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要八卦村挖出遗址扬名全国,还是因为破坏文物上新闻?只怕到时候别说是上新闻,还要上法庭呢!” 她虽然个头不高,但气势逼人,姬书记一群人都被她吼得懵住了。
“宋博士,其实我们只是想高队长不能动手,我们自己动手,这样也不用高队长负责……”姬师傅轻轻申辩了一句,
“想有什么用,你想着是好意,可伤害了就是伤害了,总是不会被原谅的……”她说这话意有所指,修颉颃虽然还没从对抗挖掘机中完全回神,但也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了。
姬书记其实也是一时脑子发热,被宋儒儒当头棒喝也清醒了几分。只是当着这么多承包人的面有些下不来台,不甘心地说:“明明就知道在下面,为什么不能挖嘛?”
震慑众人得靠宋儒儒,但讲道理就得归修颉颃负责了,“现行文物工作对帝王陵墓的规定就是能不动土就不动土,能推后挖掘就推后挖掘,你们看虽然秦始皇陵遗址已确认,哪个考古学家不好奇,但可能在我有生之年都不会看到对其主动发掘。”
“为什么啊?”姬师傅好奇地举起手来。
“那是因为明定陵留下的惨痛教训。”
“定陵怎么了?”姬书记疑惑地问道。
“目前为止带有学术目的主动发掘的帝王陵墓只有两处,一处是殷墟商王陵墓,一处是明定陵,而像你们举例的隋炀帝墓都是抢救性考古发掘。两处之一的殷墟就是我和你们说过的‘人吞商史’的故事,早在清末民初就开始发掘了,而定陵则是建国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经过批准授权主动发掘的陵墓,但是因为世界上都少有大规模发掘帝王陵墓的经验,也存在很多技术问题。”修颉颃说着轻轻叹了口气,眉眼都是难以言喻的痛心,站在他一旁的高队长也是眉头紧蹙,神色深沉。
“当时定陵的地宫被打开后,大量随葬品例如丝织品都因为接触空气氧化、霉变,有些在一瞬间就碳化成灰烬,装殓皇帝和两位皇后的金丝楠木棺椁也被毁坏,甚至是皇帝和皇后的骸骨也在随后的一场运动中被烧毁。”修颉颃语调低沉地将故事说完,“所以后来国务院两次下达通知,对于不妨碍基础建设的重要古墓葬、古遗址,在当前文物保护技术还没有完全过关的情况下,一般不进行发掘,对于大型帝王陵寝不进行主动发掘。”
“可是定陵都过去六十多年,现在技术已经好太多了……”姬师傅小声提出疑问,“就算国内技术不行,我们也可以去国外买最先进的设备,咱们村不差钱。”
“任何文物的发掘势必都会造成一定不可避免的损害,虽然不能说日后的技术可以达到100%的无损,如果说现在比六十年前好,那么将来只会更好,损害也会更低。”高队长补充说明,“这就是为什么不主动挖掘,能推后挖掘就推后挖掘的原因。”
“对你们来说,究竟是挖出遗址出名重要,还是保护文化重要呢?”修颉颃的目光从在场的每一个人身上扫过,他的目光总是那么纯粹明亮,可以照出每个人身上想要遮掩的私心与卑劣,“姬书记,我记得你上次在节目中说过,八卦村的口号是:历史为本,创新为辅,文化带动经济,经济构建文化,形成一个良性循环。既然是历史为本,那就应该一切以保护历史为出发点,不是吗?”
宋儒儒一改之前威慑众人的气势,附和修颉颃的话说,“我们可以把握的只有将来,把握不了过去的,过去的东西一旦被损害就永远无法弥补。”
姬书记无力地叹了口气,“看来我们村就是和历史没有缘分啊……”
“怎么会没有缘分呢,”宋儒儒笑了起来,“在我看来,无论文王庙下面有没有遗址,文王庙就是八卦村最好的历史,是整个村的灵魂,也是整个村的心。这里承载了你们全村人对未来的希望,因为拥有这颗心才会有现在的八卦村,也才会有希望实现的一天。”
修颉颃侧目看向完好无损的大殿,“我也很喜欢这座庙,虽然都是你们自己造的,但是一百年后,两百年后,只要你们好好爱护它,它一样是文物,是遗址,是历史的记录者。”
“好!”姬师傅大喊一声,“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信,修专家的话我就相信,修专家说好,就是好!”姬师傅这一吼,姬书记跟着鼓起掌来,其他的一众人也纷纷附和,达成了共识、
宋儒儒特别不甘心地抗议了一句,“哎哎哎,为什么我说的你们就不信呢?”
