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房里,傅芷璇蹙眉看着他:“你改变主意了?准备亲自去西郊那片沼泽地?”
陆栖行把舆图放在桌上,回头笑看着她:“若事事都要我亲自出马,那要他们何用。探查这事还是斥候最拿手,那是他们的专长,自当由他们去。”
闻言,傅芷璇紧锁的眉头并未松开,若说西郊是龙潭,那军营就是虎穴,无论哪一处都不是善于之地。
“嗯,你自己小心。”傅芷璇不想把自己的忧虑情绪传染给他,用力挤出一个笑容,然后背过身去铺床,“早些睡吧,养足了精神明天才能有力气做事。”
陆栖行从后握住了她的肩,掰过她的头:“你今天就没有对我想说的了?”
傅芷璇被他问得一怔,仔细想了想,实在想不起来,伸手推了推他的胸口:“时候不早了,该睡了!”
忽然,扑哧一声响从侧面传来,紧接着油灯吹灭,屋子里刹那间陷入了黑暗,傅芷璇只依稀看到眼前陆栖行的轮廓,她不安地喊了一声:“王爷,嗯……”
下一瞬,她感觉唇上被人咬了一口,接着耳边响起陆栖行咬牙切齿的声音:“嫂子,叫得真亲热!”
傅芷璇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再说什么,既觉好笑,又跟喝了蜜一样,甜到心间。
“很好笑!”陆栖行生气地咬了她的耳垂一记。
那是傅芷璇最敏感的地方之一,她只觉得一股血气冲上脑袋,整个人都快烧了起来,连忙偏头躲开,扑过去,埋在他的胸口,闷闷地说:“别生气,只是个称呼而已,我也是怕引起她的怀疑和反感才没纠正她。你知道的,她现在很敏感,精神很不正常,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顺着她比较好。”
陆栖行对这个解释很不满意:“只是个称呼而已,怎么,你还想把它落实了?”
这不是胡搅蛮缠吗?在这种事上似乎跟他说理也讲不通,傅芷璇想了想,脚尖一点,昂起头,对着他的唇,啪叽一口。
陆栖行圈着她的手臂一僵,宛若石化,傅芷璇趁机推开他,走到床边,脱了鞋,爬了上去,背对着他一趟,然后拉过被子盖住头,模模糊糊地嘀咕了一声:“睡觉了。”
结果等了半天,屋子里都没任何动静。
傅芷璇心里渐渐不安起来,她忍不住偷偷把被子掀开一条缝,结果眼睛刚露出来就对上陆栖行在黑夜中灼灼发亮的双眼。。
被逮了个正着,傅芷璇的脸忍不住又烧了起来,她只庆幸这是黑夜,陆栖行看不见。
“哎呀,快睡觉了!”傅芷璇嘟囔一声,又把被子拉了上去,把头藏在里面。
陆栖行看着她这宛如鸵鸟一般的行为,忍不住发笑,伸手掀开了被子,弯腰轻轻碰触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飞快地平躺了回去,声音里泛着明显的愉悦:“别捂着头,不舒服,睡觉了。”
他说睡就睡,没多久,旁边就传来了富有韵律的呼吸声。
傅芷璇却瞪大了眼,毫无睡意,她抬头看着漆黑的屋顶,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抹笑,这人真是好哄,下次若惹他生气了,再来这招就是。
她毫无睡意,手轻轻一探,在黑暗中摸索过去,轻轻勾起陆栖行的小指头,拉了拉,忽然就觉得安心极了,困意也逐渐涌了上来,没多久就睡着了。
等她睡熟后,两只勾在一起的小指蓦然一松,陆栖行反手包住了她的手,十指紧扣,侧目过去,瞥了她一眼,低喃了一句:“下次我可没这么好打发!”
