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芷璇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起身跟了出去,走出门,才发现,今夜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明月高悬,群星璀璨,蟋蟀虫鸣声不断,朦朦胧胧地月色洒在静谧的院子里,显得安详又宁静。
偌大的别院里却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陆栖行带着她一路往北,穿过书房,来到后头的院子。
这个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正屋的窗户上有微弱的灯光透出,把院子照得半明半暗。
“这里,”陆栖行把她领到院子西北角,然后停下了脚步。
傅芷璇双目转了转,最后停留在墙角那一从藤蔓有手臂那么粗的葡萄藤上,弯腰凑过去,惊喜地说:“这是葡萄?都快熟了吧。”
月光下,一串串晶莹的葡萄挂在枝头,表面闪烁着莹润的光泽,看得人食指大动。
陆栖行看着她惊喜的侧脸,嘴角也不自觉地挂起了笑,弯腰蹲在她旁边,声音变得异常温柔:“这是我八岁那年,同母后一道栽种下的。”
弹指一挥间,十几年就这么过去了,当初还只有小指那么粗的一截葡萄藤也变成了郁郁葱葱的一大从,而当年那个稚子孩童也变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傅芷璇没想到陆栖行还有这么一段过去,她的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个美妇含笑带着小儿子,一起挖坑,插下葡萄枝,浇水,等它发芽。种下葡萄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男孩托着下巴,守在葡萄藤前,天天翘首以盼,只盼它快快发芽、开花、结果。
“笑什么?”陆栖行听到她噗嗤的开怀笑声,伸手捏了她的鼻子一记。
傅芷璇笑嘻嘻地躲开他的手,调侃道:“我在想你当时有多可爱。”
陆栖行第一次被人形容“可爱”,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他伸手摘下两串葡萄,递给了傅芷璇:“拿着,让你尝尝我亲手种的葡萄。”
两人像普通的夫妻一样,丈夫在前摘葡萄,妻子在后拿着,直到两只手到拿不过来,傅芷璇赶紧叫住了他:“够了,够了,别摘了。”
陆栖行这才收手,从葡萄架子下钻了出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和叶子,接过傅芷璇手里的葡萄,走进房里,然后对她说:“你把坏的,被虫子咬过的挑出来,我去打盆水过来,洗一洗。”
傅芷璇看着这一堆葡萄,有些犯愁:“这么多,还是拿到井边去洗吧,免得跑几趟了,我把烛灯拿过去。”
陆栖行没有反对,出门寻了一个木盆过来,伸手把葡萄捡了进去,端着出门,傅芷璇紧紧跟在他后面。
这座院子里就有一口井,陆栖行走过去,打了一桶水倒入盆里,两人把坏的葡萄挑了出来,然后再把余下的葡萄洗了两遍。
经过冰凉井水的浸润,葡萄也变得清清凉凉的,咬破,清凉香甜的汁液盈满唇齿间,说不出的凉爽。
“真甜。”傅芷璇拿起一颗放入嘴里,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陆栖行把头凑到她面前,黑瞳含笑望着她:“真的,我尝尝。”
傅芷璇捻起一颗葡萄,递到他嘴边。
他低头看着她细腻饱满的手指,头一低,连着葡萄,一并含入了嘴里。
傅芷璇心中一悸,手下意识地往回缩。
陆栖行见了,牙关一个用力,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留下两颗淡淡的牙印,这才松开了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语双关地说:“真甜!”
