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绿豆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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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麻绿豆蒜-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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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良辰机械地吃了一口,愣住了。霍子安没用三文鱼,而是较有嚼头的旗鱼,用一点五香粉和柚子醋腌过,再微微炙烤,放在柚子泡沫里。吃在嘴里是鱼肉的鲜甜、柔韧和柚子清香,冷不防的,一种刺激的酸味在口腔发散开,是酿在鱼肉里的柠檬酸奶油。酸中回甘,鱼肉的鲜甜更加突出。
  “好吃吗?”子安笑问。
  由良辰不答。他已经确定了,霍子安就是在整他!这盘鱼肉,跟他以前吃的完全是两个物种,那些臭豆腐、花椒油、巧克力、小米椒都他妈哪儿去了?!
  老鲍在旁边起哄道:“好吃好吃!你还收不收徒弟,我也要天天坐在这里吃饭!”
  子安摇头:“甭想,这只有良辰能吃。”
  老鲍和霍子安一起出了门,坐地铁到崇文门。
  老鲍问道:“那小子是怎么回事?”
  “他有病。”
  “啊?!什么病?”
  子安指了指胸口,“这里有病。要下重药才治得了。”
  老鲍觉得这事儿蛮有趣,“我看他被你折磨得够惨的。”
  “他对食物没有感觉,我不是折磨他,是教他,像教小孩子那样,重新教他什么是甜、酸、苦……味道不重,他哪里记得住?”
  “对食物没感觉,干嘛要做这一行?趁早拉倒吧。”
  “那不一定,对人有感觉就行了。食物不就是做给人吃的吗?”
  老鲍无所谓地耸耸肩,他压根儿不觉得霍子安是认真的。他多半是压力太大,找个事玩玩儿。
  而且,他心里有更沉重的牵挂……
  下了地铁,他犹豫道:“子安,我儿子应该不愿意见我吧,要不,我们回去?”
  子安拉住他,“拐个弯就到了。你的厚脸皮和鬼混时的勇气哪里去了?走吧!”
  老鲍战战兢兢地跟子安来到了学校的门口。学生们陆陆续续地从门口出来,有的上了汽车,有的上了自行车,还有一些走到小摊子买吃的。
  两人东张西望,目标很明显,混血儿在这种公立中学毕竟不多见。过了一会儿,一个男孩大步地走到他们跟前。
  “你是我爸爸?”小男孩说。他眉目清秀,头发卷曲,除了皮肤比较白,也没太多西方血统的痕迹。
  老鲍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霍子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大虎。”
  子安和老鲍对看一眼,老鲍点点头,“这个名字是我取的。”
  李大虎开朗大方,一点都没有老鲍担心的“不认他”的忸怩样儿。对于这个从天而降的父亲,只问了两句:“你住巴黎吗?你在巴黎有房子吗?”
  老鲍傻子似地摇摇头:“巴黎又乱又脏,谁会在那地儿买房子。”
  “那你能把我带去法国吗?”
  啊?!老鲍自己三五年都不回一趟,他热爱中国,打算在这儿老死。他嗫嚅道:“不太……不太能吧。”
  李大虎上上下下地打量老鲍,觉的这洋父亲跟其他人的也没啥区别。他有点失望,但也不是很在意,于是慷慨道:“第一次见面儿,请你们吃饭吧。”
  他把俩人带到一个小摊子,买了六串炸鸡柳,三份烤冷面。
  老鲍和霍子安面面相觑。鸡柳颜色呈奇异的亮黄、滴着油;烤冷面——这是什么东西啊?
  两人不能抹了李大虎的面子,因为孩子就是用男人之间的相处方式来对待他们的。他们皱着鼻子,把这些食物塞进了嘴里。
  两人把李大虎送回家后,一起回去钟鼓楼。回鼓楼大街的途中,老鲍一直闷闷不乐。
  “子安,我们刚才吃的都是什么啊?”
  “淀粉、味精、很多盐。”
  老鲍苦闷极了:“我爸爸是厨师,你知道吧。他开了一家生意很好的餐厅,从白天忙到晚上,每星期只休息一天。休息的那一天,我们才可以坐下来一起吃晚餐。他给客人做很多好吃的东西,但他给我做的只有番茄汤。永远的番茄汤,baguette配番茄汤、le pain de campagne、la boule、pain de siegle,各种面包配番茄汤,c'est tout! 他很累,不想在厨房多待一分钟。所以,我一独立了,就到处去找好吃的东西,怎么吃都填不饱……”
  子安知道他父母在他一岁时就离婚了,此外他从来不谈自己的家庭。原来他这种浑身长毛、哪儿都待不住的人,也有过坐在餐桌边、眼巴巴等着父亲奉上晚餐的时候。
  老鲍接着道:“但起码我还有过番茄汤。”
  霍子安笑道:“你也可以给儿子做饭啊,现在还不晚。”
  老鲍出奇地看着他,“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父母把好的基因都遗传到我的脸蛋和嘴巴上——我连扒蒜都不会啊。”
  子安没好气:“那你还说个屁。”
  老鲍一脸的挫败:“我长这么大了,还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废物过。”
  “学吗,我教你?”
