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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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传- 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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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灵亦跟着莞尔,忙礼谢过李世民,果然与她猜想的无异,圣人原就未有遣嫁她的打算。

    殿中的气氛霎时松散开,恰方才被阿盛遣去备茶点的宫人端着食案回来,布下了枣茶杏酪等物,风灵久不进食,当真是饿了,她也不拘泥,当下在几只鎏金小碟中各择了一件吃食,边吃边同李世民细说起了瓜州遇贺鲁的事来。

    “圣人是未见那场景,满地半风干的尸身,就这么随意弃在戈壁黄尘中,我的马匹和骆驼皆惊着了,怎么拽也不肯往前半步……”她一面描述着极其可怖骇人的场景,一面泰然地咬了一口手里蜜制的巨胜奴。

    巨胜奴乃油酥蜜饧和面所制,滚油内煎炸得酥脆。干脆的巨胜奴咬在齿间“咯吱”作响,应声断裂,听得一旁的杏叶心惊肉跳,只觉得那蜜制巨胜奴与风灵口里描述的干尸枯槁的肢干极似。

    彼时教风灵唬掉半条命去的一场劫难,此时在她说来去了大半惊魂,听着轻松诙谐,她揣度圣人听了方才敦煌城外城廓的那场屠戮,心里必定不舒坦,有意将瓜州之事说得如同说书。

    “亏得我戴着粟特人的卷檐虚帽,他一刀削去不过是削断了我的虚帽,并这么些发丝。”她抓起脑后散着的一把发丝,比划着予李世民看,庆幸地拍拍胸口。

    “倘若没这虚帽,便该削在头皮上了。可他也没落什么好,他怎会料到我靴中还有一柄小匕,教我在这儿划开了好大一条口子,立时便见了血……”风灵抬起手臂,在小臂上认真地比划了一把:“大约便在此处。”

    李世民放下茶盏,似乎真被她所述吸引住,追问道:“而后呢?这境地你又是如何逃脱的?”

    “而后……”风灵忽觉着自己的面上竟微微起了热,她只怕自己按压不住固执地要爬上面颊的那抹羞涩,端起跟前的茶盏,掩袖遮在面前。“我也只当自己是逃不过这一回了,忽然沙尘中就冲出了我大唐的府兵,万幸万幸,恰逢赴任途中的延都尉。贺鲁散兵,不敢与大唐府兵抗衡,且战且退了去。”

    李世民似乎并未觉出风灵的异样,笑道:“阿延的身手,若是认真对峙起来,贺鲁决计讨不了好处。”

    风灵心里头极肯定地跟着猛点头,面上却不动半分声色。

    “待你身子骨大好了,寻个机会倒是该向他讨教一番。”

    李世民言语中对拂耽延极是满意,毫不掩饰地赞赏,风灵心念一动,顺着他的话便问道:“倒是有幸见识过,果真十分了得呢,却不知都尉师从何处,必定……”

    风灵有意避开李世民身后阿盛连连递来的眼色,径直问了下去:“必定是位了不得的将军罢?”

    李世民果然敛去了笑容,垂下眼帘,隔了片时,闷闷地说道:“确是位了不得的领将,可惜故去得太早……”他重抬起眼时,面上又有了微微的笑意,好像要透过风灵的面庞看向别处:“如若不然,连你也能得教呢。”

    阿盛大大地松了口气,向来有人提及英华夫人,圣人必定拂袖掀暗的,今日却破天荒地坦然面对,虽不过一句,已与往常大不相同。

    坐过一会儿,含风殿有内监来禀有急奏,风灵要出殿相送,李世民见她面色仍旧是难看,并不许她送出殿,嘱她好生将养着。

    风灵嗓子眼痛得冒火,寒热虽退,身子仍疲乏,送走了李世民,用过一碗清粥,便又躺回了榻上。她从睡榻内侧的一角摸出那枚仅雀卵大小的铁刺球,左瞧右瞧,也瞧不出是个什么物件,似乎是特特定制出的,那尖刺还带着锋口,刺尖上带着暗红的血渍,想是扎破了那五花马的皮肉,无疑是想教她在击鞠时坠马。

    她拽着被角将昨日的事一桩桩细细筛过,左右未见异常。论理,因税商的事,想使她坠马的人理该不少,排摸不出究竟是哪一个。这马是杨淑妃赠予的,下场击鞠也是她的主意,嫌疑本是她最大,可五花马自她驯服那日起,便已在马厩中,并不在杨淑妃那处。

    马厩……风灵忽忆起下场前,她曾远远望见有一名内监侍弄了半晌已齐备的五花马,背影说不上来的熟悉。她竭力回想那名内监的一举一动,愈想愈是可疑,依稀记得内监确是动过马鞍。

