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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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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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是如死一般的沉寂,他只有自己去拿。而这次他的叫喊就是已经冷硬得和冰岩差不多的妈都吓坏了,才赶紧把黄荆棒给他拿来了。但他红着眼对妈吼道:
  “两根来干啥子!再拿几根来!把那一捆都给老子抱来!”
  妈连忙出去了,他没等妈再回来就冲过去把门扛上了,窗子也关上了,屋里顿时黑如地洞。我因恐惧而浑身抖得如筛糠似的。
  他打我,我已经有两年不哭了,他爱打就打,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但我绝对不哭,不掉一滴泪,不出一个声,这是我的原则,无论如何他们也不可能让我违背我的原则。
  这回爹打了我,气还一点没消。已经是晚上了,在黑暗之中,我看到无数极端残酷的只有地狱里才会有的凶相——种种样子穷凶极恶的幻象。我平静、客观地看着它们,我要看真相,我觉得它们就是我看到的真相。对于它们,得以超人的意志忍受它们。它们只是幻象,并无如它们的样子的外在客观对象的存在,但是,它们之出现,只是因为你本来就在忍受一种超常的痛苦,它们是这种痛苦或恐惧的外化而已。只要你是如此深度痛苦和恐惧的,但你却又能如此平静、客观、就像它们完全与你无关地看着你的痛苦和恐惧,你就会看到幻象,壮丽、恐怖的幻象。
  打过之后,爹就开始给我长篇大论地讲起来了,这是每次打过我之后都会如此的,这次当然更不可能例外了。他讲了很多很多之后说:
  “我要给你说的最重要的一点你要永远牢牢记住!以前我已教育了你不少,现在看来你不仅没听进去,而且在自甘堕落、自甘毁灭的路上已经走得太远了。现在的事实已充分证明,你,就是你张小禹,不是一个学生,从来就不是一个学生,也永远不可能是一个学生。我所谓的学生,指的是属于我们学校,符合最起码、最基本标准的在校学生。符合这个标准的,你一点也不具备,而且将后也不会具备。
  “现在看起来虽然你表面上已读到我们的小学高年级,但是,就算你将来升到我们的中学、大学,你也还是不属于我们的学校。你连这方面的资格都谈不上,你还要牢记,在我们社会的所有学生中,仅仅只有你张小禹一个人不具备这种资格,也不会具备这种资格。这就是说,你虽然暂时还在我们的学校里念书,但你并没有取得一个学生的身份,现在事实还证明了,将来你也不会使自己取得这种身份。
  “这一切只因为你的品质太恶劣。现在摆在你面前的问题不是你学习成绩好与不好,而是你没有作为我们这个社会学校的学生最起码、最基本的权利和资格。你充其量只能算得一个旁听生。这还是因为我们这个社会和学校出于对你的无限的关怀、爱护、宽容,才接纳了你作为这样一个旁听生,而依你个人本来的实际情况,早就该把你从我们的学校里清除,至少也不能允许你再在我们的学校里多呆一天……这就是你要清楚和牢记的你张小禹的现实!”
  他继续说下去:
  “你不要以为这次考试你得了20分,还有那么多得二三十分甚至零分的,你就至少还算得上个差等生,还可以通过努力赶上来。不,你这样想可就绝对错了!这次考试最高分是90分,不及格的占了百分之八十,二三十分到零分的占了半数以上,考试时间延长到六个小时,快到天黑了才结束,没有哪一个学生提前交卷。
  “所有这些考生,从最高分到最低分的都是我们学校真正的学生,至少也是符合我们学校真正合格学生的标准的。他们学习成绩再差,得的分数再少,都是可以通过自身的努力赶上来,最终得到我们社会应该给他们的。
  “而你只是表面上得了个20分,实际连零分都不是,你永远连零分都不是,连零分都得不到!哪一个分数你都配不上,都不可能给你,永远也不可能,只是因为还出于对你的关怀和宽容,才形式上给了你一个20分。这次考试是我们学校给你的真正第一次考试,这一考就检验出来了,你以前的考试得到的分数也全都连零分也算不上,仅仅是我们的学校出于对你暂时的容忍才给了你那些分数。而且,我已经说了,就算你将来还有可能在我们的学校读书学习,你所有的考试、学习都一样在零分之外、零分之下,连零分也算不上,都一样是暂时在容忍你。
  “不管给你多少宽容,你也和我们整个社会、整个国家的全体学生完全不同、本质不同!就是我们那些还未入学的孩子,那些已经从学校走出来进入到社会到了各自工作岗位上的人,你也与他们完全不同、本质不同!因为前者他们必将进入我们的学校学习,一入我们的学校他们就是学生了,后者都曾经是我们的学校的学生。而你因为不曾是我们学校的学生,现在也不是,将来也不会是,所以,你要从今天的这个时候起意识到,你,张小禹,一生,一辈子,永远连零都不是,连零都不如,不管你做出了多大的努力!
