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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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 第1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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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接过话去说道:“你们以为她屋头的人不想啥?还不是怕喊回去早了得罪了那几个公子屋头的人,叫他们以为还没咋的就在这样那样。他们是能忍到哪一步就忍到哪一步,哪儿敢自己做点啥呢?那些人没把他们盯着他们也不敢。他们那样的人家还能怎样呢?”还有人说:“现在可以不让她上学了,也不给哪个说啥子,就悄没声息地叫她不去上学就行了。她自个也早就不愿意去上学了。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也知道是咋个样的程度,她屋头的人不说啥不声张不让她再去上学了,没有人会说啥,那几个公子屋头的人晓得了也不会说啥,不得记他们一过。”在家里,我也听爹妈他们在说那位女生的事,也在说类似的话,我听见爹在说:“过去还不到时候现在可以了,只要做得好,把握住了分寸,不会有人说啥。”爹说的就是她家里人如何让她离开学校,脱离那个苦海和魔窟的事情。
  我观察着一沟的人,倾听着他们,用我的整个生命。而他们这些都多么让我震撼啊。我绝对无法理解他们和无法接受他们,看到自己面临的就是要么做出就是连神也不可能做到的极端之举,要么就是去做到终于不再对这类事情感到一丝儿的震惊和不能理解不能接受,真正成为“合格的一员”,而这两条路无疑都是死路。
  那位女生的父母总算有了行动,不再让她上学了,也结束了她在学校的苦难,做法也是人们所说的“悄无声息”、“不声张不说话”。这位女生离开了学校,就当上了参加生产队劳动的社员,虽然她只有八九岁。当上社员之后,我看见人们经常跟在她后面观察她的“妇科病”有多重,还指指戳戳的,不懂事的小孩子还追在她后面摔石头,喊:“生不了娃儿的女娃子!生不了娃儿的女娃子!”大人们听着偷着乐。我选择坚决不“关心”她、不“看”她,在她面前表现自己只不过是一种没有生命没意识的物类而已,这是因为我觉得在她面前表现出任何一种属于生命属于人的特性都是她,也是我自己无法承担的耻辱,我再不能在她已经承担的耻辱上增加一点儿。但是,我却忘不了她那不似从前好像已经比成年妇女还苍老的发黑、蜡黄的面容,忘不了她终日都在户外劳动,割草、积肥、参加集体的劳动,忘不了她总是孤零零一个人,沉默寡言,显然已经遭到了整个世界的遗弃……我感到她是这个世界上我无力承担却必须承担下来的存在,不管这种承担会把我带到哪里,哪怕是把我带到地狱。
  这个女生的事情是在我对冯石头做那些之前的事情。我对冯石头所做,即使没有超过,也有班上那一伙人当初对这个女生所做的一样残忍,一样恶劣。毫无疑问,我对冯石头这样做,和当初这个女生的事情是有莫大的关系的,和我要承担这个女生让我感到的那种罪恶感和苦难感是有莫大的关系的,至于我要承担起那种罪恶和苦难,结果怎么就成了我制造更大的罪恶和苦难,就是我无法说清楚的了。


第122章 第 1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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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当初这个女生和他们是在午睡的时间里折磨这个女生的事情,我决定了在这个学期的午睡时间里,也对冯石头进行类似的折磨。我感觉到的只是一条绞索在把我的脖子越勒越紧,我在把自己逼向死亡光辉灿烂的黑暗之中,但是,我看到的是别无选择,只有这个办法才能救我,才能让我不至于堕入到灭亡的深渊之中,尽管这就是在走向灭亡。
  自从我开始对石头折磨和残害以来,班上的“当权者”们就停止了对其他同学的折磨了,都看着我在干的。
  开始午睡的第一天,我就令那几个早就迫不及待要参加进来的人把冯石头押到厕所。在厕所里对石头的折磨不是从他脸上掐下肉来,但是,我绝对不会忘记照样每天在他脸上掐下一两块肉,这是我不能、不敢、不肯忘的,尽管看到自己伸向石头的脸的手,我只想斩断这只手。