***
第二天,傅芷璇特意起了个大早,天还未亮,她就猛然惊醒,坐了起来,但毫无疑问的是床边早没了陆栖行的身影。
她有些失落,不过到底有了心里准备,也没太难受。
接下来数日,她很少出门,就待在家里与乌文忠作伴。
乌文忠不是个作伴的好人选,下午春光明媚,没事做的时候,他能一个人靠在躺椅上晒一天的太阳。
没了陆栖行,他对傅芷璇虽然和颜悦色了许多,但却并不愿意与她多说话。不过他这屋子里倒是出人意料地藏了许多好东西,各种稀奇古怪的武器,还有许多书社里寻不到的书卷,甚至还有传说中已经失传的孤本。
傅芷璇就像是发现了一个新的宝藏,每日埋首在书堆里,若非与季美瑜的五日之约到期,她都不想出门。
她谨记陆栖行的吩咐,刻意晚了一会儿出门,等她到往来茶楼的时候,季美瑜已经等了她近半刻钟。
几日不见,季美瑜又廋了一些,手背上青筋凸起,只有一层薄薄的皮包裹着,脸上眼窝深陷,眼眶底下一片墨青,若是大半夜出去,保准会吓哭小孩。
见到傅芷璇,她就跟见了救星一样,连忙站起来,紧紧抓住她的手:“嫂子,你可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傅芷璇的手被她扣得生疼,轻轻抽了一下,抽不出来,只得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温柔地说:“你先放开我,咱们坐下喝口热茶,好吗?”
季美瑜这才讪讪地放开了她的手:“嫂子,你想喝什么,我让他们上最好的茶。”
傅芷璇拉住她的手制止了她,然后对小二说:“来一壶提神解郁,镇静情绪的薄荷茶,再来两样店里的招牌点心。”
季美瑜一听就知道是特意为她而点的,顿时感动得泪眼汪汪:“嫂子,你对我真好。”
傅芷璇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美瑜,过去的都过去了,别用过去的错误来惩罚现在的你,答应我,振作起来,每天按时吃饭,好好睡觉,好吗?”
再这样下去,季美瑜肯定会崩溃。
季美瑜缩回手,抱着头,痛苦地低吟:“我能怎么办?我看见什么都没胃口,躺在床上一闭上眼就想起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嫂子,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美瑜,你冷静一点。”傅芷璇站起身,越过桌子,用力握住她的肩摇了摇,“都过去了,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你若觉得不安心,就去庙里给他立一往生牌位,请高僧念经,为他祈福,助他早日脱离恶道,投生到一户好的人家。”
季美瑜眼巴巴地看着她:“这样可以吗?”
傅芷璇知道,她其实要的就是一个安心,于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加重语气说道:“可以的,美瑜,相信我。”
季美瑜紧张地伸手抓住她:“嫂子,你陪我去好不好?”
傅芷璇有些犹豫。
季美瑜见她不吭声,连忙抓住她的袖子摇了摇:“嫂子,咱们不去别的地方,就去城里的来福寺,离这就两条街那么远。你不用担心遇上我哥他们,钱珍珍又怀孕了,不过怀相不好,我娘和哥只差没把她当菩萨供起来,这几天都在家里守着她呢。”
傅芷璇猜测,这也很可能也是季美瑜心结加深的原因的原因之一。
除了季文明、万氏和钱珍珍,这安顺也不会再有人认识她了。傅芷璇便没有拒绝季美瑜。
两人喝完茶,起身去了来福寺。
来福寺不算大,有两座主殿,三间偏殿,但因为位于城中,香火比较旺盛。哪怕是下午,来念经祈福的人也不少。
季美瑜为表诚心,给那个还在娘肚子里便丢了性命的孩子立了最贵的往生牌位,又请方丈主持为他念经祈福七七四十九天。
做完这一切,她似乎像是卸下了重负一样,脸上的笑容都明媚了一些:“嫂子,他很快就会重新投胎,投个好人家的对不对?”
傅芷璇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肯定地说:“会的,放心吧。”
“呵呵……”石阶上,与她们擦肩而过的妇人发出一道嘲讽的低笑,宛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季美瑜脸上。
季美瑜刚刚有些平和的脸瞬间又狰狞起来,侧过头看着来人,恶狠狠地说:“史老太婆,你笑什么?”
平心而论,这个妇人绝对够不上老太婆的标准,她一身富态,皮肤白皙,只有眼角隐隐有些皱纹,看起来也就四十来岁左右。
听到季美瑜这刻薄又嚣张的称呼,她连眉都没眨一下,只是用那种凉凉的眼神瞥了季美瑜一眼,然后抬步进入了旁边那座大殿。
季美瑜想追过去,被傅芷璇拦住了:“这佛门净地,惊扰了佛祖可不好。”
季美瑜这才罢休,只是脸上的神情不依不挠的,冷哼道:“以后有这死老太婆好受的。”
傅芷璇微微抬眉看着她:“这妇人是谁?你与她有仇?”
