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同意,”魏国恩觉得霍子安是在挑刺儿了,有点不高兴道:“这么说,不懂法餐的人,就不能来咱餐厅吃饭了吗?”
“不是!谁都可以来,但不能带着不切实际的期待来。”霍子安的目光扫过“北京性价比最高的餐厅”、'“改变我三观的好味道”、“最美的胡同餐厅”这些句子,就觉得吃了苍蝇似的,“我们根本达不到他们的要求啊!”
魏国恩:“唉,您太较真儿了,谁会把这些话当真。我说,最重要是结果,现在餐厅火了,结果就是好的!”
霍子安把手机还给魏国恩,“并不好,你看看最新的评论吧。”
魏国恩心下不爽,但还是依言看了评论。这几天的评论都是真实的,毁誉参半,其中有几条骂得最狠:
“这特么就是个大坑,说好的送酒,贵店不送,那好吧,老子喝水行不?好家伙,一结账,四杯水一百大元,比特么啤酒还贵!贵店咋不直接去打劫啊?!”
“'我要番茄意面','没有番茄意面','那你们有什么面','没有面';'那我要海鲜烩饭','没有海鲜烩饭','那你们有什么饭','没有饭';'那就火腿三明治吧','没有火腿三明治','那你们有什么三明治','没有三明治'。
纳尼?一个西餐厅居然没有意面、三明治、烩饭?那你们到底卖什么吧?!妹子甜甜一笑,'不过你可以要个套餐,把沙拉、牛排夹进面包就好了,那不就是一三明治吗,还送土豆汤哦。'我会告诉你,我最后屈服在妹子的酒窝里了吗?”
“除了服务员超帅,一无是处。”
魏国恩浏览着评论,脸色阴晴不定。他琢磨:要不让人再刷几个好评?看来只是开头刷好评是不够的,中间还得维持啊。噢不,直接把这些差评都删掉吧!
北京下起了雪,而且比冬天的任何一场雪都要持久。绵绵密密地下了一天一夜后,门口石狮子都积了雪,白了头。
这两天客流开始减少了,再加上下大雪,店面又恢复了冷冷清清的状态。
由良辰拿着扫帚,在门口清理积雪。雪花落到他的黑发和黑色衬衫上,眨了眨眼,连睫毛都湿了。
由良辰仰起头,雪花细密地落在了他的脸颊上,如棉絮般无声无息。他看见招牌上也积了雪,爬上了凳子,伸长手臂去扫除雪花。
哗啦一下,雪成片掉落。这时,一人正走进店里,低头看着手机,不提防雪片落了下来,淋了个正着。他吓了一跳,双手下意识地挡了挡,却忽略了脚底,被台阶拌了一下,撞向由良辰。
由良辰见机快,从凳子上跳了下来,眼见这男人要扑个狗吃屎,他又赶紧伸出手抱住他。但雪地本来就滑,两个男人的重量加在一起,他哪里撑得住?结果双双往后仰倒,由良辰的后背直接撞石狮子上,疼得他“哎呦”叫了出来,眉头皱成了山。
那男人很快站稳了,先查看身上的衣服有没有凌乱,再抬眼看由良辰。由良辰直起身,问道:“您没事儿吧?”
男人怔了怔,随后他看见了地上的落雪和扫帚,下巴一扬,不悦道:“是你扫的雪吧?怎么不看看周围有没有人?!”
由良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然后慢悠悠转身进店里,一边道:“嗓子这么亮,看来没受伤。是吃饭的吗?进来吧,开门了。”
那人又是一怔。这黑衣男敢情是餐厅的服务员?他纵横京城餐厅十多年,吊炸天的服务员不是没见过,但要不是老牌国营店的老员工,就是那种一开一千间的连锁店店员,在高级法餐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服务态度的!
他听说了很多流言蜚语,对这家餐厅本来就没好感,见了由良辰后,更断定这餐厅连服务员都没培训好,多半又是那种打一枪换一炮的垃圾饭店。
由良辰给他拿了菜单,问道:“要矿泉水,还是普通水?”
“圣培露。”
“这是要收费的,250毫升25元。”
那人抬头皱眉:“要收费我知道。”他挺直了后背,然后以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由良辰:“你们老板没教过你,跟客人直接说价格,会让客人感觉你瞧不起他,而受到了冒犯吗?”
