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源先生道:“那便不清楚了。但当时,佟薇统治血金乌之宫的时候,是不许门下弟子与麻衣陈家为敌的。佟薇在百余岁的时候,捡到了一个婴儿,带了回去,取名为血玲珑,学全了她的本事。”
“血玲珑?!”叔父道:“五行六极诵中的西魅血玲珑么!?”
“应该不是她。”真源先生道:“那是老的血玲珑,后来在嵩山论道,并称五行六极的人,是小一辈的血玲珑。血金乌之宫的宫主,自佟薇以后,都叫血玲珑。”
叔父点点头,道:“这么说的话,还像回事儿,不然,佟薇是顺治年间的人,即便是她在一百岁头上捡了个婴儿,活到现在,也他娘的两三百岁了,那不是老妖怪了么?”
真源先生道:“你废话真多!”
许丹阳忽然问道:“师父,依您所说,那血金乌之宫现在还存在世上么?血玲珑还活着么?”
真源先生道:“血金乌之宫存不存在世上,我也不大清楚,天默公更了解些。血玲珑死了没有,我也不晓得,反正很多年都没有她的信儿了。不过啊,以你现在的本事,纵然是血玲珑没死,血金乌之宫还在,你带着五大队去找事儿,也不是人家的对手。五行六极,你自己算算,你能打得过谁?”
许丹阳尴尬的一笑,道:“师父说的是。”
我道:“那个佟薇,就再也没有见过名城公么?”
真源先生道:“似乎并没有。天默公说的是,两人虽然在不同地方,但是心意相通,两人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死的,死后各自有一缕魂念散出,又相聚在了一起,同归于土。”
我听得不胜伤感,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真源先生道:“当年,听了陈名城和佟薇这段往事,我才算是把心给沉寂下来了许久。所以,我平生是极为尊崇天默公的。”
叔父道:“那你咋又疯了?”
真源先生端起酒坛,一口气将其中的酒给全部喝光喝尽,然后擦了擦嘴,神情愈发恍惚,道:“我原以为,我和高美也会想陈名城、佟薇那般,纵然生前不得再见,死后也能相会……可惜啊,不久前,高美突然出现,来太清宫见我。我大喜之余,便想要还俗,跟她成家,却不料她先问了我道祖墨宝的事情,当知道道祖墨宝就是被我收藏着以后,忽然就变了说辞,她告诉我说她已经结婚生子,让我不要再以她为念……我等了她二十多年,最终竟换回来这样一个结果,我当时心中一时难受,径自迷了神智,做了许多连自己都记不清楚的事情,直到昨夜,我还迷迷糊糊,等我瞧见了她的尸体,我才忽然醒悟,浑浑噩噩这一辈子,竟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叔父忍不住道:“我还是没明白,那个女人到底有啥好处,把你迷成了这副模样?”
真源先生道:“想清楚了,那便也不爱了。”
叔父道:“狗屁!”
真源先生忽然站起身子来,缓缓走出屋里去,外面,天色大亮,阳光也颇为灿烂,真源先生迎着阳光,一步一顿,忽然听他喃喃念诵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叔父摇了摇头,道:“这又是何苦呢?”
“哇!”
真源先生走着走着,忽然一声大叫,口中箭似的喷出一腔血来!
我和叔父大惊失色,急忙跑了出去,许丹阳和计千谋也慌忙跟上。
等到真源先生跟前时,却见他“哈哈”大笑数声,伏地倒下,再也不动了。
“真源!”
叔父把他身子翻过来,但见他嘴角淌血,双目紧闭,面带微笑,但是肌肉已经渐渐变得僵硬了。
叔父摸了摸他的脉搏,又捏了捏他的脖子,探探鼻息,然后脸色沉了下来。
我道:“真源先生他,他怎样了?”
叔父看我一眼,长叹一声,道:“他,他走了。”
“师父!”许丹阳也慌忙探看,使劲儿摇晃,大声呼喊,但真源先生既然已死,又哪里能复生?