  什么也没有,只有虚无,故而没有也不可能有任何力量阻止事情达到“绝对完满”,毫无疑问,“绝对完满”就是一切,一切就是“绝对完满”——我还就是这么想的,或者说,事情、世界、万有和一切还就是以这副面貌呈现给我的。
  在厕所里对冯石头的折磨主要就是让他趴在秦老师和她妹妹使用的那个便桶上,鼻子要刚好挨着尿,如此不准动一动直到放学——放学的时候就是午睡时间结束的时候。我对“不准动一动”、“不能动一动”有着偏执狂般的热爱和向往,越来越看到救我自己,救世界和一切都在“动也不动”、“像岩石般动也不动”上面了。我那些积极而狂热的同伙给我出了好多主意,他们这方面也有经验,但都被我挥手否定了,我只要“动也不动”。开始时,石头极力不肯,看得出来这是因为他觉得这比从他脸上掐下肉还更是对他的羞辱,我轻轻地挥了挥手,几个同伙就把他按在便桶上,鼻子刚好处在我要求的那个位置上动弹不得,他也意识到没有必要做无谓的反抗,就和我掐他的脸一样地顺从了。
  这件事情天天做,只要一到午睡的时间到了就开始,并且以其对于我来说就是我无法抗拒的“普遍必然规律”越来越变本加厉。不能只有鼻子挨着尿了,必须有“必然的飞跃”了,我就令冯石头必须把舌头伸出来,伸进尿里面,从一到厕所就这样,直到放学。有一个“飞跃”了,我要过好几天才会有一个新的“飞跃”,在新的“飞跃”到来前,一切一成不变,这让我的同伙们觉得很单调沉闷,提出了五花八门的建议,我对他们建议全都不置可否。我很少说话,几乎不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和他们的七嘴八舌形成对照。但是,我的意志不容违背,只要我不发话,不挥挥手表示同意或否定,他们就不敢造次。
  到了按“普遍必然规律”又有“必然的飞跃”的时候,我轻轻地说:“从今天起,石头每天喝一口尿。”我的同伙们高兴极了,立刻动起手来。石头对这个反抗是爆发性的,一时间叫他们束手无策,问我:“没办法,怎么办?”我没说什么,只轻轻地做一个手势,他们马上就对石头狂热地干起来。我如此厌恶他们对我能够这样心领神会,我已经决定这次事件结束后,永远弃掉他们。
  虽然我们没有做到叫冯石头每天喝一口尿,但做到了让他喝了很多口尿。秦老师和她妹妹的尿是隔夜的,非常之臭。石头每次喝尿的声音我得听见才算过关。我一直站着,不会低一下头,不会弯一下腰,一切事情都是他们办。我感到自己需要“崇高”,他们和石头都是“大便”,如果我低了头、弯了腰,表现出了他们的随机、灵活,我就成了“大便”。
  他们的热情飞涨着,提议让石头吃我的屎。我十分厌恶和难受,提议者见我嫌恶和难受,马上自己脱了被子拉了一巴屎,叫我令石头吃这巴屎。我没有同意。因为“普遍必然规律”还没有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到事物的“普遍必然规律”使事物发展到那一步时,我还是让石头吃了屎。
  让石头吃过两次大便后,一学期时间终于结束了,一开始就设定的所谓“不多不少一年时间”也到了,一个对受害者和加害者都是漫长而残忍的折磨终于过去了。我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知石头想不想得到他从此不必再受我的加予他的磨难了。


第123章 第 1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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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石头和大多数我的小学同学一样,小学没毕业就回家务农了。我是他们中间少数几个上了中学的人。在外读书期间,每次回家,若在哪里遇见了他,他仍是一见我就顿时如当年一样,好像我还会对他说“你过来”,还会从他脸上掐下肉来,而他那张脸上的情景,也立刻就让我想到“星罗棋布”、“繁星满天”、“筛子”等等意象。
  我上高中了,他也长成大伙子了。他遇见我像是没有那种恐惧了,而是显得已经成年了,长大了,是社会和大家所需要和期望的一员了,还有老成、持重的样子。他居然礼貌、热情地向我打招呼!不知为什么,我这才感到自己当年是真的把他毁了。
