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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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传-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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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日过后两天,西风更甚,风灵见过冬日前最后一拨将要翻过葱岭的贩绸人,亲往库房拨出了已售出的绸锦,又命佛奴点算过所得财资。

    冬日将临,往西的路途不久便会叫冰雪掩盖住,商客无路可行。直待来年春至,破冰化冻后,方有路可行,商道重开。介时敦煌城中的商户们才会开启封了一冬的库房,大市重回喧嚣熙攘。

    余下的不过铺面中先放着的一些散货,在年节前或有人赶制节庆服饰所需,也是不小的进账。

    既是一年将尽,风灵封妥了库房,闲闲地在店肆后头烹了一炉茶,命阿幺自墙上取下琵琶,信手轻拢慢捻了几下,泠泠之音流转。

    这一手琵琶,还是幼时曹氏教导索良音时,她从旁跟着学了几手,虽不精通,自娱有余。

    弦音滑过,由缓转急,泠泠声渐成铮铮脆响,突然风灵收住了手指,琵琶声乍然停滞,只剩一丝余音在内室萦绕。

    “这般好听的曲子,怎就停了?”门口咯咯一阵笑,尹氏带了随侍的婢子,花团锦簇地转了进来。

    风灵忙放下怀中的琵琶,起身相迎,“我这一手胡弹乱拨的,也就尹姊姊不弃了。”

    尹氏满面春风地张开手臂,原地转了一圈,“妹妹的这块锦,当真精妙,朔日礼佛那会儿,众姊妹争相询问出处,妹妹这两日铺面生意可好?”

    风灵笑谢了几句,请她落座,亲自执起小泥炉上的茶铫子,满满地给她斟了一盏。

    打量着她眼角眉梢满溢的得意之色,风灵暗忖只怕这非一块上好的彩锦能达的,依着尹氏的性子,大约此刻正巴望着她来问,好使她得机好好夸耀一番。

    “尹姊姊这几日可安好?”风灵放下茶铫子,客气热络地问道。

    尹氏只是随意一应。风灵自知未问中她下怀,略一犹豫,索性又问道:“尹阿郎一向可好?”

    风灵同那尹猴儿并不认得,这么一问未免突兀,幸而尹氏好似并不放在心上,面上的笑意更重了几分,“劳妹妹惦记,阿兄近日”

    她顿了一顿,终是没能忍住,掩口笑出声来,“他是再好不过了,办差办得利索,才刚得了索家的赏。这回,竟赏下了甜水坊的宅子。妹妹可知道那甜水坊?坊内有两口大水井,全城过半数的用水皆出自那处”

    “那宅子倒也罢了,虽值些钱帛,却也是个死物。索阿郎在我夫君跟前亲允了,年节后,便将我阿兄提作官仓管事,食官家俸禄”尹氏絮絮地夸耀了一番。

    风灵含笑听了,连连点头称道,“那是该恭喜尹阿郎了。能得这样的赏识,想来也必不是寻常差事。”

    尹氏目珠发亮,挨近风灵,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可还记得上回我同你说的那桩事儿?公廨田的事儿,我阿兄已然办妥了。各家佃户租种大沙山下那些良田这么些年,得的恩惠比之旁的佃户多得多,听闻来了个都尉要收回那些良田,那便是晴天惊雷啊。事到如今,自是谁也不愿撒手,一听说索家自有道理,哪一个敢不配合着来?延都尉不是要田么,给他便是,待他收了田,且有他懊恼的,瞧他如何收场”

    尹氏将前因后果一搬弄,风灵默然听着不做声,心里头早已有把火,渐渐燃起。

    且不论此事同她有否利害关系,单听索慎进的行事手段,也叫人瞧不上眼。

    少顷尹氏过了嘴瘾,志满意得,起身告辞。风灵再无心思拨弄那琵琶,在店肆内外转了好几转,终是下定了决心,吩咐了佛奴去备马。

    佛奴一听她要马,登时不住地摇头,“大娘莫莽撞,想想大萨保叮嘱过的话,咱们万不该裹挟在里头”

    阿幺跟着连连点头,“大娘,佛奴说得不错,还是罢手吧,只当不曾听过那些话。”

    自那日康达智同她说了官家收帛的事,风灵心里一日不曾放下过,此时倒反如大石落了地,即刻定下了主意。“都道富贵险中求,咱们且不说富贵不富贵的,只看眼下商道不太平,绸锦布帛都难销,倘能在都尉跟前立下一功,待官家收帛时,总该分咱们一杯羹,也不必巴巴儿地往索慎进跟前去使力。”

