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罗却兀自好奇,问道:“陈老先生,那吃死人肉究竟能不能治肿病呀?”
老爹摇头道:“既然是谣言了,那就是假的了。死人肉怎么能治肿病?无稽之谈!”
阿罗“哦”了一声,道:“原无此理的嘛。”说罢,又疑的看了老爹一眼,问道:“陈老先生,别人吃死人肉的时候,您也在旁边吗?”
“嗯?”
“不然您是怎么嗅到那味道的呀?”
第98章 江浦鬼鸭(二)
老爹稍稍一愣,然后说道:“那时候,我在村子里借宿人家的邻居是个老头,他也得了肿病,浑身肿的像个球,用手指头按上去,一按一个坑,而且四肢几乎毫无知觉……他听信了谣言,也找了一具尸体,割了一块肉拿回去煎了吃。吃完了之后,他突然觉得自己冷得要死,就睡在了灶火旁边。睡到了半夜,他的脚不小心蹬进了灶火中,便烧了起来,火从他的脚烧到他的腰,他都没有发觉,也没有醒过来……我就在隔壁,梦中闻到了那股奇异的香味,并不知道是什么,直到那老头的媳妇大声喊叫,我们过去救火,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才知道,那味道是什么味道……”
老爹说着,自己的脸上已经起了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轻轻的舒气。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老爹这个样子,一定是他当时的年纪不大,那种可怕的经历毕生都难以忘怀,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他,他是被活活烧死了呀!?”阿罗也不禁悚然,道:“他,他就麻木成那样子么?连一点感觉都没有么?!”
“他吃了死人的肉,还想醒过来吗?”叔父“嘿”的一声,道:“饿死的人会变成厉鬼看着他吃!”
“是啊。”老爹喃喃说道:“那个夜里,等我们把火扑灭的时候,老头的身子已经烧的只剩下半截了,可他的姿势还是连变都没变,只是不肿了,像皮球突然泄了气一样,又干又瘪……他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古怪的笑容,那笑容很淡,很浅,就像是,就像是……那张脸不是他的,而另有一张脸贴在他的脸表面,狡黠的笑……”
明瑶拽着我衣服的手猛然一紧,想是心中害怕极了,我低声安慰她道:“不怕,大家都在呢。”
阿罗的脸也是骤然一白,饶是她日夜伴着鬼魂生活,此时此刻此情此境,也不禁害怕起来,她看了一眼叔父手中的盐水鸭,道:“那肉,你,你还不扔了呀?”
叔父捧着那只盐水鸭,瞅了一眼,道:“要是盐水鸭,不能扔,得吃了;要是人肉,那就更不能扔。”
“咦?!”
老二突然悠悠醒转,讶然一声,然后慢慢的爬了起来,坐在地上,耸动着鼻子,“嗤嗤”有声的使劲吸气,嘴里喃喃说道:“啥味?恁香?哥,你是把烤鱼给兄弟带回来了……”
话音未落,老二眼睛一亮,瞧见了明瑶丢在地上的那条鸭腿,登时一个恶狗扑食,蹿了过去,抓在手中。“嗷”的一口送进嘴里,使起狠劲儿来,又嚼又咬。
只听“咔咔”声响,他竟是连肉带骨头都嚼碎了,然后拼命往肚子里吞咽,可一大团塞在喉咙口,哪里能咽得下去,只噎的死去活来,乱翻白眼!
“哦!嗝——”
老二使劲咽了十几下,才终于让那一大团骨肉顺着他的喉咙蠕动下去,他打了个长嗝,吐一口气,又拍拍肚子,表情极其惬意。
我们都看得呆了,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过于突然,我们谁也没来得及提醒他鸭肉有问题。
等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老二已经开始舔自己的手指头了。
老爹不禁骂道:“你咋恁下乍?!”
老二擦擦嘴,道:“我都两天都没吃饭了,快饿死了,你说这话可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突然间,瞧见了说话的人是老爹,登时怔住,再一瞧叔父也在旁边,立即揉揉眼,朝我惊呼道:“大哥!这,这俩人是谁啊?咋跟咱爹、咱大恁像啊!?”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全都忍俊不禁,一时间,惊怖、恶心的气氛尽皆扫除,四下里都稍稍轻松起来。
叔父过去把他揪了起来,笑骂道:“小兔崽子,你睡成信子了?连你亲老子和你亲大都认不出来了?!”
