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谢知微显然没这个闲情逸致,沉声道:“胡闹,琵琶骨被锁还要硬提灵力,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快撤了!”
穆涸笑容一僵,低声道:“弟子就想看看师尊是否安睡,哪知师尊此刻才入眠……想来,是被今日之事烦着了。”
谢知微问:“现在放心了?”
穆涸想了想,道:“师尊从前叮咛弟子每晚要睡够四个时辰,如今将近卯时,师尊至少要睡到午时弟子才放心。”
到这时候了,居然还操心他的睡眠问题!
虽然腹诽,可谢知微目光瞬间柔和下来,语气也跟着温和了:“他们可有难为你?尹苍山说话算话么?”
穆涸忙道:“师尊放心,我虽然在尹王府里,但被关在客房中,除了被穿透的伤口有些疼痛,其余一切无恙。”
“那就好。”谢知微稍稍松了一口气,紧跟着又问:“你父亲呢?他此刻在何处?”
穆涸淡淡道:“他进京之后便回府了。”
这爹当的真是狠心。宠的时候恨不得放手心里捧着,现在不喜欢了,就一脚踹开,沾都不沾的。还好穆涸对他这个爹看得透彻,上辈子目睹他对白誉慈爱宠溺的样子,重生之后自然就心存芥蒂。原著里就是不走心的各种讨好,在现在的剧情里,连讨好都不愿。
谢知微伸出手,在他头顶难得的摸了摸。穆涸眼睫一颤,忽然拉了拉谢知微的衣袖:“师尊,若弟子死了,你会不会很难过?”
谢知微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而穆涸眼中满是期待,就好像方才说的是“如果我这次考试第一,你会不会很高兴”一样。
你身为男主,要考虑的不是死不死,而是以什么姿态走上人生巅峰最拉风好么。
谢知微觉得好笑,但还是拽回袖子,坚定道:“胡说什么,别乱想了,你不会有事的。”
穆涸的手搁置在半空,怔怔道:“师尊为何如此笃定。”
废话!没人比我更了解你!
谢知微勾起嘴角:“因为你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
穆涸更进一步的怔住了,他微微睁大双目,显然是把这句话理解成了另一层意思。过了半天,他才喃喃道:“独一无二的存在……师尊,说的真好。”
谢知微还在纳闷他怎么突然又红了眼圈,穆涸却猛地上前一步,双手捧起他的脸,直接亲上了他的嘴。
谢知微想问他又发什么疯,还想挣扎两下把他推开。却忽然发现,比起之前格外真实的梦境,这一次穆涸的体温明显有些凉了,就连那两片嘴唇都过于柔软了。
这是灵力衰弱的表现。
谢知微收起力气,一动不动的任他亲吻,这次居然也没有很抵触了。他甚至还有一个可笑的想法:还是穆涸正常时候的嘴唇口感好。
不知过了多久,穆涸才放开他,低低的道:“真想在梦境之外见到师尊。”
太容易满足了点,挺住!等这波副本刷完了,梦境之外你不光能见到我,还能见到万里江山!
谢知微笑了,拍拍他的肩:“一定会的。”
梦中的一切飘然远去,谢知微不知是由于劳心费力,还是因为见到穆涸他心安了,这一睡果真就睡到了次日正午。他醒来时,天光照亮了大半个山洞,澹台梦靠墙坐着,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看,那眼神就好像方才见到了一个疯子。
谢知微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澹台姑娘为何这般看我?”
澹台梦收起目光:“像谢真人如此修为,居然会做梦。”
“你能看出我在做梦?”
澹台梦别过头去:“笑得很舒心,一定是个好梦。”
谢知微心知肚明,含糊两句掩饰过去。今日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雪,谢知微心想此地离京城也不是很远,不如去确定一下穆涸的位置,再买些东西讨好澹台梦。只有把这位姑奶奶感动了,穆涸才有救。
蒙面那块布他一直都没扔,随身带着,此时又派上了用场。谢知微只露了两只眼睛,踏入京城大门不久,借着柳条的定位,他很快来到了尹王府。
可他却大吃一惊。
整个尹王府上方都是暗红色的光华,俨然形成了一道巨大的结界,滴水不漏。内围的院墙外一层兵士,外围的结界之外又是一层兵士,就好像里面关着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不,穆涸的确是不得了的人物。
远远有百姓聚在那里指指点点,显然是拿尹王府和这古怪光华当谈资。谢知微不动声色的凑过去,唤小二添了杯茶,坐在茶摊旁边也跟着听。
“这么说,九州王就不要他儿子了?”
