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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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传-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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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要落下不轻的罪名。

    风灵接过拂耽延手中的那卷黄麻纸,细细地卷了装入行囊中,向那些商户与百姓道了别,重回了马上。待她再上马时,四下扫看了一圈,冷眼冷面尚在,似乎并不为这一幕所动。然她心底却只认个死理:在世为人,一言一行,并不能教天下人皆服,与其耿耿于怀,不若行端坐正,无愧于天,无愧于己,便足矣。

    一行人走走停停,走得甚慢,将出城门时,张伯庸亦来相送,这却是风灵始料未及的。自索氏倾覆之后,张伯庸倒是看淡了许多,甚至无奈地向拂耽延笑道:“我与都尉一根绳上的蚂蚱,今日兵部来人,我送了都尉,明日吏部来人,又有哪一个肯送我的?”

    风灵咂了咂味儿,倒也是这话。同是获罪,拂耽延终究是圣人眼里能瞧得见的人,情形很不一样,张伯庸大约是要等着吏部文书,就地解职的,连押送回京的资格都不会有。

    既如此,风灵也少不得下马,作出冰释前嫌之态,宽慰几句,同他辞别。

    及到出城驰上官道,已近晌午。

    众人跑上一处地势较高处,拂耽延与韩孟皆不禁停下马朝敦煌城回望过去。那两名使者一路出城亲眼目睹了府兵们与百姓的拥戴,多少对拂耽延起了敬重,他驻马回望,他们也不催促,只在一旁候等。

    城楼的轮廓在强烈的日光下显得略微虚幻,大风裹着沙尘盖向敦煌城,整座城仿若缥缈在风烟中,亦真亦幻。

    再远处,千佛洞背了光,成了一堵沉重的阴影,却仍能领受到佛力感召,风灵在心里头默默念了一声佛:前景不明,吉凶难测,惟愿诸佛怜悯,多垂加护。

    韩拾郎夹了夹马腹,走到风灵身边,似乎隐隐难安,因怕韩孟听见,特意说了高昌话:“姊姊,延都尉与阿爹会获罪么?”

    风灵收回视线,半大的小子了,她也不想骗慰他:“恐怕是。”

    韩拾郎微微失神,过了片晌,喃喃自语道:“都尉与阿爹并未做错什么,有什么罪?”

    “你不明白,姊姊也未必能懂,可朝堂自有朝堂的规矩……”风灵不能确定韩拾郎是否能听懂这些,她瞧了一眼他怅然的面色,终是不忍:“拾郎莫怕,菩提萨埵皆在看着,是非总还在的。再者,都尉开了佛窟,韩校尉也有助力,功德深厚,且有福报呢。”

    韩拾郎朝千佛洞的方向投望了一样,慢慢点了点头,不甚相干地自语道:“拾郎无依靠,横竖阿爹在何处,家便在何处。”也不知他在安慰谁,风灵勉强勾了勾唇角,算是赞同。

    望了一回,长安来使颇为客气地向拂耽延抱了抱手:“都尉若是方便,还是赶路为要。”

    遂众人重又打马赶路,马蹄飞踏,惹起一片烟尘,风灵腾出一只手,将颈子上的纱帛向上扯起,遮住口鼻,顺手又将头上的卷檐虚帽压了压。一偏头,却见拂耽延正不时拿眼瞧她。

    风灵朝他嫣然一笑,因纱帛遮了口鼻,便只剩一双杏目在外头弯成半月。

    “当年初见,你仿佛也是这样一身。”拂耽延一壁说着,一壁也扯起了纱帛遮口鼻。

    “你自风烟中提马跃出,救下我性命。”风灵接口道,眼弯得愈深。

    二人皆不再言语,回脸认真策马,历历往事,却在各自心头绽开,撷取了暖意来抵御这一路的苦寒冷风。(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大闹驿馆(一)

    年节才过不几日,商旅未通,驿道萧索。

    且淅淅沥沥的小雨纷扬飘洒了数日,路不好行,路上便更少见人了。

    长安城外百里处的一处驿馆内,忽地同日住进了两支小商队,并几名品阶不明的使官差人,冷清一扫而空。

    两支商队均不大,统共不过二十来号人,两名领头的。一名胸阔肚圆,身子骨扎实浑重犹如铁塔,在几人的前呼后拥下自外面进得前屋厅堂内。另一名则显得瘦削些,许是到得早,占住了靠内里的一张桌。

    “这滴滴落落的雨,连下了好几日,跟个娘们的眼泪一般,没完没了地缠人不休。”商队的领头骂骂咧咧地摘下脑袋上的软帽,在身上各处拍打,好将沾上身的雨珠子抖去。

    门口一桌上的人皆沾到了飞来的水珠,高脚方桌上的吃食上也落了少许,桌旁的人微有不悦,却也未说什么。

    那商人只顾着埋怨,浑不将店中其余人放眼中,待他拍遍了全身上下,又一脚将另一张桌边的长凳踢开,金刀大马地坐了下去。

    驿馆的杂役颠颠地上前招呼,又是倒茶,又是抹桌,甚是殷勤,仿佛是熟客。

    商人端起桌上的茶盏,才沾了沾唇,便“噗”地一口喷在了地下,茶水混着唾沫星子四溅。“你这茶,打发贩夫走卒的罢?我只问你,魏国公府的人来了,你也奉这茶?”

