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头妖自己也十分开心。
之前所有的恐慌都化作现在的炫耀的资本。虽然对伙伴们之前的不提醒有些愤怒,但那怒火很快就自动消散了。
像他们这样的妖怪,在这座山中就是底层中的底层,每时每刻都有可能死亡。忘掉悲伤,只记得快乐的事情,这就是它们的生存之道。
时雨顺着山道行走着,步履轻盈地跨过脚下的碎石土块与盘起的树根。
地面突然传来轻微的震动,时雨反应迅速地往边上一跳,同时身影没入树后的阴影。等到土地中的身影破土而出时,迎接它的就是一道拖着长长流光的璀璨星光。
光芒散去之后,原地一片空白。时雨观察着地上的痕迹,那洒落在地面的腥臭液体与散落的残肢让她一下子就认出了那只偷袭妖怪的原型——
百足蜈蚣。
大江山的山脉出乎预料的广阔,她在两天内翻越了四五座山峰,途中因为入侵领地的缘故与不少妖怪势力发生了冲突,其中就有一群是百足蜈蚣妖怪。
虽然式神都不在身边的,但时雨也没有特意避开战斗。
一方面避开战斗就要偷偷摸摸绕远路、另一方面,时雨认为自己也确实需要一些战斗作为磨练。
虽然阴阳师的主流战斗方式就是驱使式神战斗,但阴阳师本身也必须具备优秀的战斗素养,需要提前洞察敌方的攻击、做出精准的应对以及整合自己手下式神们的力量。
而有些东西,不亲身体会的话,是永远感受不到的。
时雨的技能配比已经相当完善,可攻可守、有治疗有输出,再加上学自叶王的正统阴阳术,就力量方面,已经不算弱了。
她需要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自己此时到底达到了怎样的程度,战斗是最佳的方式。
大江山的妖怪普遍血气十足,相当好斗,而且多半是会主动袭击人类的邪恶妖怪。作为陪练对象来说,是再好不过了。
这也是时雨第一次不依靠式神、而是自己独立战斗了那么久。
刚开始的时候好几次不慎中了阴险的招数,但好在渐渐也能够反映过来了。
之前新获得的占卜之印倒是彻底练熟了,按百分比恢复伤势的技能实际上远比说明上霸道得多,虽然需要一定的时间,但不论多重的伤最终都能够顺利恢复。
不过虽然采用这种方法能够简单粗暴地取得进步,但后遗症就是招惹了一大群本土妖怪,时不时地就会闹出一场偷袭。这也让时雨这两天几乎都没有休息的时间。以她的体质来说,也已经差不多要到达极限了。
所以也差不多时候找回自己的式神了。
因为一直有目的地朝着白狼所在的方向前进,时雨在几个小时以前,就已经到达自己感应中白狼所在的大致方位。
但奇怪的是,接下来不论她怎么寻找,也始终找不到白狼的踪迹。
而且这片土地的妖怪们,好像也都没有听说过她的样子。
似乎她始终都没有露面。
时雨也只能抱着试一试地心态,找了一个看起来消息格外灵通的小妖怪打探消息。
尽管……那描述听起来,似乎也没有白狼的特征。
如同小妖怪描述的一样,那条通向京都的山道并不远。时雨很快就到达了它所说的地方。
顺着山路一路走过,越往里走,就越能闻到一股强烈的腥气。
就连脚下的泥地都渗着血色。
时雨皱着眉加快脚步,终于在一处狭窄的山道夹缝间,见到了一地东倒西歪的尸体——
那是人类的尸体。
第54章
古旧翻倒的木车、散乱一地的丝帛、茶叶与瓷器,都已经因为尘土的覆盖变得黯淡无光。距离木车最近的地方匍匐着几具衣着华丽的人体; 两大两小; 背上俱是长长的刀伤,流出的血液早已经干涸。
他们的外围还倒着十几具身着武士服、一副浪人打扮的人; 从他们倒地的姿势来看; 也许是商队的护卫。
看起来; 这似乎就是一副在外行商的商人遭遇强盗而惨死的景象。
但令人感到奇怪的是; 明明商队的人已经死绝; 如长蛇般车队的货物掉了满地,其中不乏对于山贼来说最稀缺的粮食和衣物; 但直到现在为止,这些东西都还好好地呆在原地。
……加害者去了哪里呢?
