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青看着他,心道:这样的能力和心性,倘若不是路子走弯了的话,一定也能和他们做朋友吧……
想到这里,她的神色也有些复杂。
明觉说完了幽都之火的解决办法,看到何青并未说话,还以为她是为了鲛绡而苦恼,此刻心头一松,立刻便对着满院狼籍招了招手。
一瞬间,刚刚在二人交锋时凋零的漂亮花朵,仿佛有意识一般,齐齐重新回了枝头。花瓣依旧灵动,颜色也依旧热烈,如同最开始一般,葳蕤盛放。
何青看着明觉郑重的态度,略一皱眉。再看看被牢牢封锁的正厅大门,心头就是一动。
满院坠落的花朵和绿叶重回枝头,看着的确好了很多。只可惜,她自己动的手,何青自己明白。那些花儿看着正常,但一两天后,没有灵力护持,被斩断的茎叶还是会瞬间凋零……此刻明觉所为,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毕竟生死,是天地规则最不容许跨越的鸿沟。
不过,自己刚才一时没走心,随手动了这漂亮的凌霄花,此刻让这满架花朵尽皆受损,何青心里不由有些小惭愧。
毕竟,她向来自诩怜香惜玉,这么粗暴的辣手摧花,还从来没做过呢。
幽都之火的残留问题倒是解决了,可还有一个问题,已经横亘在何青心头许久。让她中间数次都想过来询问……如今,也算是找到机会了。
“有一个男人,高高瘦瘦……”
她比划着,一边目光紧紧盯着明觉。
“……他大约三四十岁,穿着一身黑衣,在一百年前曾深入大山,掏空了一座山脉中心的岩浆火气,并抽取了整整满山金矿的金气……”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明觉的神色。
明觉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但一双眼睛,却如同点漆一般,熠熠生辉。他目光盯在虚空中,仿佛半点也没走心。
可是何青却发现,他的拳头就在刚刚,骤然攥紧了许多。
她又看了看,心中更加肯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北海动物园里,那两只熊说的,说不定就是明觉身边的人。
庚金之气和熔岩火气,以秘法鍒炼,就能够形成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异火。
比如……幽都之火。
她心中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此刻问题越发的直截了当:“你这幽都之火,似乎也不是先天修炼而成的吧?那个为你取来这些东西的人,是谁?”
她原本以为,是明觉驱使着的那个替他背负孽债的黑傀儡做的,随着林再方也彻底死去,她本已不再上心的。
可是,揉炼金火二气这种事,没有足够的灵智随机应变,是根本做不下来的。而若是活生生的人,他为了得到足够的力量,便能狠下这的心,何青也该重新以新眼光看待他了。
毕竟,以她的能力,如今不怕人,就怕人心更复杂。
也更加狠辣。
她话音刚落,明觉的脸色瞬间惨白,嘴唇都有些微微的发灰了。
连柔软的发丝,此刻都没了之前那样矜持的神态,软绵绵趴在他头上,又茫茫然,仿佛生无可恋。
明觉微微侧头,他眼瞳中,似乎有说不出道不尽的愁怨与感动,或许,还有悔愧,又或者是内疚……
太复杂了,何青一时半会儿也看不清楚。
她问道:“那个人是谁?”
是谁?
明觉也在心中这样问着自己。
还能有谁呢?
他又仿佛有了答案。
这一瞬间,他不由自主的看向正厅方向——除了义父,没有人再肯为他做出这样的牺牲。
——苦守岩浆提炼火气,又层层抽取一条金矿的金气,二者如长城,每一个步骤都是万分艰难,身体时刻都如同刀割火炼。
可是,尽管如此,他还是为自己带来了幽都之火。
可恨!可恨那时自己年纪小,义父随意的给出,他便只以为这是义父机缘巧合所得,根本不需费什么大力气……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义父已经为他付出这么多!
他攥紧拳头,目光死死盯着正厅的方向。
那里,有义父的身体。
义父的所作所为,让明觉仿佛有了错觉:仿佛一百多年的苦苦等待也觉得微不足道起来。
因此,无论如何,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一定会把他救活的!
第二十一章
看到明觉的神色,哪怕他如今不发一言,何青心里明白——他已经给出答案了。
那个不惜千里迢迢深入大山,受尽折磨,只为熔炼异火的人,应该就是明觉辛辛苦苦藏着的那个秘密吧。
只是,隔了那么多年了,那个人如今还活着吗?
