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嗯”了一声,忽然听见一阵“咿咿呀呀”的叫声,又听见地上一片窸窸窣窣的怪音,低头一瞧,不禁吓了一大跳,原来地上蹦蹦跳跳着几十个四五寸高的婴儿,都叫唤着,朝我脚下涌来。
我赶紧后退,唯恐踩踏到了他们。
但是退出殿以后,我又不禁哑然失笑,暗骂自己也太蠢了——那些婴儿哪里会是真正的婴儿,它们都是些提线木偶,被那女庙祝所操纵的提线木偶!
不过,实在是这些婴儿造的太逼真了,任何人猛然一看,都不会当做是假的,要不是我夜眼如炬,瞧见这些个木偶背上都有一根纤细至极的线,也当真了!
那女庙祝也当真厉害,一双手,不知道捻着多少根丝线,竟然都操纵得了这许多偶人!
我往后退时,那些假婴儿个个怪叫,都飞了起来,迎面当胸扑来!
我暗暗佩服那女庙祝的手段,手起一记“太虚掌”,隔空打在最前面的两个假婴儿上,只听“呜哇”、“呜哇”两声啼哭,真如婴儿一般,吓得我手一软,顿时变了脸色!
但是那两个假婴儿被我的掌风扫中,化成碎片,都是木块和布头,散落一地。
我这才心中稍安,想起来精通傀儡戏的行家,多半都会口技,能用一张嘴来模仿各种声音。刚才那两声婴儿啼叫,定然是那女庙祝自己用口技模仿出来的,倒也吓人!
又有假婴儿扑上来,我便伸手扯住,想去拽那细线,不料触手时,感觉有古怪,立时便放了手!
果然,“嚓、嚓”两声响,那两个假婴儿身上瞬间遍布刃刺——原来其中内藏触发机关,只要一碰,那些刃刺就会凸出来。
我“哼”了一声,便后撤一步,挥动双手,连连催发掌力,或“塌山手”,或“悬空掌”,或“太虚掌”,并不挨着它们,顷刻间,便打落了一地的碎片,铁丝、钢片、弹簧、木头、布头……满满当当。
只剩最后一个,我还没有打,它身上的牵线突然自己断了,然后自行往地上跌落。
我暗觉不妙,立时腾空跃起,翻身跳入娘娘殿中,只听得身后“嘭”的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娘娘殿都簌簌的响,尘屑乱落。
我惊怒交加!
原来那最后一个假婴儿体内竟然藏着,落地爆破!
我咬牙切齿,料想那女庙祝操纵傀儡婴儿,必定人在高处,便仰面一看,果然见她坐在梁上,冷笑一声,道:“如此恶毒,今天定要废了你的一对爪子!”
那女庙祝也笑一声,道:“武极圣人真是好本事,名不虚传!”
她伸手扒着大梁,往下轻飘飘的落,我赶上去,伸手抓她肩头,她猛的一转身,把手一举,竟托着个婴儿迎了上来,那婴儿小嘴一张,“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我一惊,眼看自己再不住手,就要抓住那个婴儿的脑袋了,连忙缩了回来。
那女庙祝趁隙抽身,拔足便往外跑。
我愣了愣,陡然起疑,暗忖道:“这女庙祝刚才抱的到底是真婴儿还是假婴儿,我一时心急,也没有仔细看看清楚。”
转念又一想,婴儿哪有哭一声就停住的,肯定是假的!
眼见那女庙祝跳出殿门,我忙纵身追了出去,喝道:“哪里走?!”
那女庙祝只管跑,冲出殿外。正在数落王麒、高全等人的老二猛然见她冲出来,吓了一跳,也不骂人了,慌忙起身乱窜,那女庙祝见有便宜可占,柿子捡软的捏,转向就去追老二。
老二急叫道:“哥,打她!”
那女庙祝把手一抖,早有引线迸出,缠着老二的脚踝,老二扑地跌了一跤,那女庙祝狞笑着就要去抓。
我觑的真切,朝那女庙祝背影隔空一掌挥出,“悬空掌”使出七成力道,掌风扫处,只听得那女庙祝闷哼一声,脚下踉跄,连连蹭蹬了好几步,终究还是一跤坐倒在地,面上血气翻滚,连声咳嗽!
老二跑到远处,冲那女庙祝“哈哈”大笑,道:“让你猖狂!还想打你二爷,摔死你都不亏!”
我兔起鹘落,跃到简兰芬的身后,施展起“行云拂”,骈指戳去,眼看要制住她,冷不防她坐地翻身,突然把怀中的婴儿朝我抛过来!
