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息间,果然有个小内监,蹑手蹑脚地进得汤药房,四处一打量,并不见有人,便大了胆子放开步子走向太子妃专属的那个泥炉,掀起药罐的盖儿,朝里调弄了些什么进去。
那小内监背对着风灵,看不清他的面目,但那背影风灵断然不会认错,击鞠赛侍弄五花马、昭庆殿纵火,全系着背影所为。
风灵握紧了手中烧火的铁棍,缓缓站起身,死死盯着那背影,心道:第一回是我疏忽,未能想到是你在弄鬼,第二回你气运颇佳,教你跑了,这一回,再无道理使你溜走。
小内监将药罐盖儿重又盖上,掸了掸袍裾,若无其事地要离开,他转身的刹那,突然瞥见汤药房另一边竟有人一动不动地立着,骇得他脚下一颤,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风灵不言语也不挪动,气定神闲等着那小内监回头,等着瞧他惊愕失措的神情。可真等小内监回头来望她时,惊愕失措的却换做了她自己。
她手里的烧火铁棍“当啷”落了地,她的双膝不停自己使唤了似的,一步步从泥炉后头转出来,无数想说的话一齐涌道了喉咙里,争先恐后地要出来,却反而梗塞了喉咙,说不出话来,只无比艰难地挤出一句:“良音,怎的是你?”
至此,那小内监反倒不惶恐了,安静地立在泥炉边,虽穿了一身内监的衣袍,眉目间的颜色仍旧掩饰不住,精巧的唇角含带了一抹凉凉的笑意,那笑有些说道不清,嘲讽、无奈、甚至略显得意,笑得教风灵极不自在。
风灵曾想过猜想过数次,屡次暗害她的,会是什么样的人,却一次也不曾想过索良音。倒不是因为自己多次于急难困境中予过她援手,风灵想不透,怯懦胆小得一经事儿便要将双眼哭肿的索良音,会有这样的恶胆,竟敢行谋人性命之事。
“良音……”风灵用力咽了口口水,喉咙干痛:“你……做下这些事,可是柳爽逼迫?这回你怎不逃了?”她打从心底希望索良音能同前两此那般,从她眼前逃走。
“在你这儿,我可逃脱得了?大娘的身手,良音也是见识过的。”索良音索性迎上前,半虚半实地作了个礼,坦然道:“柳爽若有本事逼迫得了我,早将你也一同灭了口,何须央我来行那些事?”
风灵一心盼着她能像从前那样,哀哀戚戚不知所措地哭诉,柳控诉柳爽加诸于她的种种逼迫手段。可索良音从容冷静,供认不讳。
风灵悄然倒吸了一口气,汤药房内满是苦涩的药气,一同教她吸进胸腔内,泛起一阵苦意。“我何处对不住你,教你怨恨至此,定要置我于死地?”
第二百三十五章 情深责切
“大娘这话便差了,我何时置你于死地了?”索良音轻轻笑道:“大娘细想想,未生母子横死街头那日,若无人传递字条予你,那疯马驾的车撞上的便该是你。 击鞠那回,大娘的马术良音自是知晓的,那枚小小的马刺,至多教你费些劳力,哪里就能坠马了,使得大娘坠马的是柳爽狠击过来的那藤球才是。”
“这般说来,你火焚昭庆殿,我还得多谢你手下留情,未下杀心了。”话至此,风灵已了然,索良昭怕是再不是从前需她庇护帮衬的弱质女子。以往她怕柳爽怕得要命,面对柳爽的戏耍调弄一筹莫展,只知逆来顺受,而今却是能耐得能在柳氏父子眼皮子底下阳奉阴违。
“想要大娘性命的是柳姡Я缸樱胛冶疚薷上担也还蠲惺隆T谒鞘值紫戮攘舜竽锶兀俏嘶乇ㄉ持菔贝竽锏娜郑缃窳角辶耍笤偃绾危竽锬构帧!毖园账髁家袅擦肆成闲σ猓硪摺�
“音娘!”风灵上前阻住她的路:“你莫在此同他们纠葛,回去罢,我让佛奴……”
“回去?我可还有家?”索良音冷笑道:“况且我家门的债、未生的债,尚未同柳氏父子讨回,他灭我满门,自当要他满门来陪,如若不然,我如何能安心过活。”
风灵恍如大悟,拉住她的胳膊问道:“你方才往太子妃的汤药内下了什么?你莫要糊涂,仇怨再大,也不值将自己搭送进去。”
“大娘多虑了。”索良音用力甩开她的手,“不过是我在柳府日常所用的几味药,那药伤不了她性命,只是不教她得嗣罢了。”
“你……你,事关皇嗣,纵不伤人,也是大罪,你端的是胆大。”风灵惊得七月天里冒了一头冷汗,怨不得王氏无子。
“大娘糊涂,谁人说过皇嗣只可是太子妃所出,你瞧东宫殿,何曾少了孩儿?更不必说太子早已心属圣人都不曾记得的那位武才人。”索良音重又笑起来,走近风灵,低声道:“这些铺排,费了我好大心思,想着便觉得意非常,无人知晓竟觉可惜,今日得遇大娘,方得畅意一说,着实痛快。”