  “那么,从现在,就是从现在我给你讲这些的时候起,你该怎么办呢?
  “让我先给你打个比方。好比我们的学生,也就是我们整个社会、整个国家的学生,包括未入学的和已经走出学校走上各自工作岗位的,还包括我们通常所说的文盲——他们也是有资格上学的,天生符合我们的学校的标准,只因为这样那样的客观原因才没有上成学,你和这一部分的人也完全不同、本质不同,也不能拿你同他们比——我所说所有这几种人,实际也就是我们整个社会、整个国家包括我个人在内的所有人是一支军队,他们都是这支军队里的战士,在绝对正确的带领下走向一个最终的目的地。其中每一位战士都是好的,听话的,符合标准的,也会尽到各自的努力,在途中每个战士都会得到好处,只不过有的人得到了大好处,有的人得到了小好处。
  “而你,你所有一切从小到现在,甚至包括从出生到现在的事实,无论大小都证明了你一开始就没有在我们这支军队中,也永远不可能在我们这支军队中,没有在我们这支伟大军队里的人就你张小禹一个人。
  “我打的这个比方,是你所面临的事实最简单、最客观也最准确的描述。你听懂了这个比方,事情也就清楚了,也就可以回答你该怎么办的问题了。
  “答案就是你从现在这个时刻起一刻也不能停地,尽你最大的能力、以你最快的速度紧跟在我们这支军队的最后边往前跑,不仅不能停下来休息,哪怕是停下来休息一下,喘口气也不能,而且速度要永远保持不变,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有丝毫的松懈。你是跑在我们这支军队最后边的那位战士的后边的,你只顾盯着他的脚后跟速度永远不变地跑着,不抬头左右看一眼,思想上绝对不能有一丝杂念,脑子里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只有唯一的一个念头。你这样做,不是为赶上我们这支军队最后边的战士,更不是为了超过他们,这些都是你不可能的,仅仅是为了你能保持在我们这支军队的最后边,看得见我们这支军队最后边的战士的脚后跟。
  “你要知道,我们这支军队自然是经常都会停下来休息的,一路上战士们都可以有快有慢,说说笑笑,欣赏道路两边的风景,在最后边的战士也不会确定是哪一个,时而是这个,时而是那个,他们每个人的速度都不一样,每个人作为个人的速度也时常在变化,有从队伍中掉队的,有掉队又赶上了队伍的。他们三五成群,彼此是朋友,不是兄弟姐妹胜似兄弟姐妹。当然,战士们之间也可能会发生些小小的内部矛盾,要首长上级来调停解决,首长上级来给他们调停解决了他们仍然是好朋友,是同一个战壕里战士,是一个幸福的大家庭里的兄弟姐妹。
  “你可不能因为我们这支军队的这些情况就觉得你也可以停下来休息一下,喘口气,也可以欣赏道路两边的风景,有时东想西想,可以和别人说话、交流,你只要这样做了,哪怕只是一次,甚至于是你只是这样去想了,你就再也不在我们这支军队的最后边了,再也看不见我们这支军队了,永远被遗弃了,只有孤身一人等待你的末日了!
  “我刚才说你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跑,指的还是你要以超过我们这支军队每个战士最快速度一千倍的速度跑,不要管你双眼盯着的我们这支军队最后边的战士的脚后跟是哪一个人的,也只是盯着这个脚后跟,脑子里、心里只有这个脚后跟,使你这个速度有丁点变化也不能有,若是有一丁点儿变化,你也就同样再也看不见我们这支军队,追不上他们了!