我欲待不接,又担心真是个婴儿,摔死了,倒是我的罪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也顾不得多想,忙伸手接住。
但是一接在手里,便知道分量轻重,立时分辨出那绝非是真的婴儿!
“嘿嘿!”那女庙祝起身大笑了起来:“陈弘道,行走江湖,人心太善可不好!”
我情知有古怪,忙要把手中的假婴儿抛出去,但听“噗”的一声响,那假婴儿的后背突然爆开,里面飞出团团细线,只一瞬,便把我的两只胳膊缠的结结实实!
我吃了一惊,正待挣开,那女庙祝喝道:“慢!”
我便愣住看她,她道:“那线有一百三十二根,根根细如牛毫,坚韧异常,两根并拢,常人就挣扎不动,就算是你武极圣人,力能扛鼎,能扯得断,但也禁不住那细线锋利!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你要是使劲挣扎时,把你的两条胳膊都切的粉碎!”
我本要立时挣断那些线的,但是转念又暗忖道:“能告诉我这细线的厉害,倒也算是你好心,那我便暂且按捺住不动,看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女庙祝缓步走近,冷冷的看着我,道:“陈弘道,你是麻衣世家,我是傀儡世家,姓简的未必见得比你姓陈的差!玄门江湖,北七南六十三派傀儡术,尽出我简家门!我不惹你,你偏要来撩拨我,吃些亏,也怪不得谁!”
我听见她说出这番话来,心头不禁一震,思及老爹讲过的玄门典故,立时想起一家人物来,脱口而出道:“你是漳州偶王简松年的什么人?”
那女庙祝道:“我如你一样,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简兰芬便是我,漳州偶王乃是家父!”
“怪不得你的傀儡术远在刀族、柳族之上。”我点点头,又冷冷说道:“素闻简松年前辈为人谦逊和睦,几十年来行走江湖,极少与人结仇,多年前又散尽家财,接济百姓,与人为善,更不曾作奸犯科,弄出祸害人间的事儿来,你既然是他的女儿,不思量着传承家风,反而变善为恶,为非作歹,你惭不惭愧?!”
“呵呵……”简兰芬冷笑道:“传闻说武极圣人讷于言敏于心,今夜一见,却是口齿伶俐的厉害,与传闻分外不符!”
我道:“你听传闻中我的样子更是不符。”
简兰芬道:“想必是与蒋大小姐成家后,得了她的真传?怎么,武极圣人跋山涉水来此地求子,难不成是成家这些年来,蒋大小姐都没能生育?”
我见她满脸讥讽,不禁心中有气,道:“生儿育女从无强求的,只是时候未到。现在我们夫妻纵然是没有生育,也恩爱如初见。刚才听见你的弟子叫你师娘,却不知道他们的师父何在?”
我刚才听见那刘双提到“师父”二字时,这简兰芬勃然大怒,可见是他们的夫妻关系十分不睦,她出言讥讽明瑶不能生育,我便也揭她伤疤。
果然,听见我这么一说,那简兰芬一张脸立时气得通红,喝道:“陈弘道,我手下留情,你倒自己找不自在,看来,我也不给你们麻衣陈家留情面了!我非割了你的舌头不可!”
第385章 送子娘娘(十二)
那简兰芬快步而来,我冷笑道:“你有什么能耐,敢大言不惭说手下留情?我用得着你手下留情吗?”
说话间,我使劲把两臂一挣,那简兰芬止步叫道:“我提醒过你那细线——”
她话音未落,只听得“哔哔啵啵”的响,那一百三十二根细线已经被我撑得根根爆断,散落一地。
我的袖子也确实被割成了碎片,纷纷飘落,穿在里面的软甲便露了出来。
那简兰芬大惊失色,喃喃道:“你,你居然不怕——你穿的有宝甲!”
“嘿!”我道:“即便是这双胳膊不用,让你两只手,我也胜得过你!”
我大踏步朝着简兰芬走去,简兰芬往后缓退,口中道:“陈弘道,你太狂妄!”
我腾地而起,半空中“七星步”连蹬三脚,第一脚、第二脚蹬的那简兰芬躲得步法都乱了,最后一脚,简兰芬终究没有避开,后背被点,“啊”的一声,扑倒在地。
我道:“还要打吗?”
简兰芬匍匐着,半天不起,蓦地里跳起转身,十指齐弹,袖子里无数条线射出来,经由简兰芬的手一拨,登时冲向四面八方,半空中就像是张开了一方大网,朝我迎面裹来!
