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景钰拂去身上的花瓣,“一点蛛丝马迹,让我起了疑。你这女人果真运气极好。这样都有人救你。”
丹菲心中有个大胆的想法,“你……你留意了宜国公主的举动,对不对?”
崔景钰抄着手,似笑非笑,双目在黑夜中明亮如寒星。
“我的人盯的不是李碧苒,而是卫佳音。一直同卫佳音有接触的那个女官,是李碧苒的人。”
“难怪!”丹菲恍然大悟,“原来卫佳音背后那人是她。卫佳音说她的母亲被韦家人控制住,这韦家人就是宜国公主。她本来就是韦家的人!可她到底想做什么?”
“她想笼络你。”崔景钰鄙夷地扫了丹菲一眼,“你身陷绝境,我又不在。她挺身而出将你救下,让你为了报恩而对她鞠躬尽瘁。你之前几次倒霉,也是因此。”
“她难道缺亲信?”丹菲不解,“不,是和那封信有关。信经过我的手。她怀疑我知道内容!因为顾及你,她不敢杀我。但是她又不放心,要将我掌握在手心才行。”
“极有可能。”崔景钰道,“我们必须知道那信上写得什么。”
“宜国公主定然知道如何解密。”丹菲道,“我日后和她多多接触,争取试探出来。”
“不必这么麻烦。”崔景钰显然是想到了一技,“此事我来处理。你近期还是低调些,离李碧苒远些。她这次找太子,下次再找个别的王子,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的。”
丹菲沮丧地嗯了一声。今日之事,确实是她太大意。她一直觉得卫佳音已经被她教训怕了,不敢再害她。而就是这个侥幸之心,又让她中了计。
若无崔景钰及时出现,她也没有把握正能逃脱。
丹菲无精打采的,让崔景钰本都到嘴边的一些讥讽训导的话,又吞了回去。
这女孩今年也不过十六岁,阅历却沉重得像厚厚一卷书。她本该像崔六娘或者刘玉锦一样,穿着娇艳的罗裙,头插鲜花,悠闲自在地坐在宽敞明朗的堂屋中,看书作诗,或是徜徉于庭院中,赏花扑蝶。然而她却肩负着两个家族的血海深仇,毅然只身闯入深宫,寻求复仇的机会。
自己十六岁的时候,可否能做到她这一步?
于是崔景钰沉默了。
“我该回去了。”丹菲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唉,这副样子……”
她因为跑丢了鞋,罗袜磨破,十分不便,于是干脆脱了袜子,光着脚站在地上。
崔景钰盯着她那双白皙秀气的双脚看了看,眼眸闪动。
“随我来,我给你找一双鞋。”
两人走到了人来人往之处。崔景钰嘱咐丹菲留在树影后,自己走了出去。恰好两个教坊舞姬结伴路过,就被崔景钰烂了下来。
丹菲早就知道崔景钰面冷心也不热,除去倨傲的面孔,就是在沙鸣时的那一副暴躁纨绔样。可是此刻,她眼睁睁地看着崔景钰脸上冰雪消融,竟然露出了温和笑意。
他笑了?这个人真的笑了!我没看错吧?
丹菲眼睁睁看着崔景钰眉眼含笑、色若春晓,还未开口就将那两个舞姬迷得晕头转向。
“劳烦两位小娘子。”崔景钰拱手道,“在下方才和人打赌,出了殿来,遇着第一位娘子,能从她身上讨得一双绣鞋做信物。不知道两位小娘子,哪位能否慷慨赠鞋,让在下回去交差?”
美人送绣鞋,何止风雅,简直就是暧昧旖旎之举了。
丹菲在树后听得耳朵发烫,暗唾崔景钰此人疯起来还真不要脸。那头两个舞姬却是被幸福砸晕了头,争相脱了绣鞋相赠。
崔景钰选了一双合丹菲脚的鞋,又对另外那个舞姬道:“既然没要娘子的绣鞋,不如请娘子赠一支发簪?”
那个舞姬也是欢天喜地地摘了一根簪子塞到了崔景钰手中,“奴名纤纤,她名蕊儿。郎君可不要忘了我们呀!”
“自然不会。多谢娘子赠物之恩。”崔景钰温柔一笑,拿着东西,腰身闪进了园林树丛中,消失不见了。
舞姬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拿去吧。”林中,崔景钰把发簪和鞋子递给丹菲。
丹菲别扭地接了过来,穿鞋挽发。
崔景钰耐着性子看她自己弄了半天,忍不住道:“算了。我来!”
