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良辰把本子扔到了垃圾桶里,顺手又整理了柜子里的旧书旧杂志,为那些餐饮大部头腾地儿。
第64章 孤零零的背影
晚上十一点多。乐队的演出结束了,由良辰送秦艾回家。
他们一家找了个大杂院儿栖身,四口人挤在十来平米的房间里,由良辰进去过一次,实在连坐的地儿都没有。于是他把秦艾送到门口,就准备告别回家。
秦艾叫住了他。
“我要回去了。”秦艾道。
由良辰点点头,看秦艾神情黯然,心想住在这么个窄小的地方,肯定特别不舒服,她一年轻女孩儿也不太方便。“不想回去吗,我们找个宾馆住吧。”
秦艾笑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要回老家。”
由良辰怔住了。他嘴唇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
秦艾:“我爹找不到活儿干,没人敢要他。在这里花销大,我妈说先回家躲一躲,要不就去南方。”
由良辰急道:“他们要回就回呗,你不能自己留下吗?”
秦艾还是笑:“你知道的,我妈身体不好,啥都干不了。大弟马上要毕业了,家里都是大老爷们,我要不在,谁照顾呢?”
“让他们照顾自己!你回去给他们做饭洗衣,不唱歌了吗?你们那小地方,回去就废了。”
“小酒吧有两三家,”秦艾语调平静,眼神却空得很,“说不好比姥姥吧给的钱多。在姥姥吧唱,还是回去小城里唱,又有什么差别呢?”
差别大了去了!他没去过秦艾出生的北方小城,只是想象到里面的情况很糟糕,酒特贵,去的都是当地机关和企业里的中年人,并不为喝酒听音乐,而是想看穿窄身裙的女孩儿。
“你在那儿不会遇到制作人,就算有人看上你了,就是要跟你干几炮。”
秦艾:“这里不也一样吗?我在北京这些年,也没遇到提了裤子之后会给我做唱片的。”
“秦艾……”
“由良辰,我撑不住了。”
小胡同里几乎没有路灯,路口的光徒劳地往他们的方向延伸,却还是差着十万八千里呢。秦艾的身后有个薄薄的光圈,是杂院儿里透出来的昏黄的灯,又孤单,又寒酸。
由良辰很沮丧,踏上一步,抱住了秦艾。
“别走……走了就什么都没了。”
“现在我也啥都没有。回去了,我至少还有个家。”
由良辰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脸道:“你就想有个家吗?我给你!”
秦艾不可思议地,又是摇头又是笑:“你给我?你是说结婚吗?”
由良辰愣住了。他并没有往这个方面想,但“给她个家”,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别的意思?
由良辰后悔了。他不愿意秦艾离开北京,认为她要是回去了,这辈子就不可能回来。她美丽的声音,曾令他感动的台上的表演,那张能吐出世态万相的嘴巴,不是用来叫弟弟吃饭、卖假酒,或者含那些脑满肠肥的中年人的diao的!
他可惜着秦艾的才华,不忍心她浸入贫乏苦闷的现实里,他喜欢她,愿意尽自己能力来保护她的梦。
但除此之外,他并没有那么爱她。要跟她共同生活,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现在他对自己的心意很清楚了,要违心跟别人在一起,他就要说很多慌。他讨厌说谎,尤其这个谎不但要骗人,还要骗自己!
而且,就算能给秦艾一个稳定的家,他也无法帮她走得更高更远。他跟其他提上了裤子就没啥用的男人有什么区别呢?
