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肚子拉到止不住,带去看了医生也不管用,没过几天,一个好好的胖大小子硬是给拉死了。那一户人全家上下都悲伤不已,追起责任来,自然都怪那个媳妇儿,那个媳妇儿死了儿子本来就悲痛欲绝,又受到了全家的指责,更是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一时间想不开,她就离家出走,到了这片地方,便跳进井里寻了死。但是她丈夫家里的人还以为她是回了娘家,而她娘家的人还以为她在丈夫家,两家都不知道她已经死在了野井里。
如果不是那个商人晚上撞见,估计再过两天也不会有人知道。
那个商人也活该倒霉,夜路走得太多,干的事情不干不净,以至于自己也撞见了不干不净的东西。
这件事情发生以后,周围村里的人倒是有许多说法——这片荒凉地本是临近数村的交界处,三不管的地带,出了这件事情之后,邻村情愿把这块地划给陈家村来管,老爹也愿意,说这个地方有柳树、有野井、有干河道、又有废渠,再加上经常有人往那里丢弃各种死尸,阴气、怨气太重,得镇住,不然以后还会滋生鬼祟。
于是由老爹带头出资,几个叔伯也都垫了钱,找工匠来,建造了两间庙宇,娘又特意请了神祇来坐镇……
修建庙宇的时候,是从外面找的工匠,我也帮忙搭手,那一日,正在忙活,忽然有人走近了我,觑看着左右无人,轻声喊道:“师兄。”
我稍稍一怔,抬头看他,见是个年轻人,一双深沉的眼睛,透着贼亮的光芒,正盯着我,我便诧异道:“你刚才是在叫我?”
“是啊。”那人点了点头,道:“师兄,我叫郑国彬。”
第470章 师父之死(一)
我听到“郑国彬”这三个字,立时怔住,想起来几年前在娘娘殿的时候,听陈根楼、简兰芬夫妇提到过这个名字,也知道郑国彬正是曹步廊的徒弟。
我蒙曹步廊传授“飞钉术”,他算是我的一技之师,郑国彬既然是曹步廊的弟子,那我和他也确实算是师兄弟。
但是,此人怎么会以木匠之身份来到陈家村修葺宗祠?
见我沉吟不语,郑国彬还以为我不知道他是谁,便解释道:“师兄,我的师父姓曹,他传授过您飞钉术。”
我道:“我知道你是谁,我也听说过你。”
郑国彬憨厚的笑了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师父常常在我面前提起您,说您仁义道德,天下无双。我在江湖上走动的时候,也总是听到您的名头,师兄,您真是了不起……”
“好了。”我打断了郑国彬的话,道:“你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
郑国彬稍稍一愣,道:“小弟不知道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道:“你如果是有心来见我,直接禀明了身份,我自然会见你;你如果是无心来见我,就安安分分在这里做好木匠。可你现在却是故意隐瞒着身份,又趁没人的时候鬼鬼祟祟的来告诉我自己是谁,你到底是什么用意?”
郑国彬忙道:“师兄您误会了,您千万莫要生气,这里面实在是有小弟的不得已之处。”
我道:“什么不得已之处?”
郑国彬道:“师父他出了大事,小弟现在是江湖亡命之人,四处躲避仇家的追杀,不得已才会跑来陈家村。小弟是怕给师兄您惹来麻烦,所以才不敢公开表明身份的,也只能捡在没人在旁边的时候,才跟您显露行迹。”
我诧异道:“曹师傅出了什么大事?”
郑国彬忽的泫然欲泣,道:“师父他老人家被人用下作手段给害死了!”
我吃了一惊,连忙把郑国彬拉到一边,道:“你先别哭,你告诉我,是什么人害死了他?为什么会要害死他?!”
郑国彬擦了一把泪,道:“也是师父他老人家命中该有这一灾,说起来害他的人,也是宿仇了。”
我道:“这话怎么讲?”
郑国彬道:“师兄知道《厌胜经》么?”