“魔宗血脉能要么?你不看看,都穿了琵琶骨了,啧啧啧,多惨啊。”
“我有熟人在尹王府里面当差的,说昨晚上一回来就起了个什么法阵,这外面的一层光就是那法阵的!”
“这什么法阵啊。”
“方才不是说那三朵莲在他身上么,他又不肯交,这法阵当然是拿来炼宝物的咯。”
第122章 易容
谢知微猛然站起来,桌子被他撞得一晃,茶碗倾斜,冒着热气茶水满桌面淌。
众人的谈话断了片刻,都往谢知微这里好奇的张望。小二忙不迭跑来擦桌子,谢知微对他道:“对不住啊。”
小二三两下擦了完,看着他好奇道:“您这么大冷天也不怕冷,穿的太薄啦,只蒙脸是不行的。”
有人笑道:“忒没见识,这是道袍,人家修仙的怎么会怕冷,仙人行事低调所以把脸遮起来嘛。”
还有识货的,很快认出来:“这个服制……这位仙人是道宗来的。不过颜色么……”
谢知微接道:“普通的鸦青色而已。”
谢知微之所以敢穿着道袍招摇过市,无非是因为这鸦青色乃是道宗最低阶弟子才穿的。但凡次序稍微高一些,那些弟子们就赶快换了别的衣色,以彰显自己身份不同。
谢知微身形修长,站姿笔直,立在市井中显得尤为仙风道骨,怎么着也该是个高人。可哪有穿低级道袍的高人?
方才那两个人顿时失去了兴趣,又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聊。
“说起来,穆涸世子真是惨。原本皇室就他这一个正儿八经的传人,现在,亲爹都不管了。”
“可不,九州王也是一绝,立马昭告天下,公然褫夺世子的位分,这摆明了就是要断绝关系嘛,父子之情淡如水啊。”
谢知微正暗暗观察笼罩在尹王府的光华,听到这里瞳孔骤然一缩:“果有此事?”
“对啊,那告示一早就贴出来了,道长你瞧,街头那墙上也有一张呢。”有人给他指了指。
谢知微站起来就走。
还有人喊他:“道长,听说穆涸世子是你们谢真人的徒弟,谢真人既然健在,他徒弟出了这么大事,怎么不也见他露面?”
旁边的伸手拽了拽这人:“问也是白问,没看他穿着地位最低的道袍么,怎么可能和谢真人说上话。”
搁在往日,谢知微肯定会在心里对这些话嗤之以鼻,然后摆出一副谦逊的姿态,温声道:“列位见笑,贫道正是谢知微。”把逼格刷出一个新高度。
可现在他心里一团乱,压根都没听进去后面那些人在吵吵什么。告示贴了有一阵子,边角上已经沾了些雪粒。但这面墙下却还站着几个人围观,不时指指点点。
谢知微一抬头,就能看见上面的内容,意外的少,也因此那字写的特别大——世子穆涸,今德行有亏,血脉有异,故废之。
寥寥数语,落款处盖着九州王的章,红得特别扎眼。
谢知微深吸一口气,努力稳定情绪,耳边百姓们的私语声跟苍蝇似的传进耳朵里。
“听说魔宗人长得跟怪物似的,九州王怎么看上当年那个魔宗女人的?还生了孩子?”
“嘘,小点声,听说魔宗那两个圣女是例外,一个赛一个的勾人。人家九州王好歹也是阅女无数,能看走眼?”
“我看未必,保不齐山珍海味吃腻了,就想嗑一口咸菜丝儿呢。”
“得了吧,你看穆涸世子那个英俊模样,他娘也绝对错不到哪去……唉,可惜了,这一来身败名裂,以后是死是活都说不准喽。”
“可惜个屁,没看见上面写他德行有亏吗?别忘了他是半个魔宗人,杀人不眨眼着呢,听说道宗的白家父子,就是他给弄死的!”
谢知微越听越不对劲,这张贴的榜单上明明没什么内容,这些百姓煞有介事的八卦一通,还挺有细节。他拍了拍方才那个人:“敢问足下这是听谁说的?”