  “你过去也许在跑着,也许是尽了你个人很大努力的,可是,你没有达到超过我们这支军队战士最快速度的一千倍,更没有做到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没有一丝松懈,至于时跑时停、东想西想,还要欣赏欣赏道路两边的风景的时候就更多了,所以,它们毫无意义,只是你的末路。而现在你要超过我们这支军队战士最快速度的一千倍,也就是要超过你个人最大程度所能达到的速度的一千倍,而且时时刻刻、每分每秒都是这样!这些都是绝对没有任何矛盾的,没有任何疑问的,因为这是你个人的实际情况所决定性的,是你的必由之路,也就是你唯一的出路和希望!”
  他还没有把灯点起来,黑暗中他的双目疯狂、亢奋地灼灼发光。他是那么坚决、斩钉截铁,好像他讲演的这些就是绝对真理的化身,就凭他这些词句本身就可以切割任意的现实,也将这些现实切割了。我是多么希望,不,渴望他说出的不是这样的,他不这样看我,但是,他说出的就是这样的,我丝毫也不觉得他说的这些有什么自相矛盾的地方,有什么荒唐错误可言。对于我来说,它正好就是对我的真实情况、世界的真实情况的一种最客观、最准确的描述,它就是我面临的处境和现实,就是那个我无法回避的真相。这是可怕的,但是,我还不得不看到的是,如果说事实真相不像是他所说的这样的,他说的这些是十分荒唐和错误的,那我还得最终做到事实真相对于我还就是这样的,因为,只有事实真相对于我是这样的,我才有出路和希望,才有真正的出路和希望。
  讲完了这些,他把灯给我点起来了,给我拿来几个本子,把从小学一年级到我正读的这个年级的数学书全找来了,还拿来了几个手工装订的草稿本,要我把从小学一年级到我现在正读着的这个年级所有数学题都依次做一遍,连2+2=4都要有详细的过程、步骤、认真的演算和验算,而且这一切都要一是一、二是二的反映在作业本上和草稿纸上。他时时刻刻监视在我身边,在学校和在家里,我都在做这些题。
  多年来我就是每晚上都要熬夜学习的,现在,每天晚上则要熬更长的夜。我历来就是爹叫我睡觉我才睡觉,现在更是如此了。我是如此如见透明的物体里的东西一样看到,叫我睡觉,每次都有一种东西、一种力量、一个怪物在爹的灵魂里让他拗不过它,也让他对叫我去睡觉总有一种心不甘情不愿的东西在里面。他当然知道我是需要休息的,知道不要一个人睡觉和休息那是非理的、荒唐的,但是,他无意识之中这种东西、这种力量、这个怪物也是他拗不过的,虽然他叫我去睡觉口气还是那样温和的,但我看得到我需要睡觉、需要休息这本身是在使他灵魂深处聚积一种怨恨的,这种怨恨聚积到一定程度,是一定会暴发出来的,尽管这一切只是他潜意识里的事情,他对它们一无所知。
  他反复给我讲好像它们还真是真理的大道理,要我在吃饭、睡觉、走路、解便的时候也要想着那些最简单的运算题的过程与步骤我可能又有哪些地方给忽略了,也要在脑子里演算哪怕是3+3=6这样的题的过程和步骤。他要我先往作业本上抄写式子,抄写上后要反复检查抄错没有,是否把加号写了减号,把3写成了8,把6写成了9,或者反过来,把8写了3,把9写成了6,对运算的过程和步骤的每一步都要这样,在草稿纸上列竖式运算,反复检查竖式是否正确,是否与横式相符,是否在竖式上把加号写成减号了,而把加号写成减号了演算出的结果就大相径庭了,演算结果出来后要反复演算几次后才验算,验算也要反复几次……
  他说,我做这些题有重要的目的,那就是他会把它们拿去让总负责老师检查,这也是总负责老师交给他的任务,要监督我从小学一年级的第一题作起,从我作的题里选出一本或几本给他们送到中心校去。他自然说这是总负责老师们对我的无限的关怀与爱的表现。
  爹像观赏他的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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