又或者,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活着的呢?
明觉苦苦折腾出这么多事,难不成都是为了他吗?
何青心中猜测:那个人如今就算活着,恐怕也是行将朽木。为了维持他的生机,续命灵气是必须大量供给的。而且,论天才地宝,还有什么能比得过帝流浆呢?
明觉之前所做的一切,大概就是为了让他撑到帝流浆出世吧。算下来,那个人如今也有一百四五十岁左右了。修为不够或者灵力不纯的话,是无论如何都活不了这么久的。
何青叹口气:这么一想,好像也大约明白他的所作所为了。
可是……
她看着眼前神色更加坚定的少年,此刻不由问了一句:“你一定是他非常非常重要的人,所以他可以为你付出一切。”
她的表情有些羡慕,又有些叹惋:“可惜,这样的人如果知道你为了他,不惜犯下禁忌,埋下过一个又一个的祸根……你觉得,他的心里会怎么想?”
明觉肩头一颤。
他会怎么想?
义父一辈子都要自己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从来不允许自己修行任何偏门斜道。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所有办法他都尝试了,但凡有一种可能,他也不会做出这些尝试……
此时的他,反而还要庆幸,自己虽然痴傻了那么多年,但清醒过来后,脑子里自然而然就有一些旁门左道的手段……就算不学,也是天生就会的。
何青的猜测对了一半。
他留在这里,的确是为了等待帝流浆。可是义父他,根本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经魂魄不在!!!他连招魂都招不回来,只能寄希望于帝流浆,希望凭借帝流浆的强大能力,直接为义父衍生出新的魂魄来。
哪怕之后他什么都不记得,也没有关系。
只要义父还是义父就好了。
这么多年来,为了维持他的躯体活性,他穷尽所能,付出了一切,这才看到一点微渺的曙光……无论如何,他也绝不会放弃!
可哪怕信念再坚定,该惶恐不安时,明觉的心里,也照样不安。
何青说出的这句话,似乎戳到了他的痛处。他牙关紧咬,半响才将头偏到一侧,不肯直视何青的脸:“不管他怎么想,我只要他好好的!”
只要他好好的!
呵……
何青苦笑。
“想要一个人好好的,其实是非常难的。就比如现在,你用来维持结界的那些灵力和时间,都是从哪里得到的?”
明觉一挑眉:“怎么?你要管吗?”
他低垂眉睫,故作漫不经心道:“蝼蚁的时间,不值一提。”
何青眉头一皱:果然!
“以我们俩的实力,再打下去,也不过是两败俱伤罢了。没有足够强横的身体,帝流浆出世那天,帝都的妖魔鬼怪数量将是最近一百多年的巅峰!到时候有多难缠,我猜你能想象的到?”
明觉微微偏了偏头,看着何青。
这一刻的他,好似一个忧国忧民的好人,正不确定的问着何青:“你还能够维持人间界的秩序吗?”
“那么你呢?”
何青也看着他,冷声问道:“失去了足够的灵力,且不说你能不能带着他一起撑到那时候……就算能,你还能够在群魔环饲的环境中,抢到足够的帝流浆吗?”
“没有了足够的帝流浆,就算你辛辛苦苦为他续命一百年,也照样留不下他的命!”
“至于我……”
何青肃着一张脸:“我是玄术师,与生俱来的责任,就是解决一切危害人间界秩序与安全……帝流浆固然可贵,那天秩序也难以维持,可是要我为了这个平白放过你,我才是真正的不称职。”
“任何对罪恶的姑息,都不能用未来做借口。”
何青话音刚落,眼前却倏地出现一只白玉般的手掌,带着凛冽的锋锐与杀意,呼啸着向她袭来,半点也未曾迟疑!
确是明觉此刻,先下手为强了!
电光火石之间,何青迅速侧过头来,仅仅毫厘之差,她险险避过了那只能够削金断玉的手掌!
鼻端还能闻到那股空气急剧摩擦的而散发的淡淡气息,在那只手掌迅速在眼前翻转的那一瞬间何青身子一转,直接回身避过。接着毫不迟疑的长腿横扫过去,在这青石板上的地面画出深深一条沟痕!