计千谋也目瞪口呆。
想那真源先生心情激荡之下,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又豪饮陈酿,终致身死,但,死,对他来说,恐怕比让他活着更好些。
只是叔父他身上的冥约,唉……
本来以为来鹿邑太清宫找到真源先生便能解了叔父身上的冥约,却没有想到事情一波三折,先是找不到真源先生,找到了又是个疯子,不疯了反倒又扯上了高桥美子的事情,释怀了便又身死……叔父连来意都还没有来得及说出,难道这就是天意?
“快来人!”许丹阳大声呼唤太清宫中的道士前来,众道士听见叫喊,都纷纷过来探看,见真源先生身死,各自惊诧,议论纷纷,却无一人神色是悲伤的。
叔父道:“许丹阳,真源他已经死了,你就别再折腾他了。他无儿无女,你身为他的亲传弟子,就找一块好地方,把他埋了吧。”
“啊?!”许丹阳愣在当场,似乎是没明白叔父说的是什么意思。
叔父大声道:“你师父死了!要埋了!”
许丹阳略一缓神,随即又失魂落魄,喃喃说道:“师父他老人家神通广大,怎么会就这么死了?”
叔父道:“心神交瘁,油尽灯枯,死了也好。不然你看他现在的这副模样,他活着还有啥意思?”
许丹阳呆了片刻,忽然抬头看着叔父,道:“你身上还有冥约没有解除,你就不怕么?”
第311章 道法真源(二十)
叔父略一怔,然后冷笑道:“怕啥?怕死?哈!哪个人不会死?谁能不死?我怕个球!”
许丹阳道:“你是不是还有别的办法?”
“没有!”叔父道:“你也死了这条心!”
许丹阳悲叹一声,道:“我还这么年轻。你自然不怕,你当然不怕,你什么都没有……”
我听得心中一阵愁闷,但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真源先生既然死了,那便无法可解,生死在天,聊以慰藉罢了。但愿叔父他吉人自有天相!
叔父盯着许丹阳看了片刻,见他仍在自怨自艾,便摇了摇头,过去把真源先生的尸身抱了起来,放在屋里头。
众道士都探头探脑的看,叔父出来骂了一回,喊道:“你们观主呢!?叫他过来,商量给真源治丧!快点!别伸着你们的狗头瞅了!”
太清宫的道士似乎很畏惧叔父,应了声之后,便一哄而散,不多时,郑观主便匆匆而来。
“这……”郑观主见真源先生身死,也十分惊诧,道:“夜里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没了?”
叔父道:“他的后事,商量着办办。”
郑观主点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又看许丹阳,道:“许总首领是什么意见?”
许丹阳神情沮丧,半天才道:“我来出钱,你们好好置办。”
郑观主道:“放心!”
我和叔父在太清宫守了七日,等真源先生的后事全了,才行离开。许丹阳和计千谋已经提前走了。
期间,叔父向郑观主问起道祖墨宝的事情,我也十分好奇,因为思量起来,真源先生和高桥美子似乎就是因为这道祖墨宝才搅在一起的。那高桥美子为了得到道祖墨宝,哄骗真源先生倾心于她,又设计让真源先生出家为道士,进了太清宫,一步一步接近道祖墨宝,等到后来,抗战胜利,高桥美子不得不先行回国,没能拿到道祖墨宝,但二十多年后,卷土重来,到底还是从真源先生那里偷走了道祖墨宝……
算起来,高桥美子的命,真源先生的命,新崱獾拿家虼硕ァ
这道祖墨宝究竟有什么重大的意义,以至于高桥美子这般下功夫?
郑观主听我和叔父问起,思忖片刻之后,道:“说起来,我也不大清楚,老观主在的时候,这墨宝都归真源先生掌管,他是研究了许久的。有一次,我无意中听他说起过,那是道祖亲笔画的几幅图,似乎是什么先天图,无极图,龙图……看似简单,却极难参悟。”
我道:“那道祖墨宝在太清宫里那么久了,难道历来就没有高明之人参悟得透么?”
郑观主道:“道祖墨宝也不是一开始就藏在太清宫的,而是从宋朝以后,被陈抟老祖亲自送过来的。”
我和叔父都是一怔,道:“陈抟老祖?”
郑观主点点头,道:“不错,算起来,是和你们麻衣陈家有关的。据说其中蕴含着中华道学的根源,而且,能参悟透彻的话,是能预知未来天下兴衰大势的。”
我悚然道:“真的假的?”