  老鲍赶紧摇头摆手:“你是说,让我泡在冷水里洗菜,切那些滑溜溜的鸡皮,掏又腥又臭的鱼内脏,把手伸进250度的烤箱,站十个小时剁菜、熬汤。不行!我最大的乐趣就是吃,要我知道这些食物是怎么来的,我还能吃得那么爽吗?”
  子安觉得没必要再搭理他了。
  过了一会儿,老鲍自己笑道:“大虎长得也不太像我,你说是我亲生的吗?”
  “肯定是啊,”他抱住老鲍的肩膀,嘲道:“脸皮跟你一样厚!”
  “嘿。”老鲍觉得子安说得有道理。既然是亲生的,就不能撇下不管,虽然自己不下厨,但不能任由他被添加剂和味精淹没了。什么进不进名校,对老鲍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他只在乎活得好不好,而活得好的最大标准,就是吃得好。不会吃的孩子,有一百个博士学位有屁用啊!
  “子安,你要救救我的孩子。”
  霍子安以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老鲍。
  老鲍接着道:“你不是在救由良辰那小子吗,你能救得了他,也能救我的孩子。就像你说的,重新教他酸甜苦辣,教他分辨什么是好的食物。”
  “大虎跟由良辰能一样吗?”他觉得李大虎什么毛病都没有,小孩子馋嘴很正常,美国欧洲的孩子也吃一堆糖和奶油,工业食品里也有巨多的添加剂和淀粉。
  老鲍却磨着霍子安,一定要他“教育”孩子的味蕾,做真正美味的食物给孩子吃。霍子安无奈,心想,老鲍就是蹭饭的,自己蹭不够,还要带儿子来蹭!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爱烤冷面!


第19章 万物伊始
  大年三十,霍子安骑着自行车,穿进了胡同里。
  马大爷叫住了他,“没回家呢?”
  子安停了下来,单脚踏在地上,“没呢,今年在北京过。”
  马大爷扬扬头道:“稍等。”转身回店里,给子安拿了一盆包子,“今早宰的羊,剁的馅儿。一会儿你让老由过来提溜几个。”
  子安笑道:“多谢了。”
  拿着包子单手骑了十米,又被人截了下来。葵子的姐姐叫道:“霍大厨,吃了吗?”
  抬手又给了子安一盒子的炒红果。
  子安拿着满满的生的熟的,走进了厨房。孔姨在院子里道:“安子,今晚在这儿吃饺子,嗯。”
  霍子安应了,随口问道:“由良辰呢?”
  “跟他爹挂灯笼呐。”
  霍子安伸头出去,只见由良辰爬上凳子,正在院子的枣树上作业。今天阳光分外好,照在他的侧脸上,亮得晃眼。子安心情好极了,道:“姨,今晚给你们做俩本帮菜。”
  “哟,中餐你也会做?”
  “当然,吃过我做的,你就不想去外面的上海馆子了。”
  孔姨笑得合不拢嘴,“好啊,让姨尝尝你手艺。”她是真高兴,今年女儿和女婿回不来,家里就一个由良辰,未免觉得冷清。子安愿意在家里吃年夜饭,而且还会做菜,那不就等于多了个便宜儿子,还外带个便宜媳妇儿?
  欧吉和魏国恩都回家去了,厨房里只有霍子安一人,对着干净明亮的不锈钢料理台。他在处理大闸蟹,一只只地拆蟹肉,打算晚上做蟹粉豆腐。厨房前所未有的安静,只听见噗噜噗噜的,螃蟹吐着泡泡的微响。
  外头突然传来鞭炮声,子安一怔,停下了手。鞭炮声像是永无休止,一挂接着一挂,一家连着一家,也听不出远近。这种感觉多久没有过了?子安一下子觉得自己回到了童年,父亲还没有离开时……
  正沉浸在回忆中,由良辰推门走了进来,带来了一股子硫磺味儿。
  由良辰下颔一扬,眼睛黑亮。“贴联子去?”