    毕竟抱了病,精神不济,适才吃的汤药里,也少不了安神助眠之物。渐渐地,她便集中不起精神,睡意席卷上头,眼皮子牢牢地粘在一处,再撑不开。

第一百九十二章夜探诉情(一)

    杏叶与竹枝见她睡得安沉,也不好来搅醒她。晚膳时分,也不见她醒转,张奉御来问过一回脉,只说她再无妨碍,因风寒体乏,只管随她睡去。一时众人皆似了了一桩事,各自松弛去了。

    及夜,宫禁前杏叶来瞧过一回,风灵不惯人在外间值夜,杏叶恐她半夜醒来饥渴,在外间矮榻上留了一盏夜灯,铜壶内温上热茶,又置了几样简单面点,方才回屋睡去。

    风灵果真就在将近三更时分辗转不安起来,她自下半晌起昏天黑地地睡了五个时辰,此时渐渐回醒,喉咙里烧得干痛。恍惚间只觉有些细微响动,由远及近,她听力极好,即便睡梦中未能十分清醒,也能辨知是有人在走动。

    “杏叶……”她嘶哑着喉咙,迷迷糊糊地低吟:“倒盏茶来。”

    将将走到睡榻边的人顿下脚步,返身撩开帷幔,又出了内室,外头有铜壶与木案几轻碰发出的声响,似乎生怕惊醒了她,只一声响动,便止住了。

    未几,脚步进得内室,返回睡榻边,风灵干渴得狠了,紧皱起了眉头,连咽了几下,只有喉间的灼痛。

    有人将她自睡榻上扶持起来,拉过被衾囫囵个儿地将她裹住,微凉的瓷器触及她干热的嘴唇,温润清冽的茶汤流过她着了火似的喉咙,她向前探了探脖子,一气儿灌下大半盏,这才长喘了口气,倚靠在身边那人的肩头。

    那人随手放置了杯盏,伸臂将她整个人圈揽住。感知到一双稳实有力的手臂,风灵方知端茶来喂她的,并非杏叶。她倏地清醒过来,睁眼望去,一侧脸,便迎上了火烫的唇,急切热烈地落在她的额间、眉眼、脖颈,曾教她深抑着的思念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

    “阿延……”风灵嗫嚅出这么一句,眼泪便夺眶而出,如线如珠,滚滚不绝。

    那嘴唇果决地堵住了她的口,连同她微咸的眼泪一同搅缠在一处,风灵仰起脸,从被衾中挣出手臂,环住他的脖子,竭力迎合向他,一面流着泪,一面将他的叹息一点点吞下肚。

    拂耽延在自己的气喘变得更加急乱之前,便敛起了气息,微微往后撤去。可风灵却贪恋着不肯放开,身子紧偎贴着他的胸膛,轻咬住他的下唇,厮磨不舍。

    “莫再动了。”昏黑中风灵看不清他的脸,看不到他此刻脸上的隐忍和尴尬,却能听出他的声音因极力克制而微颤不稳。

    风灵会意,额头抵着他的肩窝,红着脸,缓缓地整理着自己的呼吸。内室沉静了片刻,才听得风灵哑着嗓子问道:“你如何进得来?值夜的佽飞不问?”

    拂耽延挪了挪身子,好使她调整个舒适的坐姿,又将她的手臂重裹进被衾:“凌波殿又不是皇城高墙,想进来也非难事。如今我已重归玄甲营统兵,不必在左右侯卫营中充作佽飞。”

    风灵扯起唇角,扬起一个“我便知道”的笑容:“圣人岂会容你在左右侯卫闲散着。”

    拂耽延不理会,只追着问她白日里击鞠坠马的事。

    风灵有意轻描淡写地讲了一遍,临了探身往睡榻内侧摸出那枚铁质小刺球予拂耽延瞧:“就是这物件在马鞍下作祟,扎进马的皮肉内,教马失控。还有,不知何人击打出的藤球,那劲道之狠,竟不似寻常击鞠,倒像是刻意照着脑袋击来。”

    拂耽延接过铁刺球,托在手掌心里凑近了细观了一回,亦不知为何物,他将铁刺球收在蹀躞带下悬着的囊袋中:“这物件像是特意打造的,明日我命人送回怀远坊,好教家下在城内四处铁铺探听,或能知是什么人打造。”

    他重重地叹一声,扶起倚在他怀中的风灵,郑重道:“你怎就不肯敛敛这莽撞的性子,贺鲁邀圣人下场比试,多的是将士武人能替圣人下场,你原就着了寒,何故非得出这一头?”