    佛奴苦着张脸,垂首不语,心底里终究是不服,又辩驳不出什么话来,只重重地跺了跺脚。

    “况且,况且,敦煌城若不保,阿史那贺鲁那贼人”风灵蹙紧了眉头,迟疑着道。佛奴脑中一个激灵,光听着这名儿都觉寒战,当下也不再劝阻,一路小跑着便去备马。

第十六章暗潮涌动(四)

    折冲府的府衙设在距城关三里处,府署大门口的戍卫只说都尉目下不在府署内,因寒冬临近,城外匪盗愈发猖獗,都尉在城外营房加紧演练,不定几时归府。

    风灵只得再带着佛奴往城外营房奔,一气儿到了营房门口,却又被铁蒺藜拒马拦挡。她跳下马来,向两名上前阻挡的兵卒匆匆行了一礼,“城中商户顾氏,求见延都尉。”

    一名兵卒呵斥道:“都尉岂是你一个商户想见便能见的?”

    佛奴胆深怕开罪兵将,忙下马赶在风灵前头,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这位郎将见谅,小人确有紧要事求见延都尉,还劳烦通传。”

    那兵卒瞥了风灵几眼,因见她是位年青小娘子,不好肆意多瞧,只将佛奴上下打量了一遍,忽地嗤笑一声,“每日不知有多少人要见都尉,个个儿说自己有紧要事,倘若都尉一一见了,莫说处理军务,怕是连用饭睡觉的时间也无半点儿了。”

    “小人不敢随意搅扰都尉,当真是紧要万分的事。”佛奴又是一揖,将腰更往下压了两分。

    另一名兵卒却无心调侃,挥动手中的军棍作势要驱,“快走罢,都尉巡查未归,并不在营中。”

    风灵拽过佛奴至自己身后,从怀中摸出一串钱币,抵住那兵卒挥来的军棍,“郎将莫怒,家人不懂道理,多有冒犯了。可眼下事急从权,还望”

    “营房内不得有女子出入,十万火急也入不得!况且,同你说了多少回了,都尉不在。”兵卒不好使力推搡她,只挥舞着军棍将她往外驱赶。

    风灵拈起三个手指,轻巧巧地夹住军棍,一手又掏出一串钱串子道:“两位戍守辛劳,闲来买壶酒吃,便由我请了。”

    那兵卒面上一僵,回头看了看另一名兵卒,终是向那钱串子伸出了手。风灵弯起笑眼,将钱串子更往前推了推。

    钱尚未沾到那兵卒之手,一道长鞭随马蹄踏地声而至,风灵猛地觉察到耳边长鞭带风“呼”地奔啸过来,幸而她反应机警,收臂撤身不过刹那间的事。

    即刻,“啪”的一声钝响,鞭梢如乌蛇头,狠狠地在兵卒探出的手上剐出一道血痕。

    钱串子随之掉落在地,丁零当啷地滚散了一地。

    兵卒应声惨呼,风灵定睛看去,只见那兵卒的手腕上皮肉翻绽,血污四溅,旋即便抱着手腕蹲身哀嚎。

    “你二人,自去领二十军棍。”马背上的人收回鞭子,指着两名兵卒沉声斥道。那二人不敢迟疑片刻,尤其是方才遭了一鞭子的那人,强忍着痛楚,恭肃领命而去。

    风灵呆了好一阵,见那二人离去,倏地醒过神来,咂了咂舌,转脸向马背上那人盈盈一拜,“延都尉”

    拂耽延并不看她,只向身边的裨将道:“韩校尉,营房重地,怎容市井闲杂在此胡闹,速将他们逐离了此地。”言罢一拉缰绳,便要入营。

    “都尉,延都尉!”风灵纵身跃到他马前,展开双臂挡住他的去路。拂耽延勒住缰绳,沉峻严正地瞧着她。

    风灵突然起了彷徨,不知该先说公廨田的事,还是先说那两名受罚的兵卒,彷徨了少顷,抬头道:“那位兵士并未将钱拿至手中,都尉何以这般狠手,便是有错,也是风灵之过。”

    拂耽延阴沉着脸色,“市井民众不晓军纪,我不同你计较,我的府兵却是三申五令之下立过规矩的,他二人犯了纪,若不严惩,于旁的兵将们未免不公。幸而他未将钱接至手中,倘若已在他手中,必定以收受贿赂论处,莫说是伤了手腕,他那整只手,只怕已不在腕子上了。”

    风灵微微张了张口,一时间无言以对。心里头暗骂自己愚钝,说什么不好,要先同他说这些个。偏嘴上是最不饶人的,向前一步道:“延都尉军纪严明不假,风灵敬服。只他既犯下错,也该使众兵将们知晓他,再罚也不为过。都尉方才那一鞭,我瞧着倒像足了匪盗一流的粗蛮规矩。”

    她口舌虽利,心里却是一片苦笑:自荒原初见至眼下,这位都尉一向寡言少语,惜字如金,岂知头一遭同她说了这许多话,还是训诫之语。

    “你满口浑说什么!”拂耽延身边的裨将瞪眼怒斥,“都尉治军,岂容你置喙!”