由良辰不说话了。他想要反悔,但不能伤了秦艾。
秦艾却被感动了,眼睛充满了感情。她没有答应由良辰,之前她不准备跟由良辰正式交往,是因为觉得他不够格,现在形势变得恶劣,她都沦落到了只要给她一个留京的理由,她就能把自己交出去?不,她不能答应,这伤了她的自尊。
虽然她喜欢由良辰,知道从实际条件看,她甚至配不上他。但这种实际条件,她是从来不看重的,身体、出身、学历,对她来说都是壳儿,都无所谓。抛除这一些,她内里还有另一个光芒万丈的自己,她迫切地要把她释放出来,相比于这个,爱情实在是无足轻重了。
“我们不合适,”秦艾道,“我留在这里就是你的负累,你帮不了我,还要陪我一起痛苦。划不来。”
由良辰一阵的心疼。心疼秦艾的无助,也心疼自己的无能为力。“可以再等等吗,说不定会有别的机会?这段时间的生活费,我可以先担着。”
秦艾摇摇头:“不会有别的机会了。”
四周静默得难受,连电视声音都没了。秦艾摸了摸由良辰的鼻子,笑了一笑,转身走向那盏孤寂的灯。
由良辰脑子浮现了这些年来他们做过的努力和一次次的失败——音乐业界的人他们接触过不少,既有找上门的,也有他们上赶着的,有的制作人认为他们的英摇听众太少,让他们改唱流行的民谣;有的认为秦艾长得不够扎眼,很难包装;对她的长相没意见的,又觉得她声音有个性,基本功却不扎实,让她去科班训练,一问价格,层层上来得四五十万;也有愿意帮助她的,发现她还得负担家里的生活和弟弟学费,直接就劝她放弃了。他们试过网媒,也上传自己的音乐,收获了小部分粉丝,却也没火爆到吸引圈内人的主意。跑过选秀,因为长时间在外地,丢了工作,还跟家人翻了脸。这些事儿,他陪着秦艾跌跌撞撞地过来了,除了陪伴,也没起什么作用。
在昏暗的光线里,秦艾的身子比平时更纤细瘦弱,由良辰心酸不已。他从后面叫住了她:“秦艾!”
秦艾微微转头。
“我说的都是认真的。你愿意结婚就结婚,不愿意我也能担起你们一家子。”
秦艾愣住了,但很快就回过头,跑进了院子里。
还有两天就端午,孔姨和程老太一大早就在院子里拉开了仗势,泡好的糯米、浸好的粽叶、红枣、豆沙和棉绳,满满地铺了一桌子。
霍子安一大早回到院子里,见到包粽子,好奇地凑了过去。
孔姨笑道:“哟,大厨会包粽子呢。”
“我不会,您包得真好看,教我呗。”
老太太最喜欢听到这话,连解说带示范,手把手教了起来。一边教,孔姨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安子啊,钱我打过去了,你跟良辰签了合同吗?”
霍子安搪塞:“程序挺复杂的,要开法人证明、税单一大堆。最近太忙了,等生意淡一点的时候我们就去。”
孔姨得意道:“我看,咱这摊就没淡的时候!现在订个位子,要等半年呢吧?”
“没那么夸张。”
“安子啊,要不咱把胡同口马顺德的店给收了吧?”
霍子安吓了一大跳:“收……收马大爷的店?”
“他那买卖也不咋地,有时一上午凑不了三四桌的。我寻思,他撑不了多久了。”
霍子安知道包子店生意每况愈下,大街上开了许多小吃店,款式新鲜多样,而且店面时髦,谁也不会没事跑进老胡同里吃包子。现在马大爷主要靠老街坊的帮衬,半死不活地勉强维持着。
孔姨又道:“那店对着广场,比咱这儿强多了,左右再收一收,能有个两三百平米,摆个二三十桌没问题吧。”
“姨啊,我们又不是做快餐店,”霍子安皱眉,没想到孔姨野心那么大,“现在这小店都没稳定下来呢,扩展的事以后再说。”
程老太也插嘴:“就是,老板都不急,你急啥啊。”
“我们良辰也是老板啊。你们俩啊,温温吞吞的,我急你们的前面明明就是又顺又直溜的大街,你们还在那儿慢慢遛。安子,你我就不说了,媳妇儿也有了,还是个顶顶有名的大厨,可我家良辰马上就三十了,还在那端盘子呢。”
程老太调侃道:“嘿哟,说到底就是着急良辰没对象,想要讨媳妇儿抱孙子了,要攒彩礼?”
“彩礼有的是,讨个公主咱也不怕。可是端盘子,又不是体面的活计,人条件好的姑娘,一听你是服务员就先吓跑了。安子,你上点心哈,赶紧把这摊子给弄起来,甭让良辰端盘子了!你前段日子不是说要找个餐厅经理吗?良辰穿上西装,帮你看住大店面,这不挺好的吗?”
