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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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传- 第1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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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跟前的引诱之物。

    他只当将她远远送走,便不惧她仗着手里揭示柳氏一族罪孽的账册弄事,哪里料算得到,索良音有意纵了风灵半路逃跑,介时丢了风灵,柳爽将以一己之力扛住贺鲁、圣人、拂耽延三人的怒怼,任哪一个都不会轻易放过他。

    计设连环,环环相扣,将柳爽一步步牵入夺命深渊中,他却浑然不觉。这番心思,不禁教风灵都咂舌不已。

    风灵走到驿馆门前,受了驿丞的礼见。颠晃呕吐教她身子虚乏,面色大约也不会好看。柳爽端详了她好几眼,面上显了几分货真价实的担忧,“公主金贵,若有个折损,在下吃罪不起。”

    说着他招手唤来一名长随,命他去召随行医士前来。

    “你少在我跟前打晃,我便能自在一些。”风灵毫不客气地挥手驱他,既目下她是宁西长公主,打了柳爽自不在话下。

    柳爽果然不好忤逆,向她拱手道:“公主好生歇息,下官不敢扰,有事只管吩咐来。”

    风灵微微阖眼,端起了些架势,柳爽只得转身怏怏地离去。

    不大功夫,风灵正要进房,一名医士背着医笥,擦着汗,急急跑来,向风灵作礼。风灵眯眼一瞧,是个眼生的,以往从未见过,她暗思道:如今这身子岂能教旁人来听诊。

    她站着不动,那医士也不敢擅自请脉,又请了一遍,风灵只当未听见。杏叶心思一转,即刻明白了风灵所虑,上前向那医士道:“医士且先去罢,现下溽热烦闷,又是长途跋涉的,公主身子不爽利也属寻常,歇过一阵,缓上气儿来,再请医士来听脉。”

    医士执礼告退,风灵一面跨进屋子,一面吩咐杏叶道:“你去我义兄那儿,请他遣个可靠的医士到我房中来。”

    杏叶领命去请,风灵回身向外院举目四望了一回,柳爽许是受不住暑气,回了他所居的那屋,闭门不出。

    不过半盏茶,杏叶便领着医士进得屋来,他们身后还跟着弥射,一进屋便拧着眉头一迭声地问道:“上半晌我便想来问,你这一路情形不对,可是身上带了什么病?昔年你送我西归时,路途颠簸较这一程可利害得多,也不见你不适……”

    风灵瞧着那突厥人样貌的医士,打断弥射问道:“阿兄这医士可能信?”

    “自然能信。”弥射毫不犹豫地点头:“他自小跟着唐人学医,在我身边已近二十年。”

    风灵款款在矮榻上坐下,探出手腕来,向那医士道:“劳烦医士。”

    医士在她手腕上压下手指,凝神细辨了一阵,满脸疑色地朝风灵脸上一望,请她换手再诊。

    弥射耐不住,催问道:“公主如何?”

    医士默然扣住风灵探过来的另一边手腕,一声不吭,眉头愈来愈紧。风灵与杏叶对望一眼,倒是坦然。

    “听了这许久,公主究竟何恙?”弥射又催了一遍。

    医士倏地自矮榻边站起身,口里慌里慌张地说着突厥话:“弘忽并非有疾,却是……却是……”

    医士吞吞吐吐说道不清,弥射性急,“却是如何?”

    “弘忽……这是有了身孕。”医士将心一横,脱口道出。

    弥射转眼去瞧风灵,神色复杂,喜忧参半,一时竟无言以对。

第二百六十章 故地重游(一)

    风灵放下挡在身前的手,宽大的襦裙里半遮半掩着她稍显丰腴的肚腹,算着日子该已有四个月,可这也是她头一回听医士给出准信,一腔子的欢愉欣喜按捺不住,自唇边眉梢流溢出来。

    欢喜之余,忧虑也随之悄无声息地漫了上来。

    “阿兄,这孩儿性急,来得不是时候,这回必定有一番险难,风灵无以为靠,这一副身子两条性命,全要仰仗阿兄救命。”风灵轻声道,向弥射盈盈一拜。

    弥射蓦地回了神,忙将架住她的手臂,将她扶起。转脸正色向那医士嘱咐道:“此事绝不可外传一个字,可明白?”