    杂役不住地陪小心,面对桌上的茶水,不知是收拾了好,还是照旧留着,为难了片刻,垂头叹道:“求赵郎体谅,咱们这小驿馆,又是这样的时节,什么都供不上,赵郎来了,尚有口茶吃……”

    杂役悄悄地向内里那桌瞟去一眼,压低了嗓门:“魏国公府上的,吃的也是这茶。”他又向门口那桌抬了抬下巴:”倒是,正经官家人来了,也只有清水汤饼,哪里有茶吃……”

    那赵郎稍稍压下些怒气,粗声吩咐道:“后院那些货囊,快命人搬进仓房内,仔细教雨水淋脱了色,坏了品相,拿你们这些人是问。”

    杂役一迭声地应下,忙逃也似地抽身往后院去。跑了两步,想起了什么,猛地收了步子,再转过身时脸色却越发僵了。

    “赵……赵阿郎。”他结结巴巴地吐着字:“仓房,仓房已堆住了货,再没……再没地方可腾挪了。”

    那唤赵郎的一巴掌拍在桌上,霍地自长凳上站起,一手提了杂役的前襟:“不妨同你直说,某带的是柳府指名要的越锦,越锦什么价,你也该知晓,又是要往东宫送的物件,若是教雨水淋了,走了品相,如何说!”

    那杂役欲哭无泪,颤颤巍巍地伸手指向里头那桌:“孙郎,孙郎先到了一步,仓房内已先放下了孙郎带的,带的银炭……”

    里头那桌边始终默然坐着的瘦削男子忽然冲他们咧嘴一笑,站起身拱手上前:“赵郎承认了,真真是不巧,竟教在下早了一步,占了先机。”

    那赵郎撇开杂役,面色漠然地拱了拱手:“孙郎客气,既如此,腾半边仓房予我摆货,如何?”

    “非是兄弟我小气。”瘦个儿的孙郎摊了摊手:“越锦见不得水,银炭便更是沾不得水了。越锦要往东宫去,我这银炭,却是魏国公府上高阳公主的炭敬呢。”

    赵郎膀壮腰圆,性子与他的面相一般暴烈,乍一听这话,拍桌子吼道:“孙猴儿,你莫拿皇亲国戚来唬人,你什么底细打量我不知?”说着他冲自带来的那些人一挥手,“抄家伙,去仓房,将那些炭给我扔出来!便是拆了那仓房,也须得予我腾出地方来!”

    “哪一个敢!”孙郎立起了眉毛,嗓音跟着尖利起来。

    赵郎上前一把搡了过去:“有何不敢的!依仗着出降了的公主耀武扬威,你不过就这点子能耐。既已成了臣家媳,如何还能越过东宫去!”

    那孙郎哪里经得住铁塔似的赵郎推搡,只一胳膊,他便仰倒在了身后的方桌上,扯着嗓子高喊:“了不得!了不得了!天家事也是你说得的,我瞧你明日便要揭竿了!”

    孙郎体弱,随带着的人却不弱,呼地上前,将赵郎围住,拳脚便跟着上来了。

    杂役躲在角落望了一回,眼见着两下相争,动起拳脚来了,他也不敢多留,蹿进后院,找驿丞去了。门口的那一桌却毫无躲让的意思,反倒回身笃定地观起战来。

    厅堂内的长椅不知折断了几条,方桌毁了两张,驿丞方护着脑袋挤进闹哄哄的混战中,四下作揖:“各位阿郎,各位阿郎……都停手罢,这又是怎么说的……”

    驿丞稍上了些年纪,劝阻无果,转眼瞥见门口那一桌观战的。他猛想起那一桌中该有个胡人样貌的都尉,大约能充个救星,便急急地绕过那厮打成一团的混乱,朝着近门的那桌连连作揖,口里求道:“求都尉怜悯,好歹劝上一劝,莫要教他们拆了我这驿馆才好。”

    桌边四人,上首而立之年的男子瞧起来半带了胡人的容貌,高直的鼻梁,深邃的面廓,褐目褐发,稳坐如松。听得驿丞的求告,他将视线从混战中转回,沉声问道:“如今长安的官驿,行商亦住得?”