由良辰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您知道就行。是等您的同伴过来再点餐吧?有什么需要叫我。”转身回到了后厨。
看着由良辰又一次留给他的背影,他的火气腾腾往上升。要是他手上有一双筷子的话,他就可以“啪”一下把它折断,解解气,但他手上只有一张纸,就算揉成一团再扔到那服务员脸上,他也觉不出疼啊!
他对自己说,邱新志,冷静……这种垃圾餐厅垃圾店员京城还少吗,他有的是办法让他们滚蛋。他一边想,一边把垂到桌边的小黄花拔了下来,碾压到餐桌上。
由良辰捧着装了柠檬片的玻璃杯和一瓶冰凉的矿泉水,走到桌旁,拧开瓶盖,就要把水倒进杯里。邱新志赶紧阻止道:“不要倒杯里。”
由良辰一愣,“您要对瓶儿吹吗?”停下了手。
邱新志给了由良辰一个幽怨的表情。由良辰道:“啊,您要吸管,稍等。”
“别走!”见由良辰又要转身,邱新志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我不要柠檬!我对果酸过敏,你给人上吃的喝的,不应该先问清楚吗?”
“不要柠檬?好。”
“不是好不好的问题,”邱新志觉得脑门冒着火,“我要吃了柑橘类的东西,会过敏,会全身发红,从这里,到这里,到这里——”他指了指脸,又指了指胸膛、腹部……
由良辰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一路往下。邱新志本来说到兴头上,察觉了由良辰的视线,突然就噎住了,说不出话来。
他深呼吸一下,顺了顺气,然后无奈道:“给我换个杯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人选餐厅,餐厅也在选人,我觉得,高级餐厅还是有门槛的。高级餐馆(说的是fine dining;中文好像没有太对应的翻译,但它不是指高档,而是精细的意思吧)的菜品一般都很费事,技术复杂,成本很多花在人力和创意上,讲究整体的用餐体验。上海的Ultraviolet,人均都到5000块了,吃什么能吃回来这钱啊?但还是很多人排队,因为主厨在视觉、嗅觉、听觉和味觉上做了很多新鲜的尝试。
如果纯粹讲性价比、好味道、大鱼大肉什么的,高级餐厅真的不是首选。
像霍子安这种规模小的餐厅,更是要挑人的。打个不合适的比喻,就像文艺片一定要硬塞到商业院线那样,那些想要放松的观众看到了不骂一声“我操”吗,不是产品出了问题,而是投放宣传不对了。文艺片就该有自己的艺术院线吧。
第30章 鬼头纹身
邱新志心里堵得慌,要不是约了人,他真想起身就走,也给由良辰留个背影。
还好他的饭搭子很快就出现了。陈朗心扫了扫身上的雪,稍微整理头发,走进了餐厅。她连妆都没化,随意穿了件高领毛衣和牛仔裤,漫不经心地四处扫视。
见到邱新志,她很意外,问道:“是你?”
邱新志左右看了看,怪道:“这里难道还有别人?”
餐厅只有他一桌客人。陈朗心抿了抿嘴——这次的对象还挺帅,不只相貌俊雅,穿衣的品味也很顺眼。不过这装模作样的傲慢语气是怎么回事?难道做文化工作的人都不会好好说话吗?
她伸出手:“我是陈朗心,你就是邱新志?”
邱新志跟她握了握手,觉得她的手冰凉凉的,暗暗皱了眉。
陈朗心叫道:“由良辰!”
由良辰走了出来,看到两人坐了一桌,心下了然:原来又是她的相亲对象。陈朗心跟霍子安混熟之后,几乎每星期都会带个男人过来,说是相亲,但也没见有什么下文。
“今天好冷清啊。霍子安在吗?”
“在。”
听到这个答案,她就安心了。笑道,“这顿饭由主厨安排吧,先给我杯咖啡,我冻坏了。”
由良辰应了。
邱新志心里更堵,冷冷一笑:“你不问问我要吃什么,直接给我拿主意了?”
