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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杏叶的心已全然偏向了风灵这一边,这些话,也是无法同她道明的。
妆镜边一盆凉水已备下,风灵毫不犹豫地将脸埋进冷水中,冰凉的水迅速地使她清醒,消退她面上的火烫。反复几次,她从水中抬起头,以布帛拭去脸上的水,命人替她梳个轻便的螺髻。
杏叶在一旁咬着下唇注视着她,这样的女子,她从不曾见过,众人皆传她酷肖那位能领兵打仗的英华夫人,大约是所传不虚了。
不一会儿功夫,风灵从妆镜前站起身,已是神清气爽的模样,与往日并无分别。恰逢含风殿有人来催,她便辞过杏叶竹枝二人动身前去。
翠微殿的朝见,风灵自是不必露面。她跟着含风殿的宫人径直到了击鞠场边候等,场外早有马奴将一匹匹健马刷得油亮生光。风灵闲等无事,在场外溜达着看马。
二三十匹马中,她一眼便认出了头天进宫时驯服的那匹五花马。她不觉心内发笑:杨淑妃果真是周到,连马都替她备妥了。正欲上前去看看那匹名义上已归她所有的良马,却见有一名身形纤弱的马奴上前刷马鬃。
风灵立定在原处,心中生疑:尚有几匹马未刷过鬃,而那五花马已刷得油光锃亮,他怎不顾那些未刷过的马,反倒要将五花马再刷一回?好似受了什么人的嘱咐,特别照料这匹马,又仿若知晓她今日必定要下场击鞠一般。
那马奴刷过马鬃,又整许久马鞍,随手丢弃了手中刷鬃毛的刷子,扭身便走。
在他扭身的刹那间,风灵只觉那身姿似乎过于轻灵,竟不似长年与马为伴的粗俗马奴。且那离去的背影望着十分眼熟,却如何也想不起为何眼熟。
她本想追上去一探究竟,可钟鼓瞬间齐鸣,庄重的礼乐大作,昭示着圣人与阿史那贺鲁的到来。她本就心虚,被鼓乐一激,难免有些发慌,忙按部就班地在圣人御座后头垂头立好。
片刻功夫,卤薄仪仗声势浩大地过来了,再近些,礼乐渐息,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粗豪的笑声,风灵心底一阵阵发紧,这笑声她如何辨不出,每每将她逼至绝境时,便会有这狼嚎似的志在必得的笑声。
她紧攥住拳,指甲深掐进掌心中,后背不觉沁出一层冷汗,教风一吹,愈发发凉。她下意识地想抬眼往簇拥着圣驾的人群中去张望,想在那左右候卫的位置上找到拂耽延的身影,她暗自同自己道:只一眼,只需一眼,只要望见他在那处,便无所畏惧。
笑语声离她越来越近,连得圣人的笑声亦能清晰听见,风灵几乎就要抬头望去,刹那理智又止住了她的:拂耽延昨夜当值,一夜未睡,今日如何能来?且圣人知晓他与贺鲁在西疆恩怨颇深,这样的场面,又怎会召他前来。
风灵深深吸了口气,按下心头的慌张不安,低垂着脑袋,与一众宫人内监、文武群臣一同欠身拜了下去,又随众人一同起身,待李世民与贺鲁入了坐席,方才悄无声息地侍立在侧。
李世民举了酒,与贺鲁歃血作了盟约,二人一同饮下滴落了血的酒水,周遭称颂呼声齐齐整整地轰然而起。
一切都顺遂安稳,风灵悄悄松开紧攥的拳头,略微动了动满是冷汗的脖子,心里道: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贺鲁未必能发觉,今日便算是混过了。
典仪的官员开始宣击鞠两方的球手上前觐见。先是几个贺鲁部的突厥人,随后便是唐人一方,领头的当仁不让是太子李治,另有两名年轻矫健的皇子。
“东宫卫尉柳爽。”接着报出的名字,却教风灵一惊,松开的拳头顿时又攥了起来,贺鲁或注意不到她,可柳爽正面拾阶而上,是如何也躲不掉了。
风灵略抬了抬眼,正对上一双满含意味的笑眼,见她立于圣人身后,却一点不见意外之色。
风灵重又垂下眼眸,眼下她的局面,是屏息躲避着前面的猛虎,又得提防着下面随时将扑上前狠咬一口的豺狼。她除了暗暗祈求菩提萨埵的加护,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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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击鞠之险(一)