    驿丞忙解释道:“他们哪里是寻常行商。一位专替柳府奔走四处采买,一位效力于魏国公府上,都尉您说说,哪一位是我这等草芥小官能开罪的?”

    “且东宫与魏国公府上的那位金枝玉叶,这向来是要对迸火星子的……”驿丞不敢多说,自打了一下嘴:“这话真真该打,该打……都尉莫怪,还求先疏解了那二位。”他急急打住话头,深深地一揖,不肯起身。

    那半胡都尉沉吟了片晌,似乎并不愿介入这家奴殴斗中去,只这驿馆内闹成这般模样,确也是难堪。

    正犹豫间,方桌另一侧坐着的胡袍女子轻笑出声,脆声道:“驿丞糊涂,都尉岂要理会奴人相争?”开口才知虽是胡袍胡帽打扮,却是个唐家子。

    她站起身,理了理袍裾,向那都尉笑道:“阿延莫理,我替你去打发了事。”

    男子半闭了双目,略点了点头。

    桌旁另两人,年长些的随口道:“娘子小心。”

    另一个半大的少年郎却说着荒腔走板的河洛官话:“顾姊姊可要帮手?”

    这一桌正是将近长安的拂耽延、风灵、韩孟与韩拾郎,宿在驿馆内歇息,准备明日进京。(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大闹驿馆(二)

    风灵侧过身子,泥鳅似地滑入纷争的中心,恰那壮实的赵郎抡起了一条尚完好的长凳,要砸将出去。

    风灵在他高抬的手臂上不轻不重地击了一下,赵郎懵了一息,便教风灵趁势卸下了那条长凳。

    赵郎见有人搅局,却是方才还毫不相干地坐在门边吃着汤饼的胡装女子。进门时未看清她的模样,此时挨得近,一见之下满腔的怒气瞬时压下一大半,滑腻的目光在她脸上身上一转,嬉笑道:“小娘子生得……”

    话未讲完,面上“啪”地一声脆响,直落下一个火辣辣的巴掌。他怒目圆睁,瞪向风灵,一条准备还手的胳膊已抬起。

    风灵转身避过,绕到了他身后,抬肘在他脊椎骨两侧连捅了数下,那赵郎不得防备,上半身酸麻骤起,竟是无力还手。

    众目睽睽之下,他怎肯受这番辱,转身正见风灵冲他娇俏地一笑,心火愈盛。心下已了然那身量单弱的小娘子绝非好欺之辈,怕是个练过的,遂提起小心来,凝神应对。

    风灵却浑不在意,好玩儿似地,穿梭在缠斗互掐的随从之间,轻描淡写一一化解,那些随从或轻或重地皆受了她几记打。

    单瘦的孙郎较那鲁莽又好面儿的赵郎识趣儿些,见赵郎在个娇美小娘子手里吃了亏,便悄然退至一旁,朝拂耽延那桌打量了几眼,暗忖:那胡人瞧着像是个武官,说不得这好身手的小娘子是位官眷,此处已近长安,绝不乏私服匿行的权贵显要,如赵郎那般平素就认得且不对付的,反倒好办,惹便惹了,厮打一场也无妨,怕的便是那些脸生的……

    只可惜那赵郎平日耀武扬威跋扈惯了,半点亏吃不得,又是折在了女子手中,只觉面上火辣,比方才被甩的那一巴掌更甚,愈发地追着风灵要打。

    风灵不愿多惹事,本想挑散了那些打斗的便罢了,可那赵郎缠得紧,毫无招式可言,耍赖一般东抓西踢,每一下都下作地直袭她前胸后臀,风灵连连避让,心下烦躁起来。

    桌边端坐的拂耽延与韩拾郎皆瞧不下去了,韩拾郎站起身正要去援手,却见风灵寻了个隙,扭头冲拂耽延问道:“此人可打得?”

    拂耽延皱着眉头不加犹豫地点下了头。

    几乎瞬间,风灵不再避让,朝着他抓向她前胸的手腕直奔过去,一抹一拖,只听的“喀拉”一声,惨嚎同时响起,接连又是几声呼痛,便见赵郎跪倒在地,捂着自己的一条手臂大呼小叫,听者都觉疼痛。跟着他的那些随从,皆不敢上前。

    风灵立定在一旁,笃定地拍拂了几下手掌,指着地下彪壮的赵郎骂道:“手爪子那样油滑轻贱,活该要杂碎手骨。也是你颇具时运,今日是朔日,大娘我发善,且饶过你这一回,再无下回。”

    赵郎呼痛不迭,不敢回嘴,只垂头暗暗磨牙,无胆量再动手。

    “驿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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