刷地一下,傅芷璇的脸爆红成一片,比日落前的红霞还迷人。她眸光流转,嗔了陆栖行一眼,这家伙,今晚也不知吃了什么东西,充满了攻击性,就像春天来临时的某种动物。
“走了,回去了。”
陆栖行拉住了她的手,声音暗哑低沉:“再这样看着我,你以后都别回去了。”
这人,明明是他先使坏,反倒打一耙,不过傅芷璇已经察觉到了他身上的危险气息,不敢跟他对着干,忙垂下了头。
看着她黑漆漆的脑袋,陆栖行失望地垮下了脸,闷闷的说:“这时候你倒是听话。”
傅芷璇听得好笑,捂住嘴偷乐,笑了好一会儿,生恐陆栖行恼羞成怒,连忙转移话题:“这里蚊子好多,咱们回去吧。”
“嗯。”陆栖行单手端起木盆,另一只手牵起她的手,边往屋子里走边说:“今年太忙了,没有时间,你若喜欢,明年等这些葡萄成熟了,咱们再一起摘来酿葡萄酒,留着过年喝。”
这还真是个美好的畅想,傅芷璇抬起晶亮的眼珠子,笑看着他,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但她却没把这话当真,明年今日,陆栖行要么身败名裂,要么功成身就,前者身首异处,再无以后,后者飞黄腾达,荣登宝座,哪还有空这样静静的陪她。
看出她欣喜的目光下的忐忑与不安,陆栖行把木盆放到了台阶上,转过身握住她的双手,迎着月色,温柔地看着她:“阿璇,我今夜带你来摘葡萄,一来是想与你分享我亲手种下的果实;二来也是想告诉你,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我都愿意与你做一对最普通的夫妻。”
他顿了一下,语气有些惆怅:“这座别院是我八岁那年生辰,母后送与我的。因为有一个出色的皇兄,自小,我都是被当做闲散王爷来培养的,父皇母后对我多加疼爱,却从未教过我为君之道,别说你,就是我自己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要坐上那张宝座。”
但世事弄人,他们也不过是命运的棋子,终将被推到既定的命盘上去,谁也避不开。
傅芷璇怜惜地看着他,用力反握住了他的手。她相信他说的都是实话,毕竟他曾是那么地疼爱小皇帝。
陆栖行把她的双手举到唇边,轻吻了一下,眸光如水:“阿璇,我也不过只是一个普通人,会仿徨,会犹豫,会难过,会愤怒,也会有不知所措的时候。这一点现在如此,以后也不会变,而我希望,无论何时都有你相伴。你会不改初心,像如今这样真诚待我,想生气便生气,开心便开心,在你心中我仅仅只是你的丈夫。”
傅芷璇明白他的意思,也许他的部下,忠诚于他的大臣都已经知道了小皇帝的身份,对他的态度也开始变化起来。他终将走上孤家寡人的道路,是幸也是不幸。
而他希望她不变,她也希望如此,但未来谁能保证呢,只能倾尽全力而为,不留遗憾罢了。
不过他今日能对她坦诚心扉,还愿意用实际行动来表明他的态度,傅芷璇已经非常知足了。她眨眨眼,握紧他的手,郑重允诺:“你若不弃,我便不离。兹事体大,吉凶难料,成自是皆大欢喜,倘若功败垂成,我便替你守一辈子。”
第108章
次日; 傅芷璇是提着一篮子晶莹的葡萄回去的。
小岚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她看了一眼东边天际才堪堪冒出来的一丝红云,好奇地说:“夫人; 这么早就有卖葡萄的?”
傅芷璇一怔; 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小岚当她是默认了,走过去; 拿起一串葡萄,惊喜地说:“这葡萄还真新鲜,刚摘下来的吧,这上面还有露珠呢。”
可不是刚摘下来的,而且还是陆栖行亲自摘下来的。她浅浅一笑说:“待会儿给我爹送一半过去。”
傅天意夫妇已经去服徒刑,家里便只剩两个老人和几个孩子。好在;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疗养,傅松源的身体已经好多了,能自己坐起来了。
“好; 夫人你不回去吗?老太爷昨天还在念叨着你呢。”没有傅天意夫妇; 小岚倒是对傅家不那么排斥,傅芷璇最近一段时日,忙得不可开交,小岚便偶尔去傅家一趟,替她看看傅松源的病情如何了。
傅芷璇摇头:“今日我有事要忙; 不能回去,你给我爹捎话,过两天我就回去。”
她今天得去衙门接闻方。闻方可是因为她才受得伤; 她不去接他怎么说得过去。
苗家那边也得了消息,一大早苗铮就亲自过来了,见到傅芷璇安然无恙,他松了口气,苦笑了一下,愧疚地看着傅芷璇:“抱歉,都是我连累了你。”