“你会给女人梳头?”丹菲惊讶。
崔景钰接过簪子,手法熟练地她松散的头发用簪子固定在了头顶。
“我常帮母亲梳头。”崔景钰简短地解释。
丹菲忍俊不禁,“你倒是个大孝子。段夫人好福气。嗯,你将来的娘子也好福气。”
崔景钰插好了簪子,收回了手,又恢复了往日冷漠的模样。
“今日多谢郎君出手相助!”丹菲朝他行礼。
崔景钰唔了一声,望着灯光辉煌的宫殿,“卫氏这事,应该已经闹出来了吧。”
***丹菲取了银碗回到含凉殿,便知道此事闹得有多大了。
“那卫氏呀,居然被太子在更衣室里给临幸了,又被太子妃当场捉住。太子干脆就说要把卫氏给收了,居然就带着她去见圣上和皇后了!哎呀他们正在殿里,圣上发了好大的火。我们都猜卫氏这次在劫难逃呢……”
“大事!大事!”又有一个宫婢奔过来,“圣上竟然真把卫氏赐给太子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都惊讶不已。
“圣上起初十分恼怒,要责罚太子。太子却说,上洛王世子非礼了宫婢,皇后反而还一口气赐了五个宫婢给他。他身为太子,难道还不如上洛王世子?皇后当即气得甩袖走了。圣上却是犹豫了一下,就点头同意了!”
众人哗然。
宫人都知太子与皇后不合之事。韦皇后想废太子已久。太子如今这么做,摆明了就是打皇后的脸。
“做什么?”女官一声叱喝,“不好生做事,聚在一起议论皇家是非,脑袋不想要了?”
宫人嗡地一声散开。
贺娄尚宫唤住丹菲,道:“卫氏的事,你清楚吗?她去东宫是为了寻你呢。”
“奴在东宫没见着她。”丹菲当然否认,“奴取了碗,就自己回来了。”
“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动作倒是快。”贺娄冷笑,“以为入了东宫就飞上枝头了?等着瞧吧。”
丹菲回了寝舍,和宫婢们一道沐浴。众人讨论的话题,全都是卫佳音。
调戏宫婢乃是重罪,就连王孙公子们轻薄了宫婢,也免不了被责罚。所以就算趁醉睡了宫婢,事后也是百般敷衍,死不承认。
所以今日的事,不仅是陷害丹菲,同样也陷害太子,可谓一箭双雕。
可卫佳音明显运气极好,太子居然肯认,还肯纳她,而且竟然还顺利说服了圣上,没有被责罚。
“我看她就是个狐媚的。”一个宫婢讥笑,“怕是把太子服侍得特别周道,日后离不了吧。”
众人哄笑。丹菲她们这些略知一点人事的女孩都纷纷红了脸。
“别小瞧她呢。”又有人道,“她如今只是个姬,等将来太子登基,她要是得宠,再生一个儿子,封妃还不容易?到时候你我见了她,都得下跪磕头呢。”
这话说得众人又忌妒又自卑,各自散去不提。
卫佳音好也罢,坏也罢,都和丹菲无关。她不忌妒,也不同情。丹菲如今心里满满都是李碧苒的诡计,寻思着对策。
倒是韦皇后被太子气得不行,犯了头疼,卧床不起。对着宫人,也是动辄责骂惩罚。弄得含凉殿内一时人人自危,气氛压抑。丹菲一众近侍没少受皇后的气,私下也都把账记在了卫佳音头上。
这样过了几日,卫佳音受封奉仪的消息传来,又引得众人一阵议论。
卫佳音是宫婢出身,原本她这样的女子即使有宠,一开始也不会有什么名分,直到生儿育女了,才有可能升上去。不过太子摆明了要做给韦皇后看,竟硬给卫佳音求了一个九品奉仪的封号来。
这也罢了。这新上任的卫奉仪,竟然派了人来,请丹菲过去说话。
丹菲暗自骂卫佳音多事,只好去向柴尚宫请示。
“你同这卫氏关系亲厚?”柴尚宫问。
丹菲不掩一脸厌恶,道:“虽然相识数年,但是一直竞争攀比,针锋相对罢了。”
柴尚宫便知道,是这卫佳音做了东宫妃子,要寻往日对手炫耀罢了。
“你去吧,别失了礼数就是。”
玉锦入宫
女官领着丹菲到了东宫,又转了许久,进一个侧殿。虽然说是殿,可并不起眼。听说太子姬妾众多,东宫都住满了,卫佳音若不是有封号,怕还住不起这个侧殿。
进了屋内,卫佳音正襟危坐,显然等候多时了。她已换了一身宫装,妆容精致,却因身份限制,不能打扮得太华丽。她这样看着,倒是像往日在沙鸣时的官家女郎模样。
丹菲打量了她一下,而后缓缓地屈膝欠身,行了一个礼。
“大胆!”旁边女官叱喝,“见了奉仪,竟然胆敢不下跪磕头。”
丹菲冷笑一声,置若罔闻。
女官正欲上前,却被卫佳音喝止了,“罢了,你们先出去。我有话同她说。”
女官无奈,带着一众宫婢退下了。
殿门合上,屋内光线霎时暗了许多。卫佳音松开了双腿,朝丹菲点了点头,“你也坐吧。”
丹菲毫不客气,在她下方坐下。
“卫奉仪见谅。”丹菲漠然道,“我便是不要这颗头,也不会以段宁江的名义给你磕头的。”
卫佳音面色煞白,好一阵说不出话来。
“奉仪唤我来有何事?”丹菲有些不耐烦,“奉仪当初曾和我打赌,看谁能先离开掖庭。如今奉仪赢了,我心服口服。奉仪还想说什么?”