  他虽然被我破了相,在上初中时我都还听到人们在议论他的脸,说他的脸被破了相了。不过,他后来还是结了婚,有了孩子。只不过,他的老婆是换来的,我们这里叫做“换换亲”,用他的妹妹或姐姐去给别人当老婆,换别人的妹妹或姐姐来给他当老婆。只是,他的老婆是换来的,和他被破了相并没有必然的关系,因为在我们这里,因为穷,通过这种方式结亲讨老婆的多的是。我遇见他,发现过去的事他并没有忘,他在躲闪我的目光,他不愿意看到我,他的眼睛的深处是黑色的阴云,其中深处游走着恐惧的电光。
  一般所谓的改革开放来了,这事情对每个中国人的影响之大不用我多说,而石头也发生了相应的一些改变。有一天,披着一身新西装、一身豪气的他让我遇上了。我们有好久都没有看见过对方了。我没变,还是一个穷教书的,而且是“民办教师”,也就是“土饭碗教师”,和爹当年的吃的那碗饭一样,而他呢,我知道也不怎么样,但比起我来是要强一些了,算得上混得好、吃得开的了。他没有招呼我,给在场的人每人扔一颗烟时没有给我也扔一颗,我还突然看到了他以挑衅的目光看着我。过去的事他没有忘记,也忘记不了。我突然觉得,如果有可能,他会报复我,比我当年对他做的还要甚,一时间,我竟有点害怕。
  而我呢,事实是,这些年中,多少次我都有跪在他面前求他宽恕的冲动,多少次我都得逼真地想象我已经跪在他面前了才能平复我心里那种一想起当年对他做的事就无法遏制的犯罪感。
  有些年我喜欢上了暑期天找地方游泳。上沟就有一个大堰塘,我便经常去那里游泳。一天,我在这堰塘游泳,看到了冯石头在堰塘边洗衣服的老婆。都是一个沟里的人,我当然经常和她打照面,但在我的印象中她从未正面看过我一眼。可是,这一次,我突然发现她在用仇恨的眼光看着我。那是一种真正的仇恨,这样的仇恨我在冯石头的眼睛里都没有看到过。我再次产生了一阵害怕,看到如果我落在了她手里,她是绝对不可能轻饶我的,会十倍百倍地从我身上讨还债账,而同时,我也看到了我在冯石头的脸上留下的给冯石头,还有他的亲人是怎样的伤害。
  在我于电脑前打这些文字的时候,冯石头是个打工族,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农民工,我也是一个打工族,一个农民工,都在外边艰难地谋生存。有一年过年回家去,我在我们镇的派出所补办第二代身份证,不经意转头竟看见了冯石头站在我身边,他也是来办身份证的,我已经好多年没有看见过他了,我高兴而热情地和他打招呼,脱口而出喊的还是他的小名“石头”,他也笑了,和我寒暄,但是,我立刻就注意到了他脸上仍然有点点印迹,当年我留下的经过四十余年的岁月的洗礼,仍然还没有完全褪去,而且,我从他闪惚的眼神中也看到了他一看见我,过去一些东西就自然而然地浮现于心头了,就像它也自然而然地浮现于我心头一样。过去,仍然在我们之间投下了一片阴影。而且,我还观察到,多少又浮现于他的神情中的畏缩和自卑,是因为他认为我现在比他混得好,比他有钱有面子。如果他认为他比我混得好,他这一次会怎样呢?总是这样的,我也就赶紧去办自己的事情去了,只能在心头想一想,我们要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啊。


第124章 第 124 章
  二、秦老师和她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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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老师在我对冯石头那样干的时候,她给我的印象自始至终她都是昏睡的,班上那一伙人在对那个女生那样干的时候,她更是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不在场,在场的她只是一个影子、一具空壳,她可能万万想不到,多少就因为她是这样一个人和一个老师,和我加诸于冯石头、那一伙人加诸于那个女生形式不同而实质一样的事情,将落到她头上,而且这件事情就是我一手制造的。
  秦老师调到我们这里来教书,她人未到,我们这里的人对她的事情已经尽人皆知了,传得沸沸扬扬。她出生于我们沟里人所说的“国家人口”家庭,就是说,她一出生就是所谓“非农民人口”,享受种种“农业人口”享受不到的特权,在我们沟里的人眼中,一出生就是“非农业人口”,那就是一出生就在天堂里,就是相对于我们这些农民来说的上等人、高贵人,与我们这些“农业人口”有质的不同。可实际上,她是所谓“非农业人口”里面那种无权无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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