可惜,明觉的动作依旧飞快,何青并没能沾得他的身。
“明觉!”
何青喊道:“王明觉!”
“你身具龙骨,我杀不了你。可是对付那里,你也不一定能拦住我!”
何青伸手,又一次指向了被封闭着严严实实的正厅。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他们谁也奈何不了谁,这么纠缠下去,只有两败俱伤的份。
帝都里奇奇怪怪的东西越来越多,何青绝不容许自己在这个时候掉链子,因此此刻看准目标,再不迟疑!
可惜,她忘记了,此处没有鲛绡,她体内的幽都之火,可不是摆设。
明觉此刻神情不变,只是淡淡的看着她,一条火红的长鞭又一次出现在他的手中。
“那你就试试!”
说着,长鞭如蛇如龙,仿佛活了一般,在半空中盘旋着,一寸寸向何青逼近!
何青已经接近了那道正厅大门,此刻迅速回身,两手交叠自相反方向拉伸,又迅速收拢,时机掐的刚刚好,正巧卡住了明觉的火红长鞭。
但是……这力气未免太大了!
她脚下用力,双手死死归拢,掌心灵光卡住火红的鞭梢,竟然发出“噼啪”的声音!
二人僵持不下,何青瞅准时机,掌中灵力倾吐,很快就一寸寸绞上那长鞭。然而下一刻,她却痛苦的眉头一皱!
!!!
只见刚才明明已经拦下的长鞭鞭梢,此刻正死死扎进了她的肩头!红色血液汩汩而下,很快便染红了周围大片白色的布料。
明觉骤然靠近,贴近她的耳畔,轻声赞叹道:“幽都之火的火焚之苦,这世上还没人能撑过三刻钟呢!”
第二十二章
尖锐的,不知是何材质鞣制而成的鞭梢,死死扎进皮肉,正一寸寸向何青的骨头钻去。四周仿佛一片静谧,能听到的,只有皮肉被撕开的声音。
何青咬咬牙,只觉伤口周围的皮肉一阵热辣辣的刺痛感,疼痛之余,又仿佛被火烤灼着,说不出的痛楚难当。四肢百骸里,一阵阵如同蚂蚁爬过的、岩浆般的液体流过,让她每一个毛孔都恨不得痛得蜷缩起来。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压制自己即将出口的痛呼。
——就在刚才,她满以为自己能够拦下明觉,却谁知灵力一旦动用过多,体内幽都之火便立刻趁势而上。
且不说幽都之火对身体造成的伤害,单那一瞬间的剧痛,就令何青下意识地瑟缩了下,这才让明觉的长鞭直直钻入她的肩膀……
“哆!”
伴随着一声闷吭,细长的鞭鞘直直从她肩头穿出,在骨头上钻出一个洞来,死死钉入何青身后的门柱上。
明明,正厅大门就近在咫尺……
何青一咬牙,双手却在这时更加用力的向前推去,灵气源源不断地自掌心涌出,竟一寸寸顺着鞭鞘,直指明觉的手掌!
明觉倒真没想到,何青在烈火焚身之时,居然还能有这样大的毅力,依旧动用灵力!
他豁然从得意中惊醒,然而对方的手掌已然逼近他的身侧,让他不得不将鞭鞘重新拽出,接着“蹬蹬”后退两步,险险避开那凶狠的一击。
身体里火焚之痛如同浪潮,一叠又一叠,只激得何青额头豆大的汗珠,一颗又一颗的渗下。
——可是……不能放松啊!
她拼命咬牙坚持:明觉虽然要不了她的命,可一旦趁她放松时制住了自己,那么,且不提接下来的帝流浆,便连明觉本身,何青都恐怕拦不下了。
明觉一甩长鞭,满意的看着何青正痛苦的捂住左肩。
他鞭鞘沾染了一处鲜红血液,在那朱红的长鞭上,仿佛也有着荧光闪现,让他不由心满意足起来。
“你猜,这次你能不能坚持过半刻钟?”
何青已经无力回答他了。
她被烈火灼烧的体内,奔腾的血脉里,仿佛流转的都是火山的岩浆,甚至人都有些迷迷糊糊了。汗珠一层层的渗下,划过眉睫,划过眼帘,最终汇聚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