那人一愣,随即摊手:“不是听谁说,现在满大街都在传,风风雨雨特别来劲。”
谢知微心里有谱了,这明显是有人故意引导舆论。
旁边的对谈还在继续:“可不是嘛,听说他还想合并那几个宝贝,打开魔界认祖呢,这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造孽啊。”
“常言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尹王爷这么做也对,这是为了咱天下人好啊。”
“对,做得对!”“赶紧把宝贝炼出来吧,省心了!”“这么一说,他就是活不成也不可惜。”
众人摩拳擦掌,统一口径,纷纷看向红光笼罩的尹王府,恨不得穆涸立刻伏法。
男主活到这份儿上,真是太失败了!
谢知微强忍着不去理会这些关于穆涸的恶言恶语,他觉得不能等了,再这么下去男主众叛亲离,就算被救出来也成了过街老鼠。
谢知微摸了摸袖子里的一把铜板——这是他绑梦梦之前,偷偷潜入陈道远他们屋里拿的。只拿了一点,他穷惯了,不愿让陈道远他们也跟他一样变成穷鬼。
澹台梦向来生活简单,不喜欢奢华。因此谢知微也没有很破费,不过买了几个热包子外加一只叫花鸡。准备走的时候,才发现这条街上还有几家成衣店,他随便看了两眼,恰好瞧见里头挂着女式的冬款斗篷。
有个店家眼尖瞧见他,招呼道:“客官进来瞧瞧?这几件都是新做的,纯狐狸皮,保证您家中女眷都喜欢。”
狐狸皮?
好吧买不起。
谢知微迈步就走,忽然瞧见一队车马浩浩荡荡,从街口迎面而来。那车盖金光闪闪,拉车的每一匹马都浑身雪白,两旁的护卫蒙着面,腰间佩剑隐现灵力。
这是九州王出行的标配,行进的方向正是街道另一头的尹王府。
谢知微从人群里走出来,拣了条偏僻的胡同躲进去,心里犯嘀咕。九州王第二天就亲自登门,尹苍山这里有什么变化不成?还是九州王自己有了新的打算?
天冷,九州王的车帘遮得很严实,看不出什么端倪。但谢知微没有撇开目光,那行车马在进府的一刹,红光似乎成了一片虚无,直接连人带马车进去了。
谢知微也想去试试,可尹王府和四面环水,嘉木丛生的九州王府不同,周围什么遮挡都没有全是守卫,青天白日的还是别冒这个险了。
……可又实在想知道穆涸现在是什么情况。
忽然有人叫他:“谢真人。”
谢知微转过身,微微一怔:“澹台姑娘?你怎么来了?”
澹台梦站在一棵枯叶落尽的杨树底下,冷眼看着他:“谢真人,你买了什么?”
“我怕你饿,就买了……”谢知微正准备走过去给她看看手里的包子和叫花鸡,忽然神色一凛,沉声道:“无颜?”
澹台梦表情瞬间变了。她原本站姿矜持,下巴轻抬着,此时成了男人的阳刚姿态,双腿岔开,下巴也放低了。可形象还是澹台梦的形象,一时间,谢知微错觉澹台梦被一个老爷们儿上身了。
无颜当属下时间长了,只要恢复身份,一开口就习惯性微微垂头:“这是在下第二次被谢真人识破,谢真人真是神了。”
谢知微忖着,九州王家里出了这么大事,还有心思让无颜过来添堵?穆涸之前说和九州王说定了,说定了什么?
“又是九州王让你来的?”
无颜摇头:“不,王爷没有这个命令,是在下自己来的。”
谢知微一头雾水,他和无颜没交情啊。
无颜向前一步:“在下一见谢真人,便立刻易容了跟过来,就是想看看今次还能不能瞒过,哪知……还是失手了。”
废话,演了一辈子戏,还能让你给糊弄了?
谢知微谦逊的一颔首:“谢某蒙着面,也没能瞒过阁下的法眼,阁下也不简单。”
无颜被夸了也没多高兴,叹了口气:“在下从记事起就效忠九州王府,学习易容之术。一旦效仿谁,非但外貌要毫无二致,就连神态声音也要一模一样,久而久之,不自觉的就会去观察别人,说不定哪天王爷就让我去扮他。”
谢知微明白了:“你也观察过谢某,所以,即便看不见谢某的脸,凭动作、身量和声音也能认出来。易容术能做到阁下这境界,也算炉火纯青了。”
“不错,可……我在谢真人这里屡屡失手,究竟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