姬书记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宋博士,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啊。”
“我不生气……”
“这不是因为修专家学历比你高一些么。”姬书记小声说,“而且都说算命先生满嘴跑火车,你的话我们也就只能信一半,一半哈……”
宋儒儒走江湖有一个原则,就算自己知道自己满嘴跑火车,那也不能被别人知道,捍卫自己的威严是第一要务,“我算命我吃你家大米,吃你家海参鲍鱼大王八了嘛!凭什么说我满嘴跑火车!”
修颉颃作为在场最靠谱的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必须求真务实,一字不假,尽管这很可能是在拆宋儒儒的台。
“那晚宴席上你就吃了啊,你吃了两碗饭,还吃了海参鲍鱼,就是没吃大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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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老师,你总是这样很危险的(*/ω\*)
☆、106,一定是他
PART 106
温惜回家的时候夜已经深了,穆扬早就从舅舅家回来了,虽然一个人在家寂寞无聊,但他想着温惜是头一次去阮咸家,难免会多留一阵子。
大约快十点温惜才回来,穆扬正在电脑前和队友一起吃鸡,头也没回就问她,“晚上吃什么好吃的了?”
温惜却没有回答他,穆扬察觉不对扭头一看,只见她瘫软在门口,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似的,他也不顾正在和队友团战,丢了鼠标就跑过来,摘下的耳麦里传出队友撕心裂肺地惨叫,“卧槽,你是S——B——啊!”
“你怎么了?”穆扬将她扶到女王躺椅上,不明白好好的人去了趟阮咸家怎么就成了这样。
“穆扬……”温惜抬起脸来,两行眼泪顺着脸庞滑落,她像是哭了一路回来的,两只眼睛肿得别说是丹凤眼了,差不多算是红毛丹眼。“原来我就是那个孽种……”
穆扬瞪大双眼,赶紧呸了三声,“好好的干嘛这么说自己,你也就是平时作了点,算不得作孽啊……”
温惜哭得气都喘不上来了,说话也断断续续的,“不是……不是儒儒,也不是儒儒的妈妈,那个女人是阮咸,而我才是修翼的私生女……她才是那个情妇,才是那个破坏别人家庭,还让儒儒妈妈背黑锅的人……”
“你别急,慢慢说……”穆扬听得一头雾水,赶紧去厨房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来。
温惜捧着热茶一小口一小口喝着,过了好一会才止住抽泣,将今天在阮咸家发现木簪的事告诉了穆扬。
“那你问她了吗?木簪刻的诗就是指修翼吗?”
温惜点点头,“我问了,她一开始还不承认……但我一直过的生日就是我爸妈从福利院领养我的日子,是那年端午节后两天,儒儒的妈妈和大可爱的爸爸就是那年端午节去世的……她就是因为大可爱的爸爸去世了,她知道自己没有了依靠,才把我丢掉的……”
“以前我就猜到我身份肯定不光彩,但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穆扬,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她,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的人会是我的母亲?为什么我会是这样的人生下的?”温惜越说越激动,眼泪又重新涌出来,“我以为我只是个私生女,可她竟然还让儒儒妈妈一直背黑锅,她、她怎么能这么自私?做人是不可以这样的……”
穆扬轻轻将她抱在怀里,其实从身世被发现开始,温惜就一直活得胆战心惊。虽然她表面很不在乎,对阮咸也咄咄逼人从不忍让,可在她内心深处,一直因为被抛弃的事惊恐万状,她的难过和恐惧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而如今她除了那些痛苦外,还增加了羞耻,是一种让她觉得自己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带着污点的羞耻感——因为她是阮咸生下的,她身体里流淌着与阮咸一样的血液,这让她觉得自己活着都是肮脏的。
“穆扬,我觉得自己不干净,也不清白……”她靠在穆扬怀里轻声呢喃,“我觉得我没有颜面去见儒儒……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儒儒那时候选择不告诉大可爱,因为这太、太痛苦了……”
“你不打算告诉他们吗?”