两方正要下场,贺鲁忽扬声笑道:“久闻圣人马术亦是了得,不若趁着今日高兴,贺鲁乞圣人指教一二。”他从席上起身,依着突厥的礼,单膝点地,一手按着心口,垂首请道。
风灵心里连呼了几声“果然”,反倒有了一种大石落地的坦然。她瞥见阿盛朝她投来的目光,她似乎能感受到远处锦绣篷障内亦有人紧盯着她。她站在李世民背后,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犹豫不决是否要冒出这一头。
阿盛紧追来一眼,微微朝前扬了扬下巴,风灵的心在一步步地向后退缩,可退缩至一半,阿盛身上的内监服制却刺着她的心和眼,无端地总想着内监一路小跑着送至两仪殿的那碗温热的菰米粥,拷问着她暗存的回报之心。
当下她一横心,绕过御座上前,衽敛低着头道:“民女好骑术,亦久闻贺鲁将军盛名,今日一见,难抑求教之心,斗胆乞请于圣驾前。”
她抬头去望李世民的脸色,却不敢教眼角的余光散开,她能听见身边陡然沉重的呼吸声,也只得强忍着胸腔内上蹿下跳的心,装作浑然不觉。
李世民重疾初愈,面色仍旧算不上好,正肃庄重之下暗藏了一缕难以捕捉的欣慰,他怔默了一息,转而沉声笑道:“朕便是应许,也该问过贺鲁将军肯否先恕过你无礼之举。”
风灵慢吞吞地侧过身,对着贺鲁作礼:“民女粗莽不懂礼,还望将军恕过。”
贺鲁顿了许久,忽然朗声笑起来:“甚好,甚好!”口气显然不善。
那笑声每回教风灵听见,总觉得夹带了阵阵阴风,令她心底发毛。她辨不出那两声“甚好”的意思,提起胆子抬头望去一眼,贺鲁形容依旧,分毫未变,紧贴着面颊的卷曲虬髯遮盖不住他此刻怒极反笑的神色。
风灵端着礼的双膝有些打晃,寒热不知又重了几分,身子一阵发虚,面上因敷了素粉,倒瞧不出什么端倪。
贺鲁悠悠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忽变了口风,豁然道:“却是不想大唐女子亦有如此好骑术的,大胆爽利丝毫不输咱们草原上女子。我若是拂了你这份心,倒是要贻笑大唐了。既如此……走,咱们场下说话。”
一场原本带着邦交手腕的无甚趣味的击鞠赛,霎时起了无伤大雅的微变,这微变引得场边锦绣篷障内的宫眷们皆提起了兴致,连得待风灵最是淡漠的太子李治,亦不免复杂地多瞧了她两眼,一面对她的贸然出头嗤之以鼻,一面又由衷感激她无畏地替圣人挡去了一次不必要的折损。
风灵木然地走下石阶,走向早已牵至场边的那匹五花马。将行至马首处,柳爽突然从旁蹿出,格挡在她与五花马之间,眉眼间带着一贯的谦恭笑意,向她拱手作揖:“爽在外风闻宫中有一女子,善营商,能经济策略之事,也不知怎的,在下听着耳熟,私揣别是沙州故人,今日一见,真真是缘分匪浅。顾娘子,别来无恙?”
风灵不愿与他多交一语,凉凉回道:“托赖柳公子,如今很是过得。”
柳爽毫不在意她夹枪带棒的话语,仍旧笑得一脸诚挚,顺手递上击鞠用的木杆:“顾娘子,留神了。”
风灵淡淡冷哼,心道:贺鲁虽可恶,却当真是从未伤过我,若要留神,想来也该留神你这毒虫妖物才是。
她心里如是想着,手里亦不去接他递来的木杆,只从侍立在旁的内监手里去取木杆。柳爽倒也不恼,笑呵呵地将风灵不接的木杆抛回内监手里,冲她作了揖,自顾自地去牵马。
风灵顺了顺五花马的马鬃,暗提了一口气,翻身上马,人虽在马背上坐住了,头脑却是一阵眩晕,眼前掠过好大一片黑云似的,隔了好几息方才重新能视物。遍身的皮肤与衣料磨擦,不时传来刺痛感,因她越来越烫的身子痛感愈发突兀。
坐下的五花马仿若能感知到她身上的病痛,低嘶着向后连退了好几步,不安地甩着尾巴,扭动身子。风灵安抚地在它的脖颈上拍了几拍,勉强使之安静下来。
一时间鼓声轰然擂起,如同三军呼喝,风灵不敢再有丝毫分心,提马进场。
对面突厥人那一队,亦跟着鼓点下了场,高举了击鞠杆粗声吆喝。