我道:“知道,我听曹师傅说起过,里面全是记载的压胜的法子,多是害人的。”
郑国彬道:“这本书其实是从另一本书里截出来的,本门的师祖爷得了它,才创下的厌胜门,由于其中都是厉害的法子,所以厌胜门里的弟子都想要拿到它,学全里面的本事。”
我道:“之前曹师傅逃到陈家村,就是为了躲避师兄弟们的仇杀,那些人,也是为了夺取《厌胜经》的。曹师傅曾经想把这本书给我,但是我没有要。”
郑国彬道:“是啊,这一次,师父的死,仍旧是因为《厌胜经》的缘故,师父也是死在他的师兄弟手里的。”
我诧异道:“厌胜门里的人,除了曹师傅,其余的都死绝了啊。”
郑国彬摇了摇头,道:“哪能就死绝了?有一个极厉害的角色,叫做马藏原,原是大师兄,就没有死。”
我道:“是他害死了曹师傅?”
“是。”郑国彬点了点头。
我道:“那你刚才说,曹师傅命中该有这一灾,是什么意思?”
郑国彬道:“《厌胜经》是不祥之书,凡是拿了它,学了其中害人的法子,又常常拿来用的人,必然遭灾,不得好死。十多年前,师父就对我说过这话,我也见过一些师叔、师伯的下场,各种凄惨,至今历历在目。当时,我就下了决心,纵然师父把《厌胜经》传给我,我也不会再看,再用的。师父后来也过誓,但是他自己到底没有忍住,还是又用了,结果,到底难逃一死……”
我道:“他又用厌胜术害人了?”
郑国彬道:“师父也是不得已的。”
我有些生气,道:“能有什么不得已非要去害人的?当年,他从陈家村走的时候,我爹就反复劝告过他,要他不可再去害人,他怎么不听?我看,他用厌胜术害人,结果自己遭人害,也是自作孽,不可活!”
郑国彬道:“师兄有所不知,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
我打断了郑国彬的话,道:“你先别叫我师兄,我刚才听你说十多年前,你就跟了曹师傅?”
“是的。”郑国彬道:“我从小是孤儿,是被师父养大的。”
我道:“那你入门很早,我不是你的师兄。”
郑国彬道:“您学麻衣道在前,我入师父门在后,按照学艺来说,我理应尊您为师兄。”
我道:“这个就不纠缠了。我听你刚才的意思,曹师傅是为了钱才害人的?”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郑国彬道:“其实,我不但是师父的徒弟,还是师父的女婿。师父有个女儿,嫁给了我做媳妇,我们还生了个女儿,叫做娇娇……我絮叨了,其实正是师娘出了事情,才惹出了后面的事情。”
我道:“你说仔细些,我也不怕你絮叨。”
郑国彬应了一声,道:“那时候,我和师父在开封县下头一个大村子里的大户人家盖房子,恰恰碰上师娘生病,而师父手里头并没有多少积蓄,就求主家预支些工钱,主家却不肯,说活儿没干完,是不会把工钱预支给我们的。当时,师娘的病很是不轻,我和师父都急得不行,可是任凭我们怎么哀求,主家都不肯给钱的。”
我道:“为什么不来陈家村求助?我们这里就是没钱给你们,也能让张熙岳老爷子来给师娘看病。”
“师父毕竟磨不开脸面,不能一点事情就来陈家村。”郑国彬道:“刚好,那个村子里有个姓林的大户,和我们的主家是死对头,他知道这件事儿后,私下里找到师父,问师父能不能在主家房子里做做手脚,比如把房梁给弄歪些,柱子打空些……就是让房子住的不长久,让主家倒霉。姓林的说,只要师父这么干了,就给师父一大笔钱。”
我道:“这个姓林的真是下作。”
郑国彬道:“确实下作。”
我道:“曹师傅做了?”
“唉……”郑国彬叹了口气,说:“师兄,还是那句话啊,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眼看着师娘就要病死在床上了,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呢?但是那个姓林的说的法子,很难做到,把梁弄歪或者把柱子弄空,很容易被现,所以师父就提了别的法子,我也是那时候才真正接触木工厌胜术这些道道儿的。”
我道:“曹师傅用了什么法子?”
郑国彬道:“师父问那个姓林的,在主家下个咒,让主家出一条人命,行不行?姓林的很高兴,说当然行,最好是让他们一家都死绝那才好!他还先给了我们一笔钱,让我先用着。等到起屋上梁的那天中午,所有的匠人都去吃饭休息了,我和师父就开始动手了,师父让我望风,他自己爬到梁柱口中间,念叨着:’屋里进来鬼,梁上吊死人‘!念叨了几遍后,师父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白绳,在房梁上打了个死结,藏在人看不见的地方,然后才下来。”
我道:“厌胜术的东西,你不用跟我说的这么仔细,你就告诉我,曹师傅这个术的目的是什么?”