正当她有些疑惑的时候,脚踝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她下意识地迅速跳开; 皱着眉反射性地先给自己下了一道占卜之印。
低头查看的时候,她才发现不知何时; 距离地面极近的地方已经开始出现淡淡的红色瘴气; 有几缕从脚底开始蔓延向上; 轻易就缠绕到时雨的罗袜没有完全覆盖的脚踝部分。
有什么地方若有若无地响起了凄厉的惨叫声。时雨用所剩不多的符咒给自己下了一个简单的驱魔结界; 将愈加浓厚的瘴气隔绝在外。
她站在原地等了一会; 直到之前的占卜之印开始发挥作用; 将脚踝上被瘴气覆盖而成的伤势完全治愈,才开始迈动脚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她沿着山道的一个狭窄分支进入了红色瘴气更为浓厚的地方,偏离了山道之后; 前路愈发狭窄起来。
大片的草木荒凉干枯,光秃秃的树叶枝干在瘴气的环绕下显得阴森可怖。
在小道的尽头,出乎意料的,是一座规模不大的寺庙。与时雨之前见过的构造大致相同,但搭建采用的木料颜色深得发黑,朱红院门口不知何时溅上的污血更是给这座原本清净的院庙罩上一层不详之色。
深红的瘴气正是从并未完全合拢的寺庙大门蔓延而出,此刻的瘴气浓度已然到达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伴随着它出现的,还有一股冰冷空寂的妖力。
果然是有妖怪作祟……能够控制瘴气的妖怪?
时雨这时候已经差不多能够确定,这里面的妖怪与自己要找的白狼绝不相干,但这红色的瘴气似乎总感觉在哪里曾经见过。
这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驱使时雨在加强防护之后,用星之光轰开了寺庙的大门。
深红瘴气一瞬间仿佛犹如实质一般猛地奔涌而出,一瞬间布满了寺庙外的天空,仿佛有着自身意识一般,即使无法触碰到时雨,也不停地围绕着她周身转着圈,远远望去,就好像有个血红的漩涡围绕着时雨一般。
但现在的时雨暂时没心情理会没有威胁的瘴气,随着深红不断涌出,破开的门内,开始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压迫感。
仿佛是在旷野中被狩猎的野兽锁定,心头自然而然生出一种尖锐的危机感。时雨死死盯着那扇破烂的沉重木门,全神贯注地紧绷起身体。
最先出现在她眼前的,是随意握在木门上的五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指尖的指甲尖锐伸长,如同猎豹猛兽的利爪,又泛着金属刀刃般的冷光。那只手在时雨的注视下轻轻扣住门一握,轻而易举地将沉重的木门撕扯下来,扔到了一边。
在扬起的尘土中,那道隐约可见的红色身影瞬间消失,时雨左侧的防护结界骤然传来清晰的碎裂声。在她的视野之中,那一瞬间闪过寒芒的手指无限放大——
直到在她面前一寸距离停下。
时雨松开僵硬的手指,来不及庆幸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神速进步的反应速度,动作利落地将星之咒的结印更换成星之光,灿烂的蓝色飞鸾一瞬间将进攻者撞飞出去。
失去结界的防护,四散的瘴气一瞬间围了上来。
时雨捂着口鼻,再次从袖中抽出布置结界术需要的符咒,青蓝的圆弧结界很快再次将深红瘴气弹开。
但只这一小段时间的工夫,时雨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受到不同程度的侵蚀,就连身上的狩衣也被腐蚀出一些小洞,看起来格外狼狈。
抿着唇拉了拉脸上的面具,时雨熟练地给自己刷上治疗伤势的占卜之印,感受着皮肤上传来的如同烈火烧灼般的疼痛感,她眼带杀气地望向被自己击飞的那道身影。
但在看清那道红色身影的一瞬间,时雨忍不住愣了一下。
深紫的瞳孔、尖长的耳朵,如同血一般鲜艳的红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后,衣衫褴褛的妖怪半蹲在一株只余下枝桠的古树上,正用一种敌意而冰冷的眼神打量着她。
他看起来同时雨一样大,红黑相间的僧袍随便地缠在腰间,赤裸的胸膛还有些单薄,星之咒的技能效果产生的漆黑锁链虚绕在他周身,看起来诡异而又危险。
红色的瘴气如同包围时雨一样包裹着他,但和时雨不同的是,这些危险带毒的东西并不能带给他伤害。反而像是忠诚的士兵拱卫着自己的主人一般,守卫在他身侧任凭驱使。
时雨注意到对面的妖怪眼露疑惑地低头打量着自己身上围绕的锁链,甚至试图伸手去抓取那虚像,那模样看起来有点蠢蠢的,让她忍不住对于自己的推测更加质疑。
但考虑半晌,她还是有些迟疑地问出了口:“喂,酒吞童子?”
