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陈汉琪难道不是光棍?!”一竹道长猛然起身,使了个“八卦步”,一扑又一闪,已然伸手拦住了叔父,道:“你先慢走!你告诉我,你,你那东西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叔父又好气又好笑:“跟你说过了,老鳖的肚子里掏出来的!”
“不要闹,我老实问你,你老实说话,不然交情没得做!”
“谁跟你闹了?!走走走,起开!”
眼见一竹道长急的三角眼都张开了,我连忙解释道:“道长,那金属片真的是从一只大乌龟肚子里弄出来的。”
“哪里的大乌龟?”
“那乌龟是大宝禅寺里的一个火工和尚养的,藏在池塘中,专一吃人害人。后来被我们给打死了,然后弄出来了这个金属片。因为上面有符箓图,我和我大看不明白,所以想着上山来求教您。”
“大宝禅寺……”一竹道长喃喃道:“大宝禅寺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这上面可是失传已久的‘往生咒’啊!”
“往生咒?”叔父神情顿变,也不走了,大踏步回过身来,拽住一竹道长,惊疑不定道:“老一竹,你真认得那玩意儿?”
“认得,也不全认得。”一竹道长摇摇头:“只是从几个符号上猜出来的。”
叔父追问道:“那几个符号?!说的啥意思?”
“命术中的符箓,跟你说不明白。”一竹道长目光远垂,道:“二十年前,师尊曾画个那几个符号给我看,说‘这是已经失传的邪门命术,最能蛊惑人心,当年可没少害人,虽说失传了,可难保万一再现,如果遇到了,可千万小心’。没成想,真让师尊给说中了。刚才看见了这些个符,不由得追忆师尊音容,溯及往事,所以才会一时失神啊。”
“你师尊还跟你说过啥?!”这次轮到叔父着急忙慌的追问起一竹道长了:“咋么个蛊惑人心法?”
“你想要什么,它便能让你得到什么,如获新生!可有得必有失,妄想者须舍弃一样东西才能填补欲壑,舍者或身或魂,而事后必遭横死,好似捐命!”一竹道长沉声道:“也即,获新生之时,便是捐命之始,故曰往生咒!”
我不由得又惊又喜,一竹道长所说完全与那金属片的邪异力量暗合!足见“往生咒”一说并不虚妄!
往生,往生,就算人人都知道需要以捐命的代价才能获取新生,可又有几个能抵挡住它的**?
一竹道长慨然叹息道:“我师尊说过——欲壑难填,乃人之天性。往生咒以人之天性下饵垂钓,自愿上钩者几多人哉?”
“识货!”叔父大喜道:“老一竹,看来我没有白来——你快把这往生咒的所有底细,一五一十的说道清楚。”
一竹道长说:“你把那东西再给我瞧瞧。”
叔父道:“给你也中,但是你得先把底细说清楚,我怕你又中了招。”
一竹道长说:“不会的,你快让我看看!”
“大,道长,往生咒的事情可以缓缓再说。”我忍不住打断他们两人,道:“黄姑她人已经没救了吗?”
“黄姑,她……”一竹道长摇头道:“了无生气,回天乏术。”
我心中老大不是滋味,刚才还活生生的一条人命,眨眼间就撒手人寰,那木偶人实在是太过可恶——
我忍不住上前一脚踏在那木偶人上,使劲儿的踩,踩得稀碎!弄这东西害人的罪魁祸首,实在该遭天谴!
一竹道长突然说道:“其实,这木偶人跟往生咒有些关联。”
“啊?”我悚然一惊,连忙问:“道长,你是不是认得这东西?”
当这木偶人从黄姑身上掉出来的时候,一竹道长反应最快,而且也能用符纸制住黄姑,还能用竹签给这木偶人放血……所以他应该是知道这邪物的来历的。
果然,一竹道长点了点头:“虽然久不见其踪,但还是认得的——这是滴血木偶!”
“滴血木偶?”叔父皱眉道:“往生咒、滴血木偶,啊呸!你们南边的歪门邪道可真多,这些腌七八臜的玩意儿,我可从来都没听说过!”
“那是你孤陋寡闻,数典忘祖了。”一竹道长瞥了叔父一眼,道:“实话告诉你,这可不是我们南边的歪门邪道,地地道道是你们中原传过来的。”
叔父瞪眼道:“瞎扯!”
“瞎扯?嘿嘿……”一竹道长一阵冷笑,道:“你可知道命术之中有一支脉,唤作厌胜术的?”