    滚雷似的嗓门把风灵唬了一跳,不觉向一旁撤开几步。

    拂耽延见她如此,只当她受惊,料想大约裨将韩孟将话说重了,念及她到底是小娘子家,脸面上多少会有些过不去,便松缓了口气,“走罢,往后莫再来军营生事。”

    说着抖开缰绳,拨转了马头,绕过她进到营房大门,另有兵卒不敢懈怠分毫,忙不迭地将拒马重新放置合拢。

    风灵扭身眼见着他进入大营,可自己的来意尚未道出,心中一急,不禁在原地使劲跺了跺脚,高声道:“城外的公廨田,都尉原不该收,收则后患无穷!”

    拂耽延再带住了马,拽紧了缰绳任马在原地打了个圈,远远地掠了她几眼,却并不置可否,仍是纵了马跑远了。

    “大娘,你瞧,他”佛奴忿忿,又因韩孟尚在一旁,不敢大声言语,只低声怨道:“咱们的好意,人家只当烂泥踩在脚下,又何苦来这一遭。”

    “咱们话尽于此,试也试过,于他于咱们,皆无憾无愧。”风灵眯了眯眼,冲着拂耽延远去的背影狠声道:“咱们只需等着瞧那刚愎自用之人的下场便是,想来也是一场热闹,有热闹瞧,又不干己身,何乐不为!”

    “小娘子言辞好生犀利。”一旁的韩孟皱了皱眉头,“延都尉并非那等不知礼的粗人,不过未听你进言罢了,这般恶语相向,很是不妥。”

    “我如何恶语相向了?我若真有心出恶语”风灵瞪圆了眼睛,将怒气转至韩孟头上,却被佛奴拽至一旁。

    适才韩孟那轰雷般的怒斥尚在耳畔,余音未消,佛奴怕她再生出别的什么事来,忙向他一揖,“叨扰了,这便告辞。”说着硬将马缰绳塞至风灵手中,连推带拽,“算了,走罢走罢。”

    风灵接过缰绳,正要上马,远处火急火燎地驰来一骑,将到近前,骑者振臂大呼,“闪开!快闪开!都尉可在?折冲府署民乱!”

第十七章小寒生乱(一)

    风灵转头朝韩孟望去,却见他目瞪口呆杵在原处,直至来人扬声又报了一回,他猛地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再顾不上风灵与佛奴二人,扯着嗓子命守兵撤开拒马,一面翻身上马,一面就已催动了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营房内追去。

    瞬间远处驰来的那一骑又自风灵与佛奴跟前飞奔过,扬起一片尘土。

    佛奴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挥散尘土,“大娘,恐是要出大乱子,咱们这就回罢。”

    连问了两遍,风灵不应。尘土渐息,佛奴侧头瞧她,却见她专注地盯着营房里头的情形。

    顷刻间,军营里传来隆隆的马蹄踏地声,才刚进去不足半盏茶功夫的拂耽延,领着韩孟并几名将士又策马奔了出来。

    缠了铁蒺藜的拒马早已撤开,佛奴拉着风灵往后退了几步,尘土更甚,呛得他连声咳嗽。好容易待扬尘散去,还未及拍拂去身上头上的落尘,风灵已跨上了马,一拍马后臀,蹿出好几步去。

    佛奴只得上马,赶上前去,“大娘这是要跟去?”

    “这样的热闹,怎能错过不瞧。”风灵坐在马上,精巧的唇角勾出一点讥诮:“菩萨有灵,才说他刚愎自用自承苦果,这便来了。方才他连句整话都不容我说完,今日之内,便该来求着我说完。”

    折冲府署门前密密匝匝地围了一圈人,任是风灵如何踮起脚尖,也无法越过那些人头看到前头的情形,人群中不时爆出一阵轰乱,咒骂、赞许、叹息、起哄的皆有,一时也辨不出个所以然来。

    风灵左右环顾了一周,左手有一家食肆,二层的小楼,若能在楼上观望,恰能将府署门前的情形看个一清二楚。当下,她便领着佛奴进到食肆,向掌柜讨要楼上雅室一间。

    那掌柜的垮下脸,躬身作了个揖,“实在对不住,今日楼上的雅室已叫人统包了去。二位若是不弃,楼下厅堂内,可单为二位僻一清静处。”

    “难不成那些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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