她一壁说,一壁已移步到了汤药房门前,回头嫣然一笑:“良音最后再好意提醒一回,深宫艰险,大娘千万仔细了。”
风灵慢慢退回泥炉边,汤药尚未得,她怔怔地盯着炉火,只觉方才所见的,并非她认得的索良音,娇美如旧,怯懦早荡然无存。
早就听闻太子妃刻板无趣,太子不喜,柳姡渝肀咚土瞬簧俑ㄗ舻呐伲普馇樾危饣亓鴬'送进来的正是索良音,大约她容貌太过出色,怕她就此勾了太子的神魂,特意将她充作内监送进宫。可柳姡蛲蛄纤悴坏剑Х劳蚍溃绾我卜啦蛔∷髁家敉铀缴纤腿耍啦蛔∷跏咸酪┠谙卤茏右�
她这手段,与柳氏父子惯常的做派,倒是相得益彰。
风灵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按说索良音既决意要在宫中替家人了却仇怨,此事无可厚非。可她对自己那般决绝,又是为何。那冷情冷意的模样,绝不只因不使柳爽生疑的缘故。
虽是如此,她到底不愿索良音教仇恨毁了大半生,早些拔除了柳氏,也好令她早日解脱出来。这般一想,收罗柳氏罪证的决心便更是迫急。
不一会儿功夫,李世民的汤药已得,风灵倒出药汁,又细细地筛过一遍,装在了食盒内径直往两仪殿送去。
到时殿内有人在,按礼无诏风灵不可随意闯入,可汤药凉了难免减了药性,圣人进药亦成了头一等的大事,送汤药便不拘什么规矩了。
风灵这碗汤药送得正是时候,李世民在两仪殿听了一个多时辰的政事,在她进殿前恰又呕了一口血出来,她进去时正是满殿的兵荒马乱。
风灵赶忙将汤药交予宫婢,侍候着服用下去。尚药局奉御匆匆赶来,内监们抬了一扇单扇的大屏风,将圣人的矮榻隔开。又将殿中议政之人全请离了两仪殿,各自散去。
眼下没她什么事,风灵也不好跟在里头裹乱,便留了话予阿盛,自回鹿鸣苑去。
出了两仪殿没两步,行至天街一处僻静所在,忽觉身后有人跟随,她急忙顺路拐了个弯,藏在通往掖庭宫冷僻无人的巷道中。
可身后跟随的脚步声似乎好不避讳她,紧跟了上来。风灵索性停下步子回身等着,那人跟着她拐进巷道,从巷口大步朝她走来。
风灵错愕:“阿延。”
下一刻,她便感受到拂耽延携来的满满的怒气。风灵来不及再同他多说一句,便觉一侧肩膀上落下重重一捏,控着她的半边身子挣脱不得。
“我只问你,我往辽东征高丽之前,你答应了我什么?”拂耽延沉着脸,闷闷地低声怒问。
风灵肩膀上痛麻,抬起另一边手臂伸去推他的手。另一只手的手腕却也教他紧紧钳住,反扣在身后。
拂耽延俯下脸,直逼着她的双眼:“你可是因圣人厚待于你,便起了争权之心?东市封肆,好不威风。”
风灵一手教他控住,一手教他反钳在背后,这姿势原本很是亲密,可她觉不出丝毫情意,在他的咄咄逼人之势下,只想将他即刻推开。
“阿延,你听什么人说了东市的事?你理会那些话作什么!”风灵挣了几下,身子教他固得死死的,挣脱不出。“你该知晓我心意究竟如何,怎会为了权势那等俗物抛下你去。”
“何须听人说道,东市里的事,整个长安都知晓。你若不贪权利,怎的高阳公主只一句话便将你哄回了內苑?”拂耽延的怒气拂在她面庞上,风灵委屈万分,可确是她违了先前答应过他的话,自己选择离家回宫,她无话可说。听他那意思,高阳公主大约在他跟前也搬弄过一些话,大抵是没好话了的。
第二百三十六章 太子足疾
她本意是要将事情的原委,并自己不愿东躲西藏的心思讲上一讲,但时下她毕竟在宫中,虽无甚名分,可这般姿态与一名郎将在巷道内,若教人瞧见终究不妥。
风灵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认真地瞧着他的眼眸:“此时你心里怪我,自然听不进我解释。可阿延,你须得记得,不论如何,你才是我心里头一等要紧的。你予我些时日,待我将柳氏父子料理了,定是要回来的。”
她眸子里的恳切其实很是教拂耽延动容,他在辽东时将这双透亮的杏眼想了又想,本以为回到长安,便能见她在怀远坊门口笑颜如花地迎他。谁料待他日夜兼程赶回长安,家里只有一封言简意赅的书信在等他。
他召了阖宅上下的家仆来问,只说高阳公主府上的阿嬷来同传过一回话,不几日娘子便带着杏叶走了。他怒气冲冲地赶去公主府,高阳公主倒是肯见他,却只不过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顾娘子如此得圣心,滔天的权势就在她眼跟前放着,触手可得。试问哪一个会放着这样的权势不要,甘愿躲藏在坊间苟且度日?”