孔姨连餐厅和由良辰的未来都规划好了,看那架势,恨不得现在就冲去马大爷那里要房子。霍子安敷衍道:“嗯,我会考虑考虑的。扩张的事,您先缓一缓,投资个这么大的店,至少得有四五百万……”
“钱你甭担心!”孔姨放低了声音,“你要多少,姨能拿出来。钱不是问题,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了。”孔姨松弛的皮肤上,显出了自信自得的神情,反而让霍子安垂下头来。他被孔姨的气势碾压了,觉得没了底气。
他还以为这种话只会出现在影视剧里大财主的口中呢,现在从一胡同老太太嘴里说出来,居然一点都不违和啊。
这时候,由良辰从餐厅门走进了院子里。看他的疲态和身上那身衣服,昨晚竟是没回家?
由良辰跟他们道了早安,回房里去了。
霍子安一下子被搅得心绪不宁。他放下粽叶,洗了洗满手的糯米,也跟着走进了由良辰屋里。
霍子安随手关上了门。由良辰转身问道:“怎么了?”
“躲一躲你妈。”
由良辰疲累笑道:“她又跟你要什么了?”
霍子安靠在书桌边,苦笑,“我有什么能给她。主要是为了你,听她的口气,就是要你快点结婚成家,开间大餐馆。她怕你烦,不敢逼你太紧,就来逼我。”
由良辰听到“结婚”两字,厌倦得不行。他跟秦艾告别后,去找朋友喝了一晚的酒,但怎么喝都醉不了,脑子里还是秦艾孤零零的背影。
“歇菜吧。”由良辰连话都懒得多说。
“你昨晚去哪儿了?”霍子安还是问了出来。虽然他知道自己天天追问由良辰的行踪,挺烦人的。
由良辰脑子里千头万绪,就很想告诉子安,他昨晚一时冲动,跟人“求婚”了。如果他说了,霍子安会有什么反应呢?他心里转着念头,就没有回答子安。
霍子安觉得由良辰不太对劲,比平时还要颓几分,关心道:“昨晚出什么事了?”他走近几步,闻到由良辰一身的酒味儿。
“是出了点事儿,但跟你没什么关系。”
霍子安听这话冷淡,有点受伤,又有点冒火。他摆摆手,“好,跟我没关系,我出去了。”
由良辰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走近一步道:“我们说说跟你有关系的吧。”
“啊?!”由良辰的神情,让他感到了胆战心惊。霍子安有预感,这不是容易应付的话题。
由良辰又凑前一步,不错眼地看着霍子安。他一晚上的烦乱,倒不是单单因为秦艾。秦艾要走,他更多是觉得沮丧,因为无力改变,所以只能伤心罢了。他心烦,主要是因为霍子安,因为霍子安的态度不明。
由良辰问道:“那天晚上,你为什么亲我?”
作者有话要说:
是呐,为什么呢?快招供!
第65章 变异了……
霍子安脸上一片空白。
由良辰怎么能问得那么直接,叫人连编个借口的余裕都没有啊!霍子安眨了眨眼,长长的眼睫毛像那开了又闭的心门,扑棱一下对人张开了,扑棱一下又关闭了,明明什么都遮挡不住,明明哪儿都是疏漏,却还是努力地开了关,关了开——
“我喝多了,对不住。”霍子安的声音像沙漏,细溜溜地在空气里流下去。
由良辰放开了霍子安,退后了半步。他笑了笑:“甭跟我道歉了。啜一口又不会少块肉。”
说完他觉得疲倦得不行,跟秦艾告别后,他心里翻江倒海的,一晚没合眼。而现在,他起码知道了答案——和他想的一样,霍子安只是喝多了,想释放一下压力,就像有人喝多了会去打架、在二环上小便、拉着人飙英语、抱电灯柱一样,就是借酒撒撒疯。撒完了,谁还会记得电灯柱?
这样的事情,由良辰见得太多了,所以也觉得犯不着伤心。
“我要睡觉了,”他道。
“嗯。”霍子安的魂魄还没归位。
“你要跟我一起睡吗?”
“啊,不不!”霍子安赶紧道。他再也不敢看由良辰一眼,低着头,夹着尾巴,灰溜溜地离开了房间。
由良辰的生活规律起了重大变化。
每个早晨,他七点半就起床。等他洗漱完毕,霍子安和海默就来了。
由良辰在院子里看书,海默在旁边练自由搏击,把沙包打得嘭嘭响。两人互不干扰。
太阳开始照到脸上时,霍子安就把早餐准备好了。乡村面包上涂了多种香草制成的Pistou,放上一颗柔软的溏心蛋,配了烤红椒、西葫芦、毛豆、羽衣甘蓝和鸡胸肉沙拉。海默早上要吃大量蔬菜,由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