“真的啊!”老二嚷嚷道:“我就记得我被老畜生打晕了,咋一醒,老畜生没影了,爹和大从天而降!阿弥陀佛,乖乖隆地咚!”
闹了好一阵,老二才算是彻底缓过神来,瞧着叔父手里的鸭,“嗷”的又是一声叫,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劈手夺过,张嘴又去咬。
叔父大声道:“这是人肉!”一伸手想要止住他,老爹却摇了摇头,道:“叫他吃,无知者无畏,无畏者亦无所谓。”
叔父一愣,便不再动手。
“就是人肉我也吃!”老二呜咽着说道,突然间听见老爹的话那么说,又斜眼瞧见我们每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异样,便停了下来,把吃到嘴里嚼碎的肉泥儿吐到手里,凑到眼前,一边细细的看,一边喃喃的说:“真是人肉?明明是鸭肉啊,大,你就会吓我!”竟又塞进嘴里吃了。
我们各个看的都是一阵恶寒。
老二大快朵颐,霎时间把那盐水鸭吃了一半,我忍不住道:“爹,老二这真没事吗?”
“没事。”老爹道:“吃盐水鸭能有什么事?”
我奇道:“您,您不是说……那,那您说的味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阳人阴德,阴魂阳报。”明瑶在一旁突然说道:“陈叔相术通神,刚才说能嗅到四百种味道,这四百种味道恐怕不单单是阳实之味,还有阴虚之味。”
众人都不由得茫然相顾,不知道明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老爹的脸上却露出了赞赏的神情,朝明瑶点点头,道:“说的不错,闺女你可真聪明。”
明瑶一笑,说:“谢陈叔夸我。”
叔父不耐烦道:“大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老爹道:“这肉是你买的,弘道拿着的时候出了异味,这便应在了你们两人身上。万事随缘而定,你们两个去买肉的地方,找到肉的人,总要弄个水落石出。”
老爹这几句话仍旧是不说破,高深莫测,我和叔父面面相觑,叔父道:“就我们俩去?”
老爹道:“就你们俩去。”
叔父道:“那我和弘道去江浦,不回家了?”
老爹道:“查完这事儿再回去。”
叔父道:“那你们呢?”
老爹道:“我们就先回禹都去。”
我一听这话,不由得就朝明瑶看去,明瑶的目光早已瞟来,我们四目相对,心意登时想通,脑子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不舍得分开。
“明瑶你出来也好几天了,你爹和你大哥在家肯定是很不放心。”老爹淡淡说道:“我来的时候,他们反复嘱咐我,让我带你回去。别的事情嘛,都不忙在这一时半会儿的。”
老爹极其擅长察言观色,别人在他身边,任何细微的举动都难逃他的耳目。一个眼神、一个呼吸都能让他瞧出个子丑寅卯,我和明瑶这番行止又怎么能瞒过他老人家?
他说那话明着像是在扯闲篇,暗中却触及我和明瑶的心事,我固然是猛的凛然,明瑶也是面红耳赤,低低的“嗯”了一声。
“爹,我,我还陪着大哥?”
弘德向来怕老爹怕的要死,听说我和叔父暂不回家,那他必然是得跟着老爹回去了,脸色早就变得不自然了,鸭肉虽香,也吃不下去了,他眼珠子乱转,煞有介事的说道:“这一次出来,我可是立了好几个大功,不信你问大哥,还有明瑶姐,我可是救过他们好几次……”
“嗯,问是不用问的了。”老爹说道:“家里的辟邪镜子都叫你给抠了,能不立功吗?”
“那是!”弘德得意洋洋道:“我比我哥可是精多了,你都不知道我哥他……”说未说完,突然瞧见老爹的脸色不善,便立即闭了嘴。
老爹重重的“哼”了一声,道:“你哥信,没有你精,没有你能!你才真是你娘的好儿子!不枉你娘生你一回!”
耳听得老爹语气有异,似褒实讽,而且句句都提到我娘,却不说他老人家自己,我登时有些心慌,忙问道:“爹,我娘怎么了?”
“他把辟邪镜一扣,嘿嘿……”老爹冷笑一声,道:“咱家可是进了好多的客,你娘差点招待不过来!”
我心中吃惊,知道弘德偷偷抠掉辟邪镜终究还是坏了大事!