季美瑜顿时住了嘴,脸上的表情介于尴尬与不忿之间,顿了片刻才说:“这就是钱珍珍的嫡母,钱伯伯的妻子。”
傅芷璇大囧,又问:“你与她有仇?”否则何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跟钱夫人针锋相对。
季美瑜有些囧地看了傅芷璇一眼,低声说:“这倒没有,我这是随了钱珍珍的称呼。”
也就是说,她这是站在钱珍珍那边,在替钱珍珍出气。
她做事一如既往的糊涂,立场也总是摇摆不定。傅芷璇在心里长叹了口气,觉得“本性难移”这个词还真是适合季美瑜,幸而,她已经不对她抱什么希望了。
第79章
钱夫人拜完佛; 捐了香油钱; 然后缓步踏出大殿; 走到台阶处时,她忽然察觉不远处似乎有人在盯着她。
她一抬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这道视线; 看清是何人后,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讥诮弧度,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傅芷璇;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傅芷璇立即敏感地察觉到她目光里的不善; 这也不意外; 估计她是把自己当成了季美瑜的同伙。
傅芷璇没有做声; 保持着微昂起头的姿势,一动不动,隔着几丈远的地方打量着钱夫人。
钱夫人今天穿了一件青色的四喜如意云纹锦缎,头上只别了一只金钗在左边的随云髻上; 简单大方,脸上的表情淡淡的; 哪怕明知她看你的目光不善,你也无法从她神情寻出一丝一毫的端倪。
傅芷璇实在没法把这样一个不动声色; 城府极深的妇人跟传说中那个愤怒得亲自去捉奸,以至于跟丈夫失和十几年的女子联系在一起。
在她打量钱夫人的时候,钱夫人也在猜测她的身份。傅芷璇今天还是一身荆钗布衣,脸上不施粉黛,一看就是穷苦人家; 季家那个眼高于顶、尾巴都快翘到天上的姑娘怎么会与她在一起。
看了几眼,钱夫人收回了目光,神色倨傲冷淡地步下了台阶,径自往来福寺门口走去。
傅芷璇连忙追了上去,冲她的背影喊了一句:“钱夫人,请留步。”
钱夫人停下脚步,侧过头,目光冷冷地看着她:“有事?”
傅芷璇轻轻一福身,加快语速,赶在她不耐烦前说道:“钱夫人,我从燕京城而来,与孟夫人相熟。”
一听到她提起女儿,钱夫人身形一趔,脸豁地变色,再也不能保持镇静,急切地问道:“我家研儿如何了?”
问完后,她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没用的问题,安顺出事不过半月,眼前这女子估计是早就到安顺了,如何能知道京城的事。
她脸上的激动褪去,重新恢复了冷静,狐疑地看着傅芷璇:“你找上我有何目的?”
傅芷璇知道,她若不表明身份,钱夫人不会信她的。
她朝钱夫人重重一躬身,行礼道:“民妇叫住夫人是想向夫人道谢,当初我的两个家仆张柳和史密前来安顺办事,幸得夫人仗义相助,民妇得以安然脱困,否则只怕民妇的坟头都已经开始长草了。”
她一说出张柳和史密的名字,钱夫人立即明白了她的身份,脸上的锐利和戒备倒是少了一些,表情也柔和了许多:“原来是你。”
语气有些唏嘘,又有些傅芷璇所不明白的惆怅。
离得近了,傅芷璇才发现,钱夫人的状态并不好,连厚厚的一层脂粉都盖不住她脸上的憔悴和双眼里的焦虑担忧。
她心生疑惑,钱世坤叛国是板上钉钉子的事,夫贵妻荣,按理说,钱夫人的身份地位也该跟着水涨船高才是,就算她忧心京城的女儿,但在目前还无任何消息传来的情况下,她着实不该如此忧虑对。
此外,她到底是钱世坤明媒正娶的妻子,身份摆在那儿,别说季美瑜了,就是钱珍珍在此,见了她也应该乖乖行礼才是,为何季美瑜会如此嚣张大胆,直唤起为“老太婆”。
这也是她为何会支走季美瑜,偷偷折回来找钱夫人的原因。
但大家不过初相识,钱夫人是个戒备心很重的人,她自己不提,傅芷璇也不好主动追问,免得给她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
想了想,傅芷璇决定今天重点打感激牌,躬身垂眸笑道:“是的,没想到还能跟夫人在这里相逢,对于夫人曾经的相助,民妇铭感于心,夫人若有吩咐,只要民妇能办到的,万死不辞。”
虽是为了获得钱夫人的好感,但这番话也是发自内心,当初若无钱夫人帮忙,她哪能那么快摆脱季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