温惜静默了一会没有说话。
穆扬继续问:“是阮教授让你不要说的吗?”
温惜的眼前浮现出阮咸跪在地上哀求的画面,就连她惨厉的声音都如临耳畔——“温惜,这不光是我一个人的事,如果你说出去,全世界都会知道你有这样一个母亲,你要如何在世上生存,你的事业,你的前途,还有你的将来啊……你想想,这么多年大家都这样认为,宋儒儒自己也接受了,再说修颉颃不是还喜欢她嘛……他们还是可以在一起啊,他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对不对?我不在乎我自己,但我在乎你啊……”
“我好累。”温惜无力地闭上双眼,“特别、特别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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稳定了八卦村村民,文物局也在文王庙周围加强了安保,考古队的任务就算完成了90%,只剩下一两天的扫尾工作就结束了。
临别的前一晚,高队长自掏腰包请大家在八卦大酒店旁边的步行街吃了一顿水饺。“这不是快立冬了嘛,大家吃一顿饺子,明天各自回家好好休息!”
宋儒儒和修颉颃买的票是明天一早的,因为下午还要去电视台录历史节目,上周他们因为来八卦村已经缺席了一期,宋儒儒在电脑上看了转播,天下公子甚是得意,急需她回去怼一怼!
回到活动板房,修颉颃忽地又想起几个古文字来,匆匆就跑上楼去,高队长在后面鼓励他,“加油啊!”
宋儒儒对高队长的嫉妒还没有彻底消散,撇撇嘴说,“加油有用的话,全世界都是冠军了……”
她转身要跟着修颉颃上楼时,却被高队长叫住了,“对了,宋博士,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再不说你明天就要走了……”
宋儒儒停下脚步,扭过头却没转过身子,似乎还在吃醋,“怎么着,还要嘱托我让我好好照顾你基友?”
“不是……”高队长有些迟疑地说,“就是你的名字,我那天听你在沟渠说,你名字的典故是‘谁念为儒逢世难,独将衰鬓客秦关。’,对吗?”
宋儒儒不知道高队长为何突然问起她名字的事,茫然地点点头,可头点到第三下的时候她突然明白了,“啊……你的名字是叫高秦关!”
“对,这句诗也是我名字的典故。”高队长犹豫地说道,“之后我悄悄打听了一下,你好像一直都不知道你父亲是谁……”
宋儒儒脊椎一阵寒意涌来,她抬头看着眼前高大魁梧、肤色黝黑、浓眉大眼,虎背熊腰……的高队长,有些尴尬地说,“不会……不会是……可我们长得也太不像了……”
“你想什么呢!”高队长连忙打断她,“我爸和我妈感情特别好,才不会有别的孩子呢!”
宋儒儒瞬间松了口气,可又迷糊了,“那你和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听我爸说起过他有一个好朋友,他们俩都特别喜欢卢纶的《长安春望》,相约给孩子起名都要用这首诗作为典故。”高队长挠了挠头,“所以我在想,你爸爸会不会就是他的好朋友……”
“他叫什么名字?他在哪里?”没等高队长说完,宋儒儒就已经扑过来抓住他的衣领连声追问,“他是不是东北人?是不是喜欢吃一种超大的面包?”
高队长被她拽得喘不上气来,只能摇头,“我……不知道……我父亲没有和我说过他的名字,也没有说过关于他的任何事,我所知道的只有名字的典故。”
“那你父亲在哪?我要去找他,你给我电话,我可以电话里问他。”宋儒儒的手越抓越紧,她抓住了这么多年来唯一的线索,怎么样都不会松手的。
高队长轻轻叹了口气,为难地说,“我父亲去年因病去世了。”
宋儒儒的手一下失了力气,渐渐松开,她感到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体里滑走,她刚知道母亲的清白不久,就又有了父亲的消息,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离父母那么近,仿佛只要她努力拼凑出别人口中的故事,就可以拥有一个圆满的家了,如果不能的话……
她眼眶一热,继而咬牙将无用的眼泪逼回去,重新攥住高队长的衣领,用力得仿佛要抓出两个窟窿似的,她目光灼灼地盯着高队长,不甘心就此放弃。“你父亲去世了也会留下线索吧,毕竟他们是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