陈家祖祖辈辈做的都是攘凶辟秽的事情,与邪祟算是结下了死仇,平日里只是仗着手段厉害,才不畏惧。可是时长日久,难免也有打盹的时候——尤其是在夜里,阴盛阳衰,人又在睡梦中,或多或少会对邪魔外道疏于防范,脏东西也会趁虚而入,因此,家宅周围常常会布置下重重机关,以辅助人力之不足。
那重重机关中,辟邪镜着实是十分要紧的一个环节,它是我家祖上所传,历代高手加持,灵力非凡,寻常祟物一见即遁,不敢撄其锋芒。
至于道行高深的厉祟,纵然不怕,但是如果想要突入门去,也会费上一番功夫,可那样一来,又会引起家中之人的警觉,叫人提起防备——所以,这辟邪镜对我家来说,就好比是普通人家的看门狗,日夜不可离之。
第99章 江浦鬼鸭(三)
老爹刚才说“咱家可是进了好多的客,你娘差点招待不过来”,那“客”是是不是人,还是两说!
因此我又连忙问老爹:“娘她,她没什么事儿?”
“叔不是在这里嘛。”明瑶安慰我道:“婶子肯定没事。”
我心中顿时稍安,明瑶说的对,娘如果出了什么大事,老爹也不会来太湖了。
老爹缓了缓,道:“前天夜里,我没在家,西院的红薯杆子失了火,你娘睡得又沉,好在家里有猫王,乱叫乱嚷终于喊醒了你娘,才没叫房子给烧了。”
我立时吓出了一身的冷汗,知道老爹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可是事情的严重性却是难以想象!
我曾经听老人传言,淹死的人怨气不消就会变成淹死鬼,能拖人下水,暗害人命;而被火烧死的人也能变成烧死鬼,纵阴火以酿大祸!所以才会有很多莫名其妙的火灾突然发生,也有火灾势头蔓延的极大,无法控制,不烧死数十条人命绝不肯罢休!
我家里西院的红薯杆子码放整齐,远离火种,无缘无故的绝不会自行失火!我娘为人又十分机警,独自在家时也不会睡得很沉!而猫王极富灵性,如果不是遇见了邪事,也不会乱叫乱嚷,那必定是家中进了极厉害的祟物!
如果不是猫王忠义,不但房子会被烧掉,娘睡得很沉……那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
我不由得狠狠的瞪了一眼弘德,本来想要骂他几句,又瞧见他一张脸白的毫无血色,已经是被吓得不轻了,心中也肯定是知道自己错了。再想到他确实拿着辟邪镜多次派上大用场,就忍住没再说他。
转而对老爹说道:“爹,家里有事,您就快些回去,别在这里耽搁了。”
“嗯。”老爹点点头,瞥向李玉兰和封从龙,道:“你们有什么东西要收拾的,全都带好,咱们这就得走了。”
大伙都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带,阿罗又要照顾潘清源留下来,百川大师、袁重渡的尸身便都交给她来料理,或入土为安,或烧个干净,都随她心意,我们一众人与她匆匆作别。
等到了东山岛边,众人不由得又暗暗叫苦——夜色苍苍,大水茫茫,却没有一只船停在岸边,怎么脱身去?!
叔父叫道:“大哥,咱们来的时候坐的船肯定是叫袁洪荒给坐走了!狗改不了****,这个老东西,始终不安好心!”
老爹和叔父既然能来到这东山岛上,肯定也是雇了船只,现在船只却在袁洪荒离岛后不见了,叔父自然便疑心是袁洪荒动了手脚。
“不至于的。”明瑶环顾四周后,说道:“袁洪荒有时候在岛上,有时候不在岛上,来回往返,肯定是有自己常用的渡水工具,不会偷偷坐走咱们的船。”
“我们来的时候,雇了一艘船,特意跟开船的老头商量好了,叫他等着我们,还给了他不少钱。”叔父皱眉说道:“那老头贪钱多,要不是袁洪荒捣鬼的话,他会舍得开走?”
“估计是害怕了。”老爹道:“咱们来的时候,那老头就说这东山闹鬼,不愿意来,咱们给的他钱多,他才把船靠过来。咱们上来恁大时候都不回,他肯定想着咱们遇见鬼了,所以才离开。”
这话说的中肯,叔父也点点头,道:“那现在咱们是走不成了,大半夜的哪儿会有船再来?”
忽听“欸乃”一声,远处湖面两点红光幽幽闪烁,飘忽而来。
老二惊呼一声:“鬼眼!”躲到了叔父身后。
“是灯笼!”叔父与老爹一样,练就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