在大江山待了两天,她也或多或少了解了这里的一些情形。位于京都府的天田、加佐和与谢三郡的交界处,大江山这一名号所代表的崇山峻岭,既是万千妖怪的巢穴,也是人类阴谋交织鬼蜮伎俩的温床,势力之庞杂混乱,不是一言半语能够说得清的。
至少就时雨目前所知,这里还根本没有名义上的统治者。大江山东面由络新妇主导、北面的是一个叫食发鬼的妖怪、而西面的领导者夜叉,据说是大江山最强的妖怪……
根本没有酒吞童子的位置!
如果是时雨印象中的那位酒吞童子,那么绝对不可能在大江山毫无名气。所以要么是他现在本体还不在大江山,要么是——
他,刚诞生不久?
虽然不想承认,不过时雨其实内心也很清楚,紫瞳、尖耳、相似的五官以及红色瘴气……虽然没有标志性的酒葫芦,但拥有这些特征的妖怪,压根就不用做另外的猜想。
“……酒、吞?”察觉到她复杂的视线,蹲在树梢的少年妖怪古怪地微微挑眉,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他的声音极其沙哑,还带着丝明显的生涩僵硬,“你,在说我?”
第55章
天际泛起丝丝缕缕的红霞,如同一块幕布翻转过漆黑的那一面; 零落的星子开始隐约浮现。
血色瘴气侵蚀蔓延; 使得方圆几里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
荒凉、昏暗、干枯的大地之上,唯有对面的少年妖怪深邃眼窝中那一抹紫意是唯一点缀的亮色。
那双在越是黑暗的环境反而愈加醒目莹亮的眼瞳让时雨不由联想到猫; 但猫可比他要无害得多。
即使撑着结界; 依旧能感应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攻击倾向。他蹲坐的姿势、脊背弓起的弧度、手按着树干的角度……无一不显示出他的蠢蠢欲动。
但偏偏他略微歪着头俯视下来的神态; 因为那张俊秀已极的脸; 又显出十二万分的无害。
“你不是酒吞童子吗?”因为害怕刺激到他的攻击欲望; 时雨放柔了嗓音,又轻又缓地看着他问; “那么,你是谁?”
这个问题似乎把他难倒了。
妖怪的视线下意识地转移到时雨身后的那座寺庙。
啊……想起来了。
漆黑狼藉的夜晚,艳红的滚烫的鲜艳的血; 以及久久未曾散去的凄厉嚎叫,将这片见证他成长的土地化作一片阿鼻地狱。
他还记得那些奔走的僧人恐惧到扭曲的脸色; 因为他也曾是其中的一员。这些平日里蛮横霸道的家伙们在更加凶悍的强盗面前也不过如此罢了。
这世间唯有恶能使恶恐惧与屈服。当他真正体会到这一点的时候; 作为人类的他死去了。死去的众多僧人的怨念化作冲天的怨毒瘴气; 顺从地成为了他的爪牙; 反过来; 将那群为恶者屠戮殆尽。
“是吗……我已经死了啊。”初生的懵懂的妖怪如此说道。他的视线穿过洞开的寺庙大门; 看见里面堆积的累累白骨。
仿佛转瞬之间醍醐灌顶,原本兽性泛滥的妖怪那双矿石般冰冷坚硬的紫瞳中骤然透亮了几分,显出一丝人性的色彩。
“我是鬼?”他用疑问的眼神看着时雨。也许是时雨安静的注视令他感受不到威胁,那紧绷的身体不知不觉放松了下来。
“是的……大概。”时雨沉思半晌; 给出一个不确定的答案。没办法,她跟酒吞童子本来就只有两面之缘,妖怪的种类与成因千千万,她怎么知道他到底是哪一种?
“你认识我。”红发的妖怪平铺直叙地说道,“你叫出了我的名字。我还是人类的时候,确实被呼作酒吞童子。”
恢复理性的同时也恢复了记忆,年少的妖怪从树上一跃而下,几步凑到时雨跟前,隔着薄而透明的结界,神色冷静而审视地打量着她。
“那么,你是谁?”他狡猾地将时雨之前的问题抛了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