“厌胜术?”叔父略一沉吟,道:“木工厌胜术?”
“不错。厌胜厌胜,厌而胜之!”一竹道长说:“‘厌’又作‘压’,说的就是用命术中的符箓、咒语、道具,或诅咒,或祈祷,以惩戒施术者所厌恶之人、物、灵怪。”
叔父道:“这我知道,不用你说。”
一竹道长问:“那你知道厌胜术是从哪里源起的?”
叔父道:“木工厌胜术,自然是源自于木工的师祖爷鲁班之手,这有啥难的?”
“错!”一竹道长傲然的瞥了叔父一眼,然后侃侃而谈,道:“厌胜之术非是鲁班所创,而是起源于姜太公姜子牙!昔年,武王伐纣,天下归服,唯独丁侯不服,拒绝朝见武王。姜子牙便命人为丁侯画像,以厌胜为术,做法念咒,以道具之箭射丁侯的胸,射丁侯的眼,射丁侯的脚……丁侯由此得了怪病,胸口疼,眼疼,脚也疼,久治不愈。后来知道是姜子牙在作法,丁侯便赶紧派人向武王表示臣服。于是姜子牙便在甲乙日拔掉了画像上射在丁侯胸口的箭,丙丁日拔掉了眼睛上的箭,庚辛日拔掉了脚上的箭,丁侯的病就好了……这在史料典籍中有记载,一看你就是不好读书的人。”
我听得出神,叔父却因为被一竹道长挖苦不好读书,脸上有些挂不住,其实叔父是博闻强识的人,只不过有所偏重而已。叔父道:“老道,你扯的有点远了,说这些干啥?”
一竹道长问道:“姜子牙是哪里人?”
叔父有些瞠目,道:“好像是陕西人,他在渭水钓鱼嘛……”
一竹道长笑道:“果然是不好读书,不求甚解。”
叔父连连被一竹道长挖苦,顿时大怒:“老牛鼻子,你掉书袋不是?来,我给你扯扯相术,你知道六相全功是源自何处,有甚深意?你知道义山公的老家在哪里,爹娘都是谁?”
“先说姜子牙,再说陈义山!我先问你的,你说!”
“我——”叔父看向我道:“这太简单了,我都不稀的说,连我侄儿都知道!道儿,告诉他!”
第138章 滴血木偶(九)
我平时看书多,倒真是知道些历史人轶事,随口便答道:“姜子牙,姜姓吕氏人,名尚,他的祖宗封地在吕,他也是在吕地出生的。那吕地,是在今天的河南南阳。”
“哈!”叔父大喜道:“老牛鼻子,听见了没?!”
“又不是你说的——姜子牙确实是吕氏,这厌胜术起自姜子牙,发扬光大却在鲁班。”一竹道长说:“鲁班是木工始祖,他知道匠人辛苦,怕徒子徒孙受气,因此把厌胜术集为大成,著成《厌胜经》一书,这书又被叫做《鲁班经》,记载了数百种厌胜术。于是命术中多了一个支脉——木工厌胜!鲁班本来是想保护徒子徒孙的,可是他的徒子徒孙中也出了不少奸恶之徒,把厌胜术加以改造,弄出不少歪门邪道来,那往生咒便是其中之一,只不过我师尊说过,往生咒都是刻在槐木牌上,以铁钉做刺,用的都是木工的材料——至于你这块往生咒,却是刻在金属牌上的,我想,应该是怕被那大乌龟给咬碎了。”
我连忙问道:“那滴血木偶呢?”
“滴血木偶也是厌胜术其中之一,而且与往生咒委实有些关联。”一竹道长看向叔父道:“琪翁,你刚才说我们南边的歪门邪道多,你想想姜子牙是河南的,鲁班是山东的,这邪门歪道究竟是从哪里传过来的?还不是你们北边?”
“好哇!”叔父愤愤道:“你个倒霉老道拐弯儿抹角儿说了半天原来意思是搁这儿里啊!姜子牙和鲁班可不害人,后学的人才有坏的,说不定那学坏的就是南边的弟子!”
“咳咳……”
我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道:“大,道长,你们几十岁的人了,怎么也有南北之争?奸恶良善只论人心,何论南北?”