我冲着那千丝万缕大喝一声:“破!”
口相龙吟功破风之法吼出一腔罡气来,那些丝丝线线登时散了开来,反倒卷了回去,软面条似的糊了简芬兰一身,简芬兰慌忙去扯,却缠的浑身更乱,几乎把衣服都拽下来,分外狼狈。
老二在旁边“哈哈”大笑。
我赶过去,两脚轮踢,脚尖戳中了简芬兰左右腿上的“血海穴”、“三阴交穴”,那简芬兰登时瘫倒在了地上。
我这才把双手摊出来,道:“如何?”
简兰芬咬牙切齿,怒视着我不语。
我道:“你到底为什么做这勾当,说说吧?”
简兰芬仍旧不吭声。
老二道:“哥,你跟她废什么话,直接绑了下山。”
我“嗯”了一声,料想以现在简兰芬的态度,多半也不会说实话,便道:“咱们先进殿里找找看,那些婴儿都藏在哪里。”
我的话音未落,突然听见山下脚步声响动,正急速而来,既快且轻,功力似乎还在简兰芬之上,心中一动,暗忖道:“莫非是简兰芬的同伙来了?”
刚这么一想,便听见几声乐音传上来,密如敲锣,细听却又不似锣声,紧如骤雨,偏偏又浑厚大气,粗犷豪迈,顷刻间响彻山巅,开人心胸。
我听得甚是入耳,不禁暗暗的赞了一声:“好!”
也不知道那声音是用什么乐器奏出来的,回头向简兰芬问道:“这是你的同伙到了吧?”
简兰芬的脸色却在这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猛然抬头对我说道:“陈弘道,你解了我的穴道吧!”
我道:“那怎么可能?不把你的同伙全抓住完,不把那些被你们抓来的婴儿全解救走,我怎么能放了你?”
简兰芬道:“你快快解了我的穴道,我带你去找那些被我们抓来的婴儿!”
我道:“那也得等你的同伙都被我擒住以后再说!”
简兰芬急道:“我已经没有同伙了!我就只有这六名弟子跟着,再也没有别的帮手!”
我道:“我耳听着山下正有人要上来,你没听见乐声吗?有人已经快要到峰顶了,那难道不是你的同伙吗?”
“不是!”简兰芬斩钉截铁道:“我不知道是什么人要夤夜上山,总归是跟我没有关系的!武极圣人,我求求你了,快解了我的穴道吧!”
听简兰芬这么一说,我陡然起疑,暗想:“大半夜的跑上山来,听着脚步声轻快,明显是江湖中人,怎么会跟简兰芬无关?”又想道:“这简兰芬连见都没有见,就说不是自己的同伙,而且刚才连理都不理我,这片刻间,又求着我去解她的穴道,难道是……”
思忖片刻,我猛然醒悟,问道:“是不是你的丈夫来了?”
“胡说!”简兰芬恼怒道:“我早就没有丈夫了!”
她这么一说,察言观色,我心中反倒更加笃定,来人必定是简兰芬的丈夫!
我道:“既然来人你不认识,那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了,你就暂且忍耐,当个看客。我得先瞧瞧是什么人再说。”
“你!”简兰芬焦躁无比,道:“我不要见这人!我不爱见生人!你要不解我的穴道,就把我杀了!”
我笑道:“我是从来都不杀人的。”
说话间,那乐声突然止住,峰顶顷刻寂寥一片,但紧接着便是一声唱:
“满棚傀儡木雕成,半是神形半鬼形。
歌鼓歇时天未晓,尚余寒月挂疏棂。”
刚才那乐声粗犷大气,好似北方大汉弹奏一般,偏偏唱出这首诗来的腔调,又轻飘,又扭捏,又古怪,倒像是女人捏着嗓子挤出来的音。
老二忍不住说道:“哥啊,你小心,又有人来装神弄鬼了。”
我“嗯”了一声,听着那首诗,我已经知道来人必定也是傀儡门中人,但是刚才想着是简兰芬的丈夫,可现在再听这唱腔,又分不出男女来,且看他上来是要耍什么把戏的。
歌声落时,一道影子“霍”的跃了上来,又往这边跳了几步,然后轻轻的落在地上,正与我面对面立着,隔着四丈多地。
月光下,我瞧着那影子,不禁吃了一惊,来人身披一件黑袍,自肩膀以下,胳膊、腿、脚都隐在黑袍之中,偏偏肩膀上扛着三个脑袋!
那三个脑袋,一个是蓝靛脸,一个是红面长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