    医士点头不迭,一面收拾医笥,一面嘱道:“弘忽底子强健,且这胎稳实,不必特意补养,不过这一路颠晃辛劳,还需多加小心才是。”

    风灵答谢了医士,医士却不敢受,背了医笥退出了屋子。

    弥射搓着手哈哈大笑道:“我尚惦记着你同延将军的那一席酒,一眨眼的功夫,便成了两席。你可不许躲懒,将两席并作一席打发了。”

    风灵教他这一通打趣羞得微微脸红,口里仍是爽快道:“义兄是风灵的恩人,只怕两席也难对付,义兄若不嫌风灵的酒劣,日后有的是畅怀痛饮的时候。”

    二人在屋内说笑了一回,直至驿丞亲自前来请他二人前去用膳。风灵路上呕吐得厉害,一时也吃不进什么,但经年的行商走货经历使得她明白一则道理:该吃时不吃,该歇时不歇,饿死累死也是怨不得天怨不得人。

    于是她遣了杏叶去将吃食端进屋来,在避开人处,忍住干呕一点点地,将一碗肉糜粥、一枚填了炙肉馅的蒸饼、一碟酸溅唇齿的醋拌葵叶,送入肚中,足耗费了大半个时辰,一餐用毕,已是大汗淋漓。

    杏叶瞧着她直叹气,她也不曾生养过,原只知晓将为人母的欣喜,从不知还要熬过这些苦楚,她看着风灵蜡黄的脸色,连平日里灵动的眼珠也淡了光泽,心里不免着急难受。

    越是往西边去,天气越是古怪。白日里烈阳高照,仿若要将土地上的水都蒸干了一般,到了夜间,气温又骤降,送亲队伍中病倒了半数,走得不免慢了下来,一路苦熬了大半月,终是临近了敦煌城。

    风灵倒逐日安稳下来,这冷热交替剧烈,又干旱无雨的气候于她而言,便是如鱼得水。渐渐地,胸闷欲呕也消停了,食量也增了起来。只是眼见着肚腹日夜不停地长起来,风灵也不敢四处走动,不是在桐木车中闷坐着,便是在驿馆房内闭门不出。亏得束胸襦裙宽大,再以帽裙垂至腿膝的皂纱幂篱略作遮挡,勉强能不教人留意到。

    这日暮时,浩浩荡荡一行人便抵了敦煌城。风灵撩起车上的帷幔,遥望着暮色中浑重高大的城墙及楼观,同杏叶感慨道:“那城墙,还是阿延任沙州军府都尉时加高的,为的正是防贺鲁来袭。”

    须臾,桐木马车自城门洞缓缓驶入,敦煌城的县令领了众长吏在城门口迎候。风灵放下帷幔,眼眶一热,一颗滚圆的泪珠子便落了下来。

    杏叶唬了一跳,忙问她缘由。

    风灵拭了拭面颊上的泪滴,手按在隐约抽痛的胸前:“当年,我踌躇满志,从爷娘手里接过顾坊的营生,头一回独自押着白绫绢绸到达敦煌城时,康阿兄便在这城门洞口等着我。我自余杭至敦煌,一路扎挣过来,又在瓜州遇贺鲁残兵突袭,到了城门口时浑身的气力都抽空了一般。偏我阿兄在这儿重重地拍了我一掌,险些教他掀翻在地。”

    风灵抬手在自己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仿佛康达智还在人世,还在这城门洞口等她,还照旧在她肩头拍了一巴掌。“转瞬已过了六载,物是人非。”说着她垂头低笑起来,一息之间,又有一颗泪珠掉落在了襦裙上。

    杏叶曾听她说过敦煌城的那些过往,知她故地重游,心里难免有些酸楚,遂递了一方绢帕予她:“要在往日,我也不劝了,可眼下你到底是双身子的人,伤怀苦叹于孩儿不利。想来那位康阿郎若得知你将为人阿母,也该是喜欢的,不愿见你掉泪。”

    风灵攥着绢帕拭过面颊眼角,吸着鼻子连点了好几下头,待她稳住了气息,同杏叶吩咐了几句。

    杏叶推开车壁上的窗格,向车旁随行的侍卫道:“公主有命,请柳公子过来说话。”

    侍卫不敢怠慢,忙忙地驱马上前,请来了柳爽。

    风灵不愿见他,只将话交代予杏叶,由杏叶从那小窗格向外传话。

    “公主原就体虚,连日赶路,熬不过这辛苦,须得在敦煌城中休整两日再行。”杏叶照搬了风灵的话。

    柳爽一挑眉头:体虚熬不过只觉这样的字眼与风灵格格不入,却也回绝不了,只得应付道:“眼下已到了沙州,请公主暂且忍耐忍耐,若要休整,也该到了西州再说。”

    风灵在车中冷声道:“此间歇息与西州歇息有何不同?我既是和亲去的公主,到了你这儿怎就成了押送的人犯?况且,倘若我熬受不住,出了什么好歹来,你又要如何向贺鲁部,向圣人交代?”