郑国彬道:“这就是个厌胜。师父说,但凡是做了这个手脚,不出三年,主家里就会有人吊死在房梁上。”
我阴沉了脸,道:“这样恶毒的法子灵不灵验?”
郑国彬呐呐道:“大概是灵验的吧。”
我道:“那一家有没有人吊死在房梁上?”
“没有。”郑国彬道:“要是有人吊死,也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
我道:“后面又生了什么事情?”
郑国彬道:“那主家也是个精明人,房子落成以后,主家又另找了个老木匠来验收。结果这个老木匠一来,师父就惊住了,因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马藏原!”
我道:“事情怎么会那么赶巧?”
“不是赶巧,而是处心积虑。”郑国彬道:“那个马藏原和师父原本是师兄弟,都是原来厌胜门里的精干弟子,师父在厌胜门的时候,主要职责就是掌管《厌胜经》的,前些年的时候,厌胜门被五大队打散,师父和马藏原不都住了监狱么,后来刑满释放,他们又都出来了。只不过是师父出来的早,马藏原出来的晚。两人虽然又都重新做了匠人,但毕竟不同,师父有心要洗心革面,但是那马藏原却贼心不死。他趁着这些年环境宽松,感觉有机可乘,又想和师父重组厌胜门,可是师父不肯,马藏原劝说不下,就要师父交出《厌胜经》来,师父对他说经书已经烧了,马藏原却不信,他们两人反复纠缠过多次,可师父始终咬住经书已经没了,马藏原倒也没有办法,但是两人之间的嫌隙是有了。马藏原一直留心师父的举动,暗中派了自己的儿子马乂星偷偷摸摸潜伏在工匠里面,留意到了师父下的厌胜术,回去告诉了马藏原,马藏原这才主动出面,要给主家验收,最终害死了师父。”
第471章 师父之死(二)
我道:“马藏原为什么非要害死曹师傅呢?两人过节很大吗?”
郑国彬道:“因为师父是精通厌胜术的人,经书里的一千个术,师父全都知道。马藏原既然要重新开宗立派,师父又不肯入伙,马藏原能让师父活吗?只有师父不死,马藏原就始终觉得有人能克制住他,只有师父死了,他才能安心重开厌胜门啊。”
我点了点头,道:“这倒是。那马藏原用什么法子害死了曹师傅?”
郑国彬道:“马藏原出现的时候,我和师父都吓坏了,生怕他找出师父做的手脚,告诉主家。结果马藏原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仔细看了看,最后却没说什么话。我和师父当时还以为马藏原是念及同门的情谊,所以故意隐忍不的。主家也把所有的工钱都给我们结了,我和师父拿着钱,心里格外不踏实,我们都盘算着等师娘的病好了以后,就来主家负荆请罪,把厌胜给解了,然后任凭主家处置。但是,到底是我们把马藏原给想的忒好了,他看见了我们暗中布置的手脚,只是当着我们的面没有说出来,而是等我们走了以后,他才告诉了主家。还给主家出了个主意,说是不但能破师父下的那个厌胜术,还能杀了师父。那主家也十分生气,自然应承了。”
我道:“马藏原出的什么主意这么厉害?”
郑国彬道:“就是弄几块白布,做成丧服,找个年轻人穿上,用柏木刻个牌位,上面写上师父的名字,再把师父吃饭用过的筷子烧成灰,盛在骨灰盒里端着,然后把房梁上的那根白绳子解下来,穿在牌位上。最后让他的儿子马乂星捧着牌位和骨灰盒,哭着喊着来找师父。”
我皱了皱眉头,道:“他这是要干什么?”
“这是反咒。”郑国彬道:“他是给师父哭丧来了,这样一来可以解了师父布置的厌胜术,二来又可以咒死师父。”
我道:“曹师傅就是这样被咒死的?”
“都是行当里的高手,彼此又了解,想害死师父,也没有那么容易,不过是你来我往,见招拆招,斗法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