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又来了几个人,拿着刀这里敲敲,那里碰碰,撞到桌上的瓷器,瓷瓶咕噜一声滚到地上,摔得粉碎。
傅芷璇骇得心惊肉跳,屏住呼吸,唯恐下一刻被人发现,沦得跟这瓷器一个下场。
好不容易送走这波瘟神,她已经惊出了一声身的冷汗。
床板下方的空间狭窄低矮,一个人躺在里面,挤得连放胳膊的地方都没有,更别提翻身了。
时间长了,傅芷璇格外难受,加之这里面的空气沉闷,还带着一股子陈年没打扫过的腐朽味,混着汗味,熏得她头晕。
但她丝毫不敢动弹,隔壁的那些铁器还没搬走,那成先生的人也一定还没走。
久没来人,傅芷璇开始有空思考今晚发生的事。
成先生突然带人杀了回来,傅芷璇的第一个念头与徐荣平一样,他应是想黑吃黑。不然,双方经常交易,又素无怨仇,他何至于对徐荣平下这样的毒手。
哎,久走夜路必撞鬼,徐荣平他们经常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迟早有一天会事败或者遇上这种不讲信义的家伙,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只是可怜了苗夫人,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想到她胸口处那一道深深的伤口,傅芷璇眼中的神采淡了下去,她伸手摸了摸藏在袖袋里的印信,心情又低落又愤怒,一夜夫妻百日恩,两人好歹好过这么一段,结果徐荣平竟拿苗夫人挡刀。不但如此,事后他竟还有脸若无其事地问苗夫人印信在哪里,真是无耻之极。
想必苗夫人对他的品行心中有数,所以哪怕两人如此亲密,都从不曾让他知道印信就藏在她的发髻里,才让他与印信擦肩而过。苗夫人也算难得聪慧又坚强的女子了,最后竟这样香消玉殒了,真是令人唏嘘。
按住手中因为久握,已经发热的印信,傅芷璇在心里暗自发誓,若他日还能见到这姓徐的败类,她一定要想办法给苗夫人报仇。
傅芷璇正想得出神,忽然又一道脚步声走了进来。
她吓得手一抖,差点连印信都没捏稳。这个房间里什么都没有,这些人放着好好的铁器不动,又跑过来干什么?
好在没多久,这人就退了出去,紧接着,隔壁房传来了搬动箱子的动静。
傅芷璇舒了一口气,等他们把东西搬走就好了,她现在只需耐心等待就是。
但她这口气还没彻底放下,结果又听到两人进了屋,到处搜寻,柜子都被他们踢得哗哗作响。这震动传到床上,引得傅芷璇浑身发颤,深恐这些人会心血来潮,到床边踢一脚或者刺一刀。
好在,似乎也没找东西,这两人没呆多久也走了。
但这时傅芷璇已不敢松懈。她愁眉不展地盯着床上的门板,不应该啊,她明明在苗夫人屋里布置出了跳江逃走的假象,这些人为何还一个劲儿地往她屋子里钻?难不成这屋子里藏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宝贝?
就在傅芷璇凝神思考时,忽然又一道脚步声走了进来。
这道脚步声比以往的都要轻,都要慢,似乎是怕惊扰到什么似的。更令傅芷璇恐惧的是,这脚步似乎直接往床边而来。
她吓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双手捏紧,想了想,轻轻拔下头上的木簪,簪尖朝上,握在掌心。
脚步声越来越紧,然后在床边停下,紧接着一只有力的巴掌按到了床板上,震得木床轻颤。
完了,还是被找到了,傅芷璇绝望地闭上了眼,在眼前传来刺目的光芒的那一瞬间,她毫不犹豫地把簪子刺了上去。
第69章
急切地跑到门口; 陆栖行忽然停下了脚步; 近乡情怯,他深怕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
平生头一次体会到恐惧的滋味,他不自觉放慢了脚步,走到床边时; 弯下腰按在床板上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别担心,她一定会没事的!陆栖行深呼吸了一口气,猛地拉开木板; 下一瞬; 一支褐色的簪子重重地划过他的手臂; 布帛撕裂,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听这声音,傅芷璇就知道,她绝对没刺中来人的要害。完了,跑不掉了,她咬紧下唇; 紧闭的眼角淌下一滴晶莹的眼泪,绝望和不甘充斥在胸腔。
她不想死; 她好不容易重活一次; 她还背负着苗夫人的重托; 她还没看遍这大好河山,她还这么年轻,她不甘心!一张张熟悉的脸在她脑海中闪现,她还没来得及跟他们说再见; 她若死在这里了,他们会难过吗?