    柳爽在车外沉默了几息,干咳了几声,似乎在掩饰压制他心头的烦躁。“下官不敢。”他终是带着些郁气,没好气道:“便如公主所愿。”

    马蹄声在大车旁踏过,风灵依稀能听见柳爽在下令,心头顿觉一阵舒畅,唇角弯起一个凉凉的笑,无声自语道:在沙州的事便该在沙州了,去西州作甚,三年前就该行的事,却教阿兄一家白白等了这些年。

    “杏叶,你去传话,到了敦煌城,我不住驿馆。”风灵只觉自己的心在腔子内“砰砰”直跳,将要从口里跃出来。若非柳爽存着险恶之心,非得要亲自押送着她去庭州,又岂能有这样的机会。

    “不住驿馆,那咱们要宿在何处?”杏叶掀帷幔的手一滞,不解地望着风灵。

    风灵眼眸暗闪:“住城中永宁坊,康家旧宅。”

    杏叶大惊失色,磕磕巴巴道:“康康宅不是满门都”

    “怕甚,我阿兄阿嫂生前最是和善近人。而今该骇怕的,另有其人。”风灵淡淡道,催着杏叶去传令。

第二百六十一章 故地重游(二)

    永宁坊的大石坊门,风灵很是熟稔,柳爽亦不陌生。他在坊门前下了马,抬头朝坊门横楣上掠过一眼,上头洒脱得意的“永宁”二字,正是索慎进手书。

    柳爽心底轻蔑一笑,背着手在坊门下候着风灵所乘的桐木马车过去。她弃了驿馆不住,偏要在这人人避之不及的凶宅里头住着,其用心柳爽自是明白。只不过他向来不信鬼神之说,无所惧故无所忌,倘要有那等敬畏惧怕,恐是一事无成的。

    康家宅子关闭了三年,虽有那些昭武九姓的粟特商户时常来拾掇,毕竟少有人气,前头又有冷森森的索府挡着,颓败之势甚重。

    因风灵指明要在此处停歇两日,敦煌县的县令岂敢怠慢,匆匆遣人先进去打扫收整了一番,待风灵一行人到达时,康宅虽不复昔日光景,却也有了六七分模样。

    风灵自车上下来,端着手挡在肚腹前,一双朦朦胧胧的泪眼藏在了皂纱帽垂后头,在杏叶的搀扶下,一面走一面在心底暗呼:阿兄阿嫂,风灵回来了。

    昔日堂前,有康氏族中远亲替他一家立起了往生牌位,供桌上油灯长明,牌位、桌案擦洗得一尘不染,风灵心头安慰,想着康达智生前待人仗义豁达,做着大萨保时也颇具威信,到底还有人念着他的好。

    康宅虽不挤进了这么些人,倒也驱走了阴森之气。

    一夜无话,次日清早,柳爽过来问安好,风灵已在前堂坐着了。他以为风灵故意要宿在康宅,是为唬他一唬,然人多势众,夜里他屋里睡了两个长随,并未有恐惧扰他安眠。一早来见,神清气爽,满面掩不住的得意之色。

    风灵浑不在意,笑问:“敦煌城于柳公子也算得是故地,左右这一日无事,何不重游一番?”

    柳爽摸着下巴,不置可否,说不上两句便要请退。

    “柳公子且稍驻,再吃盏茶。”风灵开口拦道:“尚有些事要请柳公子助我一助。”

    她终归身份贵重,有所求柳爽不能不应,他沉心静气同自己道:且再忍她一回,这些日子都忍将过来,眼瞧着便要抵达庭州,切莫功亏一篑。

    “但凭公主差遣。”他笑嘻嘻地抱了抱拳,果然便坐下定心吃茶。

    不足一盏茶的功夫,杏叶一手提了个食盒,一手挽了个竹篮施施然地进了屋子,见了柳爽,放下食盒与竹篮同他行礼。

    柳爽往那竹篮子里瞥了一眼,见白烛线香俱全,再看堂上的供案,供物皆是旧的,想来她大约是要给康达智一家上供。

    “柳公子。”风灵仍旧坐在矮脚圈椅中不动,淡然吩咐道:“劳烦柳公子替我将那案上的旧供物撤了,换上这些新置的。”

    柳爽一团郁气冲到了胸口,在喉间忍了又忍,强压着往身后去唤候在屋外的长随,想着让长随进屋来侍弄这供案。

    风灵将脸一沉,“柳公子贵重,倒还罢了,可外头那些是什么东西,也敢不避忌着些,竟要与我同处一屋。”

    屋外已奔至门槛的长随一听这话,为难地望了柳爽一眼,又悄然退开两步,探头探脑往屋内窥望。

    “杏叶,去将门阖了。”风灵朝门外一指:“如今庭州将至,柳公子还该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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