卫佳音细细颤抖着,低声道:“我真的是……不得已的。”
“你说过无数次了。”丹菲不耐烦,“不过你也知道太子同韦家不合。你公然投奔了太子,就不担心你娘了?”
“我已是弃子,无足轻重。”卫佳音自嘲,“我已向太子求情,他答应会为我安置好我娘。我……你那日逃走后,太子妃认定是我勾引太子。我为了自保,也只有这么做了。你若是没有……”
“我若没怎么?”丹菲讥嘲,“我脑子没糊涂,脚没断。便是个畜生,落入陷阱后都知道想法子逃走,我干吗傻兮兮呆在原地等着被你陷害?卫佳音,你休要太自私。我没找你清算你数次污蔑陷害我的仇,不是我心慈手软,而是我暂且还没这能力罢了!”
卫佳音紧咬着牙关,半晌才道:“也罢,话说清楚了,你我以后也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
“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告退了。”丹菲起身。
正要推开大门之际,卫佳音的声音自后面传来,“你……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可是我有我的不得已。”
丹菲回头望过去。卫佳音孤零零坐在正位上,华服之下,越发显得脸色苍白、神色萧索。
丹菲心里充满鄙夷、不屑,又有些无奈。卫佳音的懦弱,才导致了她和旁人的一系列悲剧。
“我同情你母亲的事。”丹菲道,“但是我依旧看不起你。因为若是我处于同样的境遇,我依旧不会像你这样,出卖别人。我也有句话,你爱听不听。太子同整个韦家势同仇敌,而韦家势力强大,太子冲动莽撞且拥护者少。我觉得,即使跟着太子,也未必有多保险。”
卫佳音不以为然,“皇后废不了太子的。圣上怎么可能会立安乐公主一个女子为储?我已将我所知道的韦家的事告诉了太子,他也很宠信我。待我将来生了儿子,他会立我为妃的。”
丹菲多说这一句,不过是顺便。见卫佳音依旧不听劝,她也无所谓。
门外天光正好,丹菲沐浴着春色而去。卫佳音独坐幽暗室内,陷入茫然沉思之中。
***五月,李碧苒下嫁郭郎。
因为是再嫁,二来李碧苒要表示自己低调谦逊,所以这场婚事办得中规中矩,并没有什么新鲜之处。
郭驸马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子,和外甥女刘玉锦搬进了宜国公主府。李碧苒做足了温柔姿态,驸马又老实忠厚。成婚数日,夫妻两人倒是琴瑟和鸣。
刘玉锦是外甥女,原本十分忐忑,没想李碧苒对她分外疼爱友善,霎时就对她推心置腹,将她视如母亲一般。李碧苒婚后回宫觐见帝后那日,便将郭驸马的两个儿子和刘玉锦一同带进了宫。
刘玉锦忐忑不安地跟在李碧苒的身后,低着头走在汉白玉铺就的宫殿游廊之中。
她梳着望仙鬟,发间只插着几只银簪,白玉株花,就再无别物。身上穿白底宝相纹银泥衫子,系着一条缠枝葡纹的银泥裙,腰间挂着白玉压裙,肩上挽着一条藕丝金泥帔子,衣裙虽然颜色素淡,但是娟娟缕缕,如云霞裁剪出来一般。
刘玉锦尚在父母重孝中,本是不该出门交际的,此次也是破例,作为李碧苒的新家人,来觐见皇后。
李碧苒则另有一番计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