再有东市里四处传言,都在说一位年轻娘子带着宫禁内的左右候卫,赫赫扬扬地封了东市几家大商户,拂耽延听了心更凉下去几分,怒气却再添了几把。
“阿延,你且放开我,这终究是宫中,若教人见了……”风灵委屈地细声求告,肩膀手腕上生痛,也不敢用力挣开,他倘或再添把气力,断筋折骨也未可说。
拂耽延虽恼怒于她擅做主当又进了宫墙,但又抗不了她伏低做小的委屈模样,心头郁火已去了一半,遂甩开她的肩膀与手腕,冷着脸转身便离去了。
风灵心里不好受,这些日子以来,圣人病重,宫中压抑。同索良音意外重逢,又见她对自己冷面冷心,昔年姊妹情义尽绝。眼下拂耽延又误解她贪恋权势,从未如此恼过她。
她揉着痛麻的肩膀,越想越不是滋味,眼泪便夺眶而出,干脆坐在巷道内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抒舒服了,抹抹眼泪便过去了。
……
李世民这回呕了血,少不得又缠绵病榻一月,理不得政事,风灵不必再侍墨,转而侍奉起了膳食。
圣人病情一加重,吴王与东宫的对峙之势愈演愈烈,甚至在朝堂上扯出了吴王与太子两派来,间中还有一个魏王李泰,虎视眈眈。
先前,杨淑妃还来探得勤快,李世民稍长了些精神,获知眼下朝堂这三势鼎力的情形,便下了口谕,无诏不教杨淑妃来探。
杨淑妃无从得知圣人病情如何,却是忙坏了竹枝,每日变着法儿的从风灵那处探听消息,好去传予杨淑妃知晓。风灵懒得同她计较,无关痛痒的话她去传,也便传了。
一月后,李世民精神养起了一些,却仍旧乏力,朝事皆交由太子定夺,唯一放不下心的,便是朝中日益成势派系。
风灵在宫中日子一长,朝堂上的那些事,多少知晓一些,每每听见李世民忧心感慨,心中便要嘀咕:吴王果决骁勇,性子最似圣人,魏王才华横溢,极得官拥戴,只那位太子殿下,竟瞧不出他的长处,左看右看,似乎还有些优柔寡断,圣人怎就指了他往后荣登大宝。
终有一回,李世民同风灵闲话时,喟叹道:“论说储君之才,太子、魏王、吴王三人皆不及他们那长兄,若非当年承乾太过急切,教人撺掇着起了谋逆之意,也不会有如今三势争权的情形。”
“圣人皇子众多,必是知晓诸位皇子的脾性,才择定的储君。这大宝最终落在了太子殿下的手中,想必也是他最合适不过了。”隐太子谋逆,后充军配,病死在了黔州,当年是桩大事,听阿盛说圣人因此头一遭引得旧疾暴起,随后便每况愈下,可见此事伤得他狠了。风灵恐他提及旧年的伤心事,言语间忙打开岔。
李世民偏脸打量了风灵一眼,点头道:“自是知晓,才择定的他。恪、泰立,诸皇子皆不存,惟晋王立,李氏的血脉兄弟才得保全。诸皇子中,雉奴最为仁厚,拓疆大约是不成的,守成却是不错。”
风灵忽想起那日在昭庆殿残垣前,太子无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