但过了一小会儿,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傅芷璇心里打鼓,正准备偷偷睁开一条缝瞅一眼,忽然,一只粗糙的手指贴在了她的眼角,轻轻地抚过那一颗泪珠,动作轻柔得像是怕吓到她一般。
她心中一悸,猛地睁开眼,正好与陆栖行关切猩红的双眼对上。
“我不是在做梦吧?你怎么在这儿?”傅芷璇用力眨了眨眼。
“别怕,没事了。”他的手掌温暖有力,轻轻摩挲着她的额头。
听到这温柔的声音,傅芷璇心中一酸,憋了一晚上的惊吓和恐惧倾泻而出,她忽然坐了起来,一把抱住了陆栖行,嚎啕大哭起来。
陆栖行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双手揽着她的肩,轻抚安慰道:“不要怕,我来了。”
傅芷璇更想哭了,她紧紧攥住陆栖行的衣袖,边哭边说:“王爷,苗夫人死了,她死前还帮我挡了一记刀。”
“好,我们会记住她的好,偿还这份恩情。”陆栖行轻轻拍着她的背,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可我还杀人了,我杀人了……”傅芷璇的声音都在发抖。要知道,在此之前,她连鸡都没杀过一只。
当时生死攸关,来不及想这些。但一发现自己安全了,那种恐惧感和负罪感就铺天盖地的袭来了,现在她都还记得那一刀刺入那士兵胸口时,喷洒出的温热血珠,还有他临死前那错愕又恐惧的眼神。那个士兵面容稚嫩,身形瘦小,估计只有十几岁,还是个孩子,但却死了她的手里。
陆栖行的眼沉了沉,抱住她的手用力箍紧,低声道:“你没有错,战场上没有对错,不是他死就是你亡。”
话是如此,他心里却止不住地担忧。别说一个善良柔弱的女子了,就是许多刚上战场的新兵,第一次杀人后,许多人都要情绪低落好几天,更有甚者会承受不住崩溃。
更何况,傅芷璇今晚不止杀了人,还亲眼目睹了苗夫人和许多熟人的死亡,她现在心中应该充斥着恐惧、歉疚、不安、自责等负面情绪。
也许让她放声大哭一场是最好的选择。
陆栖行没再说话,只是抱着她,腾出一只手,轻抚着她的背,一下一下,温暖有力,似乎要把他身上所有的力量和勇气都传递给她。
在他的安抚下,傅芷璇的情绪逐渐安定下来,哭声也渐渐转小,变成了抽泣。
这边的动静不小,在安静的船上格外引人注目。
听到傅芷璇的大哭声,闻方大喜,能哭证明还活着啊。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他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刚到门口就跟魏刚泽撞上了。
“你干嘛?”魏刚泽拉住了他。
闻方指了指房内,担忧地说:“傅夫人哭得这么厉害,该不会是受伤了吧,我去问问王爷,要不要想办法去找个大夫。“
魏刚泽被逗笑了,他捶了闻方一拳:“你是不是傻啊,你现在跑过去,等着王爷恨死你吧。”
见闻方还是一脸担忧的样子,魏刚泽拍了拍他的肩:“行了,能哭得这么中气十足,肯定没多大事。况且,她要真受了伤,只怕王爷比你还急,你小子瞎操什么心。”
闻方一想也是这个理,这才安心,但仍不敢走,老老实实地守在门口。
过了一会儿,章卫那里的事情处理完了,他回头看着半开的门里,两个相拥的背影,有些犹豫。
现在天已经蒙蒙亮了,他们必须走,否则等天大亮,被附近的山野村民看到了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章卫想了想,轻轻踢了闻方一脚:“我们要走了,你去跟王爷说。”
“是。”闻方站起来,轻轻推开门,才踏出两步,陆栖行忽然扭过头,慑人的目光不悦地盯着他。
闻方被盯得头皮发麻,抓了抓后脑勺,小声说:“王爷,章统领那里都处理好了。”
陆栖行明白了他的意思,一点下巴,轻声道:“把傅夫人的包袱带上。”
说罢,双手抱着傅芷璇站了起来,转过身。
闻方这才发现,原来傅芷璇已经睡着了。只是可能太伤心,她现在哭得鼻头红红的,眼皮子也有些肿,好在人没事。
陆栖行见他的眼神黏在傅芷璇身上不动,拧起眉,轻哼了一声。
闻方连忙挪开目光,匆匆往里去找傅芷璇遗落的包袱。
陆栖行没理会他,抱着傅芷璇缓缓下楼,一到甲板上就看到了侯在那儿的章卫和魏刚泽。
章卫眼观鼻,鼻观心,沉眉敛目,放低声音问道:“王爷,这艘船怎么办?”