陈朗心直接道:“这里的主厨很棒的,做什么都好吃。对了,你是圈内人,应该听过霍子安吧,国内最年轻的米其林主厨,你把自己交给他就行,不会出错的。”
邱新志摇头:“就算是米其林也有兑水的时候,我谁都不相信,只相信自己的舌头。而且你的品味,我真的不敢苟同。”
“咦?!”陈朗心皱了皱鼻子,觉得这男人有够讨厌的。她对各种奇葩的相亲对象早就免疫了,能一边敷衍着,一边对着美食大快朵颐。但她有不好的预感,说不好这男的会冲破她的底线,让她倒尽胃口。
果然,等咖啡上来之后,他第一句话就问:“你做什么工作?”
陈朗心:“无业。”
“无业?”邱新志简直不敢相信,“你看上去离退休还有二十好几年吧,怎么就不工作了?”
陈朗心没好气道:“邱老师,工作不工作,是个人选择,没必要对别人交代;不过你要想知道原因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找合适的对象很难,找合适的工作也很难,要是我一边找工作、一边找对象,岂不是难上加难?生命苦短,我可不想这样折磨自己。”
邱新志觉得,这是他听过最无赖、最可笑的理由了。他毫不留情地笑了出来,“陈小姐,我告诉你,正好相反,你现在没工作,也没对象可以付出,对这个社会来说,存在价值等于零。而且年龄越大,时间越长,这个零还会变成负数。你怎么可以理直气壮地让自己变成社会的负数,拖其他人的后腿?”
陈朗心瞪大眼睛,想要怼回去,邱新志却不给她说话时间,扔出了一句:“我的妻子,一定要有工作,而且工资不能低于我一半。我并没有义务去供养社会的负数。”
陈朗心真想翻桌子,但她忍了下来,嘲道:“那祝你早日找到理想的老婆!”话到这里,这场相亲该要吹了,可是由良辰恰好拿来了面包和黄油,放在两人之间。闻到了食物的香气,两人都不想走了,心里都想,姑且忍耐一下吧,吃饱了再散伙。
由良辰转头看向邱新志,指了指他的肚子,“主厨让我问您,您除了这里会红之外,还有什么毛病?”
陈朗心一听这话,没忍住,惊诧地笑了出来。邱新志尴尬不已,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您还有什么忌口的?大雪天儿的,这里去医院不近,万一出了事儿,不一定来得及。”
陈朗心附和道,“没错,邱老师这种精英,万一出了啥事,社会损失可就大了。”
邱新志看着两人,以超人的涵养按下了怒气,他咬牙切齿道:“别的没有了,赶紧上菜吧!”
由良辰回到了厨房。霍子安笑问:“外面很热闹啊,那男的什么来头?”
由良辰耸耸肩,“不知道,反正挺有意思。”
“你少逗他,”霍子安道:“长相蛮不错的,说不准陈朗心就看上了,别搅了她的局。”
“他们俩不打起来就算好了。”
“一开始看不顺眼很正常,把对方看在眼里,才会看不顺眼,”霍子安突然知心哥哥上身,“我觉得这次有戏。”
由良辰心想,那人看我也不顺眼。他好像看谁都不顺眼,大概不只是对柠檬过敏,也对人类过敏吧。
开胃小吃已经准备好了,由良辰两手捧起碟子时,突然牵扯到后背的伤,“嘶”地轻呼了一声。
霍子安忙问道:“怎么了?”
“刚才撞石狮子上了。”
“我看看?”
“不用,没什么大事儿。”
霍子安不肯,怕他伤了脊椎,执意让他放下碟子,掀开他的衬衫。一看,霍子安傻眼了,他的后背花花绿绿的,都是色彩斑澜的纹身,竟看不出伤口来。
“脱了衣服,”霍子安命令道,让他靠着墙,就着明亮的大吊灯察看他的皮肤。
“是这里吗?”子安按了一下。由良辰“嗯”的轻轻叫了一声,眉头皱了起来。是真疼。
霍子安听到由良辰的叫声,心急促地跳了几下,脸和脖子突然就热了起来。他手一颤,划过了由良辰后背的皮肤,更是心慌意乱。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随口道:“纹身很漂亮。”比起他身上的小纹身,这大片图案是比较常见的般若鬼头,肩膀处纹了几朵木槿花,绯红色的,妖艳得很。霍子安情不自禁地摸了上去。
由良辰拨开他的手,“痒,别玩儿了。”
霍子安不肯,“让我摸一会儿嘛,纹的时候很疼吧。”
“忘了。整个儿纹了两年,还没弄完呢。”
“嘿,没弄完?你身上还有地儿吗?”除了脖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