大看诊的？”
景瑟颔首，“他最近如何？”
梵越两手一摊，神色无奈，“还是老样子，不过你发现没有，现如今的老大与当初你在花桥镇看见的有些不一样。”
“我早就看出来了。”景瑟惊奇地看着梵越，“怎么，二爷觉得哪里不妥？”
梵越眯了眯眼，道：“其实我总觉得老大怪怪的，可是又说不上哪里怪，他与从前真的有太多不一样了，我曾试探过，老大只字不提，我只能暗暗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因为老大还没完全恢复，可是大嫂，你是学医的，你不觉得这种理由有些牵强？老大他不过是记不得六年前的一些事罢了，怎么可能严重到连性子都转变了？”
听到梵越提及六年前，景瑟马上想起一事，她一把揪住梵越的胳膊，神情说不出的冷肃，“二爷，我总觉得六年前我们一定见过，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梵越眼神开始闪躲，“没有。”
“你看着我！”景瑟厉喝一声。
梵越被他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我再问你一次，六年前，我们可曾见过？”
梵越咬咬牙，无可奈何地道：“是，六年前我们的确见过，不仅见过，而且还发生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这种事我没法解释清楚的，你就别逼问我了。”
“不行！”景瑟紧追不舍，“既然是关乎我的事，我必须要知道真相。那个时候发生过什么你就说什么好了，有什么可为难的？”
梵越咕哝道：“我当然为难，因为那个时候我遇见的你，是你，又好像不是你。”
景瑟直接听懵了，“此话何解？”
梵越道：“总之是一件我说了你们也无法相信的怪事，而且我曾答应了凌霄真人永远不把这件事说出来的。大嫂你这不是逼我背信弃义吗？”
“凌霄真人？”景瑟心中大骇，那是宗政初的师父，上一任忘忧谷谷主，他很早就把忘忧谷交给宗政初全权打理，然后隐居避世多年不问红尘，六年前的事，怎么会与宗政初的师父扯上了关系？
梵越见她眉头越皱越紧，担心她会再追问下去，他赶紧道：“大嫂，那就先这样了，小七还在城门外等我呢，就此别过。”
说完，梵越一溜烟就跑了，后背全是冷汗，方才只差一点点他就露馅，其实凌霄真人已经死了，他说不说，凌霄真人都不会知道，可他的确是不知该如何说。
夏慕，景瑟。
这两个人的名字在他脑海里不断交替出现，最后幻化为一团乱麻，梵越颇觉心烦，甩甩脑袋朝着城门方向而去。
梵越走后，景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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