若非前狼后虎的危局当前,若非皇家威仪的震慑,若非此刻寒热高烧缠身,眼下的这一场击鞠,原是能教风灵热血沸腾的。而此刻,她只能一壁战战兢兢地避开阿史那贺鲁投过来的灼烈的注视,一壁强撑起精神小心应付赛事。
鼓声戛然而止,清脆的铃声仿佛穿透了沉重的鼓声而来,随着铃声,一枚拳头大小的朱红镂空藤球被高高地抛至半空,藤球内的小铜铃脆声宣示着这一场击鞠赛的开始。
风灵上场原只为替李世民挡难,夹在一群天家贵胄之间,她抱定了主意只为凑数,绝不冒进。况且她头晕眼花,一心只盼求速战速决,好下场歇口气。
可那藤球却不容她这般想,魔怔了似地总往她马蹄边滚,她心生烦躁,偏那铜铃的“铃铃”声,如影随形,纠缠着她不放。五花马也不甚安分,分明已驯服,却似生马那般,一得了机会便扭动身子,想要将她甩下马去。
撑持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她才摸清了藤球纠缠不休的原因,哪里是藤球魔怔,分明是贺鲁在作祟,但凡他得了球,便挥杆朝她这便送来,纵是中途有人将它抢了去,不一会儿功夫,又教他截了回来,仍旧挥送予她。
贺鲁的怨怒,清清楚楚地展现在这一挥一送之间。
风灵在马上疲于应对,这暑热全无的时节中,鬓边发丝、贴身的衫子仍是教汗水濡得透湿,只那汗水竟是凉的。
贺鲁得了几个机会,挨近风灵身边,在两匹马相擦而过时,风灵听见了他压得极低,冰冷的一句:“我翻遍了整个沙州寻不见你,不想你竟是躲在了皇城,你的一举一动皆教人吃惊呢。”
风灵闷头掠过他身侧,装聋作哑只当未听见他说了什么。
她心里想过无数回,贺鲁得了准娶唐女的敕书,往敦煌城去接她时,乍然发觉她与她的顾坊已踪影全无,那天雷地火般的愤怒,该是如何了得。
此时相对,没立时便砍杀了她,也不知是如何忍下的。故此,她也只得一遍遍地接下那带着郁气的藤球,决计不敢火上浇油,再将他的怒火勾动起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击鞠之险(二)
场中皆是击鞠的良手,岂能看不懂这局势,眼瞧着单弱的小女子在马上应对得脸色煞白,气喘连连,有些人有心伸援手,可心里细咂摸一回,只怕贺鲁是瞧上了她,这才纠缠戏弄于她,自忖犯不着为一介身份不明的平民女子开罪了贺鲁。
也有知道些朝事的,因悉风灵在民部倡税商之法,一衣带水,多少影响着自家亲族,便抱了些落井下石的痛快,袖手旁观。
终是有人看不过眼,替她挡了几回,予她喘息的机会。风灵侧目望去,却不料援手的人正是平素待她最是淡薄的太子。趁着近身,她忙道谢。
“不愿见突厥人欺凌我唐家女儿罢了。”李治冷声打断她的谢语,轻踢着马腹去逐球,仍是不肯正眼看她。
风灵得了隙喘口气略休整一回,从开赛前她便觉五花马不甚对劲,正想趁隙查看,可藤球却并不予她那么多间隙喘气,才离开她视线几息功夫的朱红藤球,蓦地又折回来。
不同方才,这一回藤球带着凌厉的劲风,直奔她头面而来。风灵脑中陡然闪现初入宫时,偶遇圣人与诸皇子击鞠,那枚她躲让开之后在树干上砸烂的藤球。彼时她尚能轻巧巧地避开那冲她脑袋来的藤球,然眼下,她精疲力竭,头昏脑涨,再躲让不及。
藤球直冲着头面,力道十足,一击之下焉有活命。风灵心底一片凄然:贺鲁果然不肯放过,拖得人疲马乏时,这便要痛下杀手。
可藤球距她不足一臂之际,壮硕的身形倏地从她身边擦过,风灵眼睁睁地瞧着贺鲁迎向那枚带着杀意的藤球,抛开手里的球杆,竟径直伸臂朝藤球挥去,硬是以自己的手臂替她挡开了藤球。
藤球落地,四分五裂,铜铃从破碎的藤球中滚落出来,仍然无辜地“铃铃”作响。
风灵胸中长出的那口气才行至一半,五花马又忽地撂起了蹄子,贺鲁飞驰过来时与风灵擦身而过,巨大的冲击力道惊到了五花马。从开赛伊始,风灵努力制住它,它虽不时摇头晃脑地扭动,总还勉强能骑得,这一惊之下,却再不能受控,猛烈地朝后撂蹄,原地跳腾不止。
风灵双膝不由紧紧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