“说得好,善恶存心,岂分南北?让世兄见笑了。”一竹道长说:“还讲这滴血木偶——传闻人死之时,将其生前所躺之**木锯下一截来,撬开亡者牙口,将**木塞入,待头七过后,将**木取出,雕刻成亡者模样,供奉堂前。****祷告,每月阴历十五,以血饲之,七年之后,则贴身而藏,日夜不解,等到十年以上,便会渐渐生出灵性!而生者,便能在梦中,夜夜与亡者相会。生者、亡者,祟气通联,均以木偶为重——这就是滴血木偶!”
我和叔父听了一竹道长的话,许久都作声不得,因为这“滴血木偶”的做法,实在是闻所未闻,更是见所未见,即便它源自于“木工厌胜术”,即便是那“木工厌胜术”起自中原。
一竹道长感慨道:“这个黄姑也是个痴人啊。料想那木偶人所塑者,便是黄姑的亡夫。”
“八成是她的男人,要不成天贴身藏着像啥样子?”叔父转而问道:“一竹,你刚才说滴血木偶跟往生咒有些关联,这是啥个意思?”
一竹道长答道:“滴血木偶之术也是一失换一得,此外,施术者沉迷其中,时间越长则越难以自拔,而且施术者也是以不得好死为结果——这些与往生咒是极其相似的。”
“出血的法子呢?”叔父问道:“滴血木偶不会也像往生咒那样,弄个牌牌,有个,里面弄根铁钉刺指头?”
“不用那样,是要用牙齿咬的。”一竹道长说:“而且还有一些不同——滴血木偶既需要舍身,又需要舍魂,用己身之血祭祀,用己魂之灵**,生死与共,休戚相关。”
“明白了。”叔父道:“不过,说到底也是往生咒里分化出来的。”
“嗯。”一竹道长点了点头:“这样讲也不算错。”
“大,我感觉这事情有些奇怪。”我听了半天,忍不住说道:“往生咒和滴血木偶系出同源,茅山和大宝禅寺相距不太远,发生地都是江湖上的大门大派,而且又都叫咱们给遇上了,这……”
“不错。”叔父道:“哪有恁么多巧合的事情?我也约摸着不对劲儿!”
一竹道长不知道我和叔父话中的意思,茫然的看着我们俩。
叔父道:“一竹,你别遮遮掩掩了,往生咒的底细赶紧给我全托出来!”
“呵呵……”一竹道长苦笑一声,道:“琪翁啊,不是我不说,是我真的不太清楚,所以我才想再仔细看看那金属咒牌啊。”
“真的?”叔父狐疑道:“咱们多年的交情了,你可别在我跟前藏着掖着!”
“当真,我几时说过谎话?!”一竹道长说:“就连我师尊也不过是只记得若干符箓,他老人家也并未见过真正的咒牌。”
“那滴血木偶呢?”叔父道:“你刚才说的头头是道,不会也不清楚它的底细?”
一竹道长说:“滴血木偶的底细,我刚才已经全盘托出了。”
叔父道:“那经常用这个术的门派呢?在哪里?都有什么好手?”
一竹道长说:“当年厌胜门里有人施过,不过,二十多年前,五大队清剿会道门的时候,厌胜门就已经烟消云散了,门人死的死,伤的伤,活着的大半都在狱中,你们想找他们,恐怕是难之又难!”
“厌胜门……我知道。昔年郑县十分有名的柳镇案(厌胜门、厌胜术以及柳镇案,详见拙作《失落的桃符》,在此不影响本书故事)就是厌胜门里的人作下来的,既然是五大队对他们下的手,那肯定是斩草除根了。”叔父说罢,沉默了片刻,又问一竹道长,道:“你之前说这木偶至少有三十年的功力,那就是——黄姑是在三十年前就开始弄这木偶了?”
一竹道长点点头:“应该如此。”
“三十年……”叔父沉吟着,回头看了我一眼,眉头皱起,道:“黄姑在三十年前弄这滴血木偶,济清和尚在一年前养那大乌龟。这两伙不绞缠啊……”
我也觉得这两件事情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瓜葛,但偏偏就在内心深处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两件事情必定存在某种!
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莫名其妙出来的感觉却往往最灵验!
这也正是六相全功中“心相”的精髓。
“琪翁,你把那咒牌拿出来再让我看看?”一竹道长说:“让我把那些符箓都拓印下来,如何?我必定承你的大情!”
“这玩意儿可不是啥好玩意儿,你还是别瞅了。这玩意儿要是让你琢磨透了,拿出来——”话说到一半,叔父突然打住,耳朵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