“谈不上连累不连累,徐荣平本就不会放过我。”傅芷璇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就凭她知道了徐荣平私底下与梁人之间的交易,他对付自己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苗铮瞥了傅芷璇一眼,皱眉道:“不若把玉印交给我吧。”
他们已经定下契书,这玉印在苗铮的手里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玉印留在傅芷璇手里反倒是害了她,不如拿回来,徐荣平有百般手段,尽管朝他使来便是。
傅芷璇不同意,若非陆栖行一直暗中派人盯着她,她这回也要阴沟里翻船,苗家虽人多势众,家里奴仆成群,但没有哪一个及得上闻方。这玉印到了苗铮手里更不安全,他不安全,玉印也不安全。
沉眉思索了一会儿,傅芷璇道:“其实这东西无论是放你身上,还是放我身上日子长了都不合适,终究是个祸害,我有一个主意。”
苗铮看向她,点头道:“你说。”
傅芷璇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气说:“把玉印上交给户部,送四成干股给户部。”
这是想了许久的办法。苗家手握南北水运这条通道,日进斗金,总会引来各方觊觎,做纯粹的商户是行不通的,他们也得在朝中找一保驾护航的势力。苗夫人在世时,依靠的是徐荣平,而现在他们与徐荣平闹翻,自是不能找徐荣平,势必要找一个比他更强的势力。
可徐荣平背后有户部右侍郎的岳丈大人做靠山,同时他南下做的事还有萧家影子,寻常的官员定不是他们的对手,而那些根深叶茂的世家大族恐怕也不会为了这区区黄白之物与萧家作对,平白惹来一身腥。
思来想去,最好的选择非朝廷莫属。有了朝廷撑腰,别说徐荣平,就是他老丈人以后也拿他们没辙,而且若能攀附上朝廷这棵大树,管他各方势力如何争斗,除非大燕城破国亡,否则苗家都能一直屹立不倒。
这算是个极为有利的法子,只是苗家要让利甚大,每年所赚取的银子恐有一大半都要进户部的仓库。
苗铮对生意上的事一窍不通,几成干股他也没什么实际的概念,转而征询地望向身后的米管家。
米管家朝他眨了眨眼,双手交握,看着傅芷璇,心疼地说:“傅夫人,这是不是太多了点,四成银子算下来,差不多能有十万两银子。”
“十万两?”苗铮也被这庞大的数字吓了一大跳。
米管家点头,无奈地笑道:“苗夫人看过账册,应当清楚,每年下来,我们苗家的盈余也就比这个数字多一些而已。虽说赚得多,但苗家这么大的摊子,花销也大,还有各个铺子里的掌柜都有干股,细细算下来也不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傅芷璇承认米管家所说是事实:“没错,如果分给朝廷四成干股,苗家每年的盈余应只有五万两左右,若是要添加船只或是开新的铺子,将会更少。不过若能换来长久的平安,我想也是值的,你们好好思量吧。”
苗家抱着运河这个金娃娃,不可能独善其身。不过这只是她一个人的看法。这到底的苗家的基业,一旦拿出去就再不可能拿回来,苗铮要好好思考思考也实属正常。
苗铮沉默了许久,还是没拿定主意,只说:“你容我想想,过几日我再给你答复。”
傅芷璇笑笑,抬头看了一眼东边天际变得有些刺眼的阳光,转开了话题:“兹事体大,公子是应好好想想,思虑周全。时候不早了,我该去接闻方了。”
苗铮跟着起身:“他是因我苗家而受伤,我与你一道去。”
傅芷璇没有反对,两人相携走出客栈,快上马车时,苗铮回头看了傅芷璇一眼:“不知夫人昨夜去了何处?”
自己一夜未归这事瞒不了人,傅芷璇浅浅一笑,拿出早准备好说辞道:“昨夜闻方发现不对劲儿,在半路上放下了我,让我去他一朋友家暂住了一夜,等今早天亮,风声过去了,我再回来的。”
这个朋友陆栖行也准备好了,别说苗铮,就是徐荣平去了也查不出什么来。
苗铮听了不疑有他,赞道:“闻方真是机灵,我得好好奖赏他。”
傅芷璇微笑着点点头,没有多言。
两人各自坐了一辆马车,一前一后往府衙而去。
昨夜偷袭闻方的不过是一群亡命之徒,都有案底在身,罪上加罪,一个死字是跑不了的。
府尹又询问了一番,他们为何会针对傅芷璇与闻方,不过这群小喽啰并不清楚,只说似乎是大哥狼牙接了什么人委托,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所以才会伏击傅芷璇与闻方。
不过与对方接头的只有狼牙一人,现在狼牙不知所踪,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先让人在城里张贴狼牙的画像,全城通缉。
傅芷璇与苗铮去得有点晚,他们到的时候案子已经宣判,闻方被放了出来。
瞧见傅芷璇,他咧嘴一笑,步下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