旁边的魏刚泽就没那么老实了,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端详的目光在傅芷璇身上打转,啧啧,也不是什么绝色佳人嘛,王爷的眼光真独特。
这目光太过放肆,陆栖行警告地斜了他一眼,然后抬起长袖挡住了傅芷璇的脸。
魏刚泽错愕地看了他一眼,立即摆手,挪开目光,若无其事地笑道:“王爷,章卫有事情要问你呢!”
陆栖行没搭理他,抱着傅芷璇跳下了船,边走边说:“保持原样,清理掉我们的痕迹!”
“是!”章卫一拱手,立即安排人行动。
等陆栖行一走,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向魏刚泽,提点道:“老魏,你别把那一套江湖习气带过来,王爷不喜欢。”
老魏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太跳脱,好奇心太重,而且去江湖上混了一阵之后,说话行事越来越粗俗,肆无忌惮。若只是对自家兄弟倒是无妨,但他把偏偏把主意打到了傅夫人身上。
魏刚泽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别担心,我就是好奇,有分寸呢。”
希望如此吧!
***
这边,陆栖行抱着傅芷璇踏上了隔壁船,刚拐到楼梯口,傅芷璇浓密的睫毛就颤了颤,紧接着一只雪白的柔荑抚上了陆栖行的手臂,他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垂眉看着傅芷璇:“醒了?”
“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走。”傅芷璇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低声道。
虽然看到了陆栖行,知道自己安全了,但她紧绷的神经并没有完全松懈下来,睡得也不安稳,因而刚才魏刚泽用大嗓门说话时,她就醒了,只是为了避免大家尴尬,故意装作没醒而已。
走到楼梯口,她估摸着已经没人了,这才开了口。结果这一拍手,竟感觉手掌上黏糊糊的,她低头瞥了一眼,发现自己无意中一抓竟抓出了一手的血。
“你受伤了!”傅芷璇倒吸一口凉气,目光瞟向陆栖行的手臂。
他今天穿了一件漆黑的衣服,就是受伤淌血了也看不出来,难怪刚才章卫他们都没发现呢。
傅芷璇咬住下唇,紧张地说:“王爷,你的手受伤了,快放我下来。”
陆栖行看了她一眼,轻轻把她放到地上,低声安抚道:“没事,小伤而已,走吧,我送你上去,还是你原先住的房间。”
傅芷璇本想拒绝,但昨晚的恐惧还萦绕在心间,她现在极不想一个人单独待着,因而默认了他的提议。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二楼,进了傅芷璇以前住的房间。
看着里面熟悉的摆设,傅芷璇眼中闪过一抹复杂,兜兜转转,她又回来了,但物是人非,曾经的熟人全都不在了,而且再也不可能回来。
她收拾起低落的情绪,坐到桌前,冲陆栖行招了招手,等他坐下后立即抓住他的手臂,轻轻撩起袖子。
一道五六寸长的狰狞伤口横亘在他的右小臂上,这伤口极窄,长长的一条,由深至浅,其中尤以临近手腕处最吓人,那团伤口血肉往外翻,虽不大,但却很深,到现在还有血在往外流淌。
“这是我刺的吧……”傅芷璇越看越眼熟,很快便想起来,她刚才以为来的是歹人,下意识地把木簪刺了出去。
伤口这么深,当时他都没叫一声,还抱了自己这么远的一段路,傅芷璇心里又愧疚又心疼,眼眶泛红,抱怨道:“你为何不早说。”
陆栖行抬起另外一只未受伤的手轻轻按住她的眼角,低笑道:“没事的,小伤而已。”
“都受伤了还不大老实!”傅芷璇一把打开他的手,蹭地站了起来,一溜烟地跑到了隔壁,她记得,苗夫人受伤时,大夫拿了一些药上来,应该还有剩余。
陆栖行看着自己的手背,嘴角不自觉地升起一抹弧度,喃喃自语道:“胆子变大了嘛!”
过了一会儿,傅芷璇拿着药和一小壶酒走了回来,摆在桌上,有些不知所措:“我不大会上药,你自己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