郑观主道:“既然没有人参透过,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道祖留下的墨宝,总归是有些玄妙的?”
“废话。”叔父道:“要是没有些秘密,那个高美能豁了命来偷来抢?”
“这话说的是。”忽然有人远远的接了一句话,我们抬头看时,却见是屠夫走了进来。他道:“日本人想拿走道祖墨宝,也是冲着里面的秘密来的,日本人可远比咱们自己更信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
这话说的颇有言外之意,倒也让我对他更增加了些好感,又看他没带其余三个人来,穿的也是普普通通的便装,不知道他来是做什么的。
叔父和郑观主都不认得他,但是却都觉得他相隔甚远,便能听见我们的谈话内容,那便不是个普通人。
叔父细细打量着他,郑观主也站了起来,还不及发问,屠夫便朝我一笑,道:“小兄弟,还认识我?”
我道:“那怎么会不认识?”
叔父诧异道:“你们认识?”
我道:“他就是那个,那个——”
“屠夫”这两个字我总觉不好说出口,但屠夫却自承其号,道:“我叫屠夫。”
叔父“哦”了一声,道:“原来就是你啊。”
屠夫点了点头。
郑观主道:“您来是做?”
屠夫看着我道:“我来是找他的。”
我稍稍一愣,道:“有什么事情么?”
屠夫道:“这几天,那’灵狐‘和新崱獾氖虑槎即砗昧耍宜祭聪肴ィ芫跄隳昙颓崆幔簧肀玖欤蛔鲂┦虑椋翟谑强上Я恕!
我道:“您还是来劝我加入你们么?”
“不是。”那屠夫道:“做我们这行的,也不见得怎么好。我是觉得,现在时局动荡,你在村里也未必有什么事儿可做,下地种庄稼对你这种人来说,也不是安身立命的良策。我有个建议,你听一听,做不做在你。”
我道:“你说。”
屠夫道:“你如果有心的话,就去当兵。”
我心中一震,道:“当兵?”
屠夫道:“对,入伍当兵。一般人难进,但是你要是想去,我可以帮忙,那也不算什么难事。”
我听得颇为心动,暗自忖道:“以后与明瑶成了家,必定要寻些生计。学祖辈做相士,在当今这个世道估计不大行得通,我也不能一直靠着爹娘,吃他们的老底,毕竟成家要自立的。更不能仰仗明瑶家里的钱财,那自己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下地种庄稼确实不是我所愿,如果能去当兵,既能继续打熬身体,又能混上些差事,那自然是好极了。”
屠夫见我脸上神色跃跃欲试,便笑道:“怎么样?”
我看了叔父一眼,道:“我心里是愿意的。”
叔父道:“我也愿意你去,摸摸也是好的嘛。”
我笑了笑,对屠夫说道:“那我回去问问我爹娘。”
屠夫点头道:“好,那我等你消息。”
我道:“多谢你的好意了。不过,要是我爹娘也应承了,我怎么去找你?”
屠夫道:“你是许昌陈家村的,你爹不是许昌禹都房管的陈汉生么?”
我诧异道:“你怎么知道的?”
屠夫笑道:“再没有谁比我们消息更灵通更精确的了。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到时候,我去房管找你爹,直接问他的意见。”
我点头道:“好。”
屠夫伸出手来,和我一握,道:“那咱们就再会了。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我道:“再会!”
我和叔父又在太清宫待了一天,便收拾回许昌禹都去。
临别之际,我和叔父又去了一趟老君台,正碰见梅川太郎下来。
他只孤身一人,瞧见我们时,朝我们微笑颔首示意。
叔父道:“你又来悔罪了?”
梅川太郎道:“是啊。人越老越难心安,平生造孽太多,期求神明见谅。再过几年,我还要来,到时候,我要立碑赔罪的。”
叔父道:“真心赔罪,也没必要立碑,不是真心的,立碑也没用,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形式,管屁用。”
梅川太郎点点头,道:“您说的是。心意也有,形式也要。我会再来的。你们保重。”说罢,梅川太郎朝我们一鞠躬,匆匆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对叔父说道:“他像是真心悔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