  由家的厨房被餐厅占用后,孔姨就和程老太合用一个厨房。年夜饭的饺子,就是在那小厨房里包的。
  霍子安家里不吃饺子,但他天赋极高,看别人做了几个就得了要领,包得模样齐整,个个骨立。孔姨羡慕道:“瞧咱安子,手真巧。安子也没比你大几岁,做什么都牢牢靠靠的,你学学!”她看着由良辰。
  由良辰瞄了霍子安一眼,见大厨师已经开始觉得没挑战性,把饺子皮一折,扭成个小鱼,两手一捏,捏成只星星。由良辰心里觉得好笑:看着牢靠,其实是个幼稚鬼。
  他学着子安,把饺子随便捏了几下,放在旁边。子安奇道:“这是什么?”
  “王八。”
  子安乐了,“不像!”揪了块面团,给王八装了条细长的尾巴。由良辰又捏了四条腿,一个头,子安在面团上沾了水,贴了片青菜。由良辰小心地把王八拿起来,“吧嗒”,头掉了。
  孔姨看着他们俩玩得不亦乐乎,白了他们一眼,“多大了你俩,祸害粮食。”她心里可是乐开了花,觉得这才是家,乐乐呵呵的,子安的手巧有手巧的美,良辰的笨拙有笨拙的可爱,只觉心都跟那蒸熟的年糕似的,又热又软。
  程老太问:“安子,你在国外不过年吗?”
  “也过,跟这儿差不多,晚上吃团圆饭,就是没你们这里热闹。”
  “你家里没兄弟姐妹,妈妈今年一个人过节?”孔姨觉得自己幸福了,开始为别人操心。
  霍子安笑道:“怎么会,她在摩洛哥度蜜月呢,没空理我。”
  “啊?”孔姨觉得新奇:“你妈妈改嫁……哦不,新婚?”
  子安“嗯”了一声。
  “嘿,留洋的人就是能折腾。”孔姨叹道:“但话说回来,你过几年多半要成家了,她一个人不易,找个老头过日子也不赖。”
  子安笑道:“不算老头,我的新爸爸就大我十岁,身体好得很。”孔姨吃了一惊,默默计算岁数,子安妈妈怕是快六十了。
  霍子安没告诉他们,他的妈妈已经“改嫁”好多回,回回都维持不过三五年。他的后爸遍布世界各地,有美国人、阿根廷人、新加坡人、冰岛人,他也因此跟着妈妈移居过许多城市。等他自立后,不知怎么的,也像被下了咒语似的,继续满世界跑。他学会了不少一辈子用不了几回的语言,见识了许多禁忌和习俗,吃过各种冷的热的食物;因为family name经常在变换,给他出入境带来巨大的麻烦,最后干脆把姓氏扔掉了;以及因为太习惯于格格不入,因为在陌生环境里的孤单感,所以渐渐把自己当成了地球的中心,无论外界怎么变换,他总是尽力以自己为轴心,遵照自己的轨道行走。
  这个轨道与外界的交接处,就是食物。在适应一个地方时,他最先去适应的总是食物。而等他适应了食物之后,他就觉得周围人的言语、价值观、善意与恶意、表面或隐蔽的习惯,都是可以理解了——即便不能理解,也是可以容忍的。
  现在他坐在北京人的年夜饭桌前,就感到舒适得很,他觉得自己能跟院子的枣树一样,在这四合院里活上一千年。桌子上是丰盛的菜肴,中间一咕嘟冒烟的暖锅,围着素丸子、豆酱儿、芥末墩儿、酱肘子、葱爆羊肉、炒红果、红烧鱼、炒虾仁等各式菜。里面是一圈吃食,吃食上是一圈水蒸气,水蒸气外是一圈人。
  由良辰坐在他的旁边,偶尔给四个老人夹菜,给他们码上孔姨珍藏的白酒。他跟子安两人却还是喝着牛二,霍子安喜欢二锅头的纯粹,喝过后就不爱喝别的白酒了。
  “安子,多吃点儿。咱北京人口重,你要吃不习惯,言语一声,我给你炒个菜。”
  霍子安赶紧道:“吃得惯。孔姨您别忙了。这羊肉真香,您教我做呗。”
  孔姨心花怒放:“成啊。——这可怎么好,我可不会教大厨师做饭呐。”
  由大成趁机抬轿:“再大的厨师,也没你做的饭香,这肘子,我吃了四十年都吃不够。告诉你们个事儿,大夫说我三脂高,让我换个生活习惯,不让吃肥肉,还要天天锻炼。我就跟大夫直说了,换什么都不管用啊,要换就得换老婆!”
  众人大笑,孔姨更是笑得眼睛眯缝了,“你管住自己的嘴,就什么都有了。”她知道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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