    黯淡的夜灯映出他因着紧深拧在一处的眉头,密长的睫毛低垂轻覆住深目,一侧面庞隐在阴影中,显出英挺的鼻梁,和下巴饱满坚实的线条,风灵望得入神,忍不住从被衾中伸出手去轻抚他的面颊。

    拂耽延一把捉住她的手,按在心口:“你几时能正正经经地应了我,再不贸然出头?”

    “你既与英华夫人同出于蔡国公府,你的弓马兵法又得她开蒙,总该见过英华夫人所出的那位汝南公主罢?”风灵的眼眶尚因方才的哭泣红肿着,现下却嘻嘻一笑,不应他话,反倒凑近灯火,岔开话哑声问道:“你瞧我的样貌,果真与那位早夭的公主相像?”

    拂耽延语噎,迟疑了许久,点头回她:“汝南公主养在宫闱,不曾得见,只是你的样貌神韵……”他借着昏黄不明的烛火,细细地揣摩她的眉眼唇角,“像极了英华夫人。我原忧心圣人将你视作英华夫人,竟不曾想他却是……”

    “圣人待我厚重,不拘宫礼,处处体谅,犹如慈父,这些日子来看,他果然是将我当做了那位公主,以补他未尽的慈爱。”风灵幽幽长叹:“只是,寒微如我这样的商家人,唯恐担不起。能得圣人善待如此,我亦无以为报,惟有微不足道之处挺身略挡一二罢了,此方能全了往来之道。”

    她对于往来均等的执着,拂耽延领教过数次,当下无言以对,只侧头轻轻磨擦着她顶头的发丝。

    风灵深知目下相见不易,腻了一会子,便收敛起缱绻之态,从拂耽延胸膛前坐起身,将自到了长安后的事细细予他道明。

    如何在西市与焉耆王女玉勒图孜偶逢重见,如何藉着玉勒图孜打探他在兵部羁押的消息,如何借了玄奘法师的便利寻到未生阿满婆母子,自阿满婆那儿获知柳姡Ц缸右跛降乩锏乃魉质侨绾慰嗳傲税⒙啪僦じ娣⒘鴬'父子,却因此害累阿满婆母子失了性命,更是引得柳爽当街追截自己。

    拂耽延的拳头直握得指节发白,青筋暴起。他羁押兵部那会儿,曾将西疆诸事从头至尾,细枝末节皆清理过,越想蹊跷越大,每每至关键之时,总是忽断了头绪,似乎真相便在眼前,却隔了一层窗纱,奈何这层窗纱难触及,实情便缥缈在其后。

    风灵这番话乍然捅破了窗纱,拂耽延渐渐明朗,所有他曾究其底里,苦思不得的事俱连通了起来,一桩桩地在他脑中回闪,使得他豁然彻悟,悲愤交加。

第一百九十三章夜探诉情(二)

    风灵尚在细述后头的事:“落在柳爽手里,岂有我的活路。我被他们迫得紧了,无奈之下纵马跑上了朱雀大街,冲撞了高阳公主的卤薄,我便求救于她。彼时我还不明白她缘何肯同柳氏作对搭救于我,直至入宫后,我才回过味儿来。她原也是揣了私心的,只因我样貌与英华夫人相像,她与杨淑妃连通了将我献于御前,本意左不过是为讨巧邀功,好抗衡东宫与柳氏之势。”

    说到这些凉薄之事,她沙哑的嗓音里凉意更甚,不屑地哼笑道:“只可惜,她们却是打错了主意。这些日子来,我大约也有些体会,英华夫人于圣人而言,世间无二,无可替代,他虽不提及,可心里头小心深藏,未曾相忘过一刻,怎肯教人不尊重。她们定是漏算了圣人会将我安置在昭庆殿,未料到他拿我来添补了昭庆殿空悬十多年的父女之情。”

    “我既补了那汝南公主的缺,自是不能白假充一回。”说到此处,风灵眼中忽闪过一丝狡黠自得:“全赖了与你相识一场,使我能得知朝廷对军资极是着紧,我便料想朝中连年用兵,军费怕是吃紧,便借机向圣人提了商税之策,以商税养兵,拓边平乱,商户最是得利。原不过想搏一回运道,不成想正说中了圣人下怀。”

    “我虽不大愿意多掺和朝事,却也能瞧懂,圣人命你统筹此事,看中的是你出身平常,无权贵世家利益的牵扯,分明是拿你当刀使,你一向聪敏,难道看不透这里头的险恶?若身为男儿,自当为家国天下倾力,可你一介女流,又是何必?”

    拂耽延的褐色目珠中映出风灵的脸,他鼻翼微动,露出不悦,风灵伸手轻抚他的眼角,笑道:“我原是唯利是图的小商,胸怀平庸,不懂大仁大义之道,只晓算计自个儿的得失。圣人委我如此蹈火重任,我虽艰难些,可火中有栗可取,我正能借此契机将柳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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