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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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 第1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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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相信自己感觉了,他们,包括石头爹,在内心深处,在潜意识之中,其实看得非常明白,我这样对石头就为他们看到那天然就有的永远起作用永远有效普遍有效的正义和公理,看到每个人天生就有的责任和权利,看到他来对我行使他们天生就有的权利和责任,而他们却正因为把我看得如此明白才他们所有人,包括石头爹,有如此一致、如此震撼我震撼宇宙中所有生命却又完全没有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反应。我感觉到,他们这样就为给我最大的惩罚,也只有这样才是给我最大的惩罚,我注定失败,就像石头也是注定会被毁容和毁掉他的人生。我只有做下去,做到“绝对完满”,以表达我的愤怒、报复、鄙视和嘲弄,更表达我的绝望和憧憬。


第121章 第 1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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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了夏,白天的时间变长了,学校按惯例要睡午觉,不是回家去睡,而是在学校睡,睡在桌子上和凳子上,每天睡的时间还不短。这个所谓午睡时间其实主要是秦老师的午睡时间,一到午睡时间,她安排一下就去睡了,不到午睡时间结束不会露面,整个午睡时间班上的纪律全权由班干部管,班长、副班长管全班,学习委员、劳动委员、体育委员、少先队队长和副队长协助班长和副班长的工作,各小组组长和副组长管各小组。
  班上大大小小的班干部,他们有一个职位封号就有一定的职权和特权,这一切完全照搬了社会上的有职有权者的模式,他们整体对一班同学有近乎绝对的权力。所有的奖赏、称赞、荣誉,永远都是按职位的大小为他们所专有,他们在老师、同学、世人眼中也是孩子们中间的“特殊材料”做成的人。他们之所以能当上班干部,而且职位有大小,也全都因为他们都有人们所说的那种“背景”和“后台”——他们的父亲全都是当官的或有特殊身份的,他们的父亲当的官有多大,他们就会在班上当多大的“官”,比方说,大队支部书记的儿子一定是班长,大队副支部书记的儿子一定是副班长,大队长、副大队长、民兵连长、大队会计、妇女主任、治保主任的儿子则分别是学习委员、劳动委员、文体委员、少先队队长、少先队副队长……我能当上一个副组长,首先就是因为爹毕竟是个教书的,其次,我们家还有“后台”,我如果如他们所说的地如此这般将来能够当上“小秘书”等等。
  这些班干部整体对一班学生有近乎绝对的权力,他们大多数人也毫不含糊地行使这种权力。如果说滥用职权之类的事情也可以发生在孩子身上的话,那么,我对石头那样做,就包含有我有意识有目的地滥用我身为石头的所谓“副组长”的权力的因素在内。而在我对石头滥用我的职权之前,全班的所有所谓班干部,我是仅有的没有对任何同学滥用过职权,没有用我手中的权力欺负过任何人的两三个人之一。我不仅是这样一个例外,而且那些班干部的所作所为完全可以说已经深刻地影响、破坏和重组了我的灵魂。对我来说,除了少数的几个人外,他们已经沦为一个制造混乱和罪恶的“集团”。在睡午觉的时候他们表现得最突击,干的坏事最多。
  每天一到睡午觉的时候,秦老师一走,他们就每个人手里挥舞着一根长棒,最长最大的那一根是班长那一根。见谁动一下,哪怕只是睁一下眼睛或眨一下眼睛,就嗖地一棒打过去,只要得到了班长的特许,有时就是几根棒同时打过去。对好好躺在桌子和凳子上睡觉的人,包括已经熟睡了的,他们也并不放过,除无故用棒打以外,还往他们脸上抹墨水,把一些同学,包括女同学的裤子扯下来。
  这些都不算什么。他越做越过分,后来,他们把某些同学就像大人们对所谓阶级敌人那样把他们押出去,在厕所里或教室后边的那片树林里进行折磨。被他们折磨的总是那么几个人,其中还有两个女同学。我和一切保持距离,和他们保持距离,和我是一个班干部保持距离,只当自己是一个普通的学生,严格遵守纪律,午睡也严格遵守纪律。但是,没哪个午睡我能够安稳,因为在我看来班上到处都是暴行,更受不了从厕所和教室后那片树林里传来的惨嚎声。我觉得自己就是那受折磨的人和折磨他人的人,而做这两种人都是可怕的。我时刻都在祈祷他们停下来,感觉到他们不停下来,我不能使他们停下来,我自己就在一种巨大的不安全之中。可是,我无力阻止他们。
  总是把那么几个人弄到厕所或教室后那片树林里折磨的人不是所有的班干部,但他们的队伍很宠大,人很多,除了几个领头的,都是一般普通的学生,就是说,没有什么职权的学生,我们或可以把他们称之为“老百姓”的学生,他们都是充当领头的打手和走狗的人。我具体不知道他们把那几个同学押出去都干了什么,只知道那是很可怕的,一见他们又在把那几个同学往外押,我就开始发抖,浑身抖着祈祷那种惨嚎声不要传来,不要让我听到了。他们一直都想拉我入伙。他们把我看得很特殊,对特殊的人、与众格格不入的人他们总是会更上心些。拉我入伙成了他们的一件大事,连他们的大头头——班长,都屈尊来叫过我,至于其他人,就更像少不了我,甚至于低三下四来求我,说,只要我愿意加入他们,他们就当我是头头,还说班长都表示,只要我愿意加入,他都愿意听我的。我对他们厌恶之至,每次向他们表示的也只是厌恶,有时还很不客气。但是,我内心却不无思想斗争。我感觉到,加入他们,成为他们中间合格的一员,不仅可以摆脱因为他们折磨人而遭受到的精神折磨,这种折磨已经让我濒临崩溃,而且,还可以满足我进入“人类社会”的一个条件,一个必要的条件。真的,不管是因为什么,我还就是这么想的:成为他们的一员,我就具有了成“人类社会”的一员的一个必要条件,不然,就只有活在自己个人世界的牢笼里等待灭亡,就只有成为他人的牺牲品。不过,我无法战胜自己,无法不面对,加入他,成为他们中间的一员是可怕的、丑恶的、堕落的,是真正走向灭亡的一种标志。
  后来,他们乐趣放在了专门折磨那两位女生上。特别是对其中一个女生他们更是如此。一到午睡时间,他们就把她押到教室后那片树林里去,很显然,他们在命令他们折磨的对象不能嚎叫,但他们折磨的对象被弄得实在受不了时还是会嚎叫一两声,这种嚎叫声猛烈地敲打着我的神经,每一声都会让我浑身剧烈地颤抖,有时会抖上好久,它根本无法控制。他们把她的裤子脱了,往她的会阴里塞泥沙、石子进去,还用棍子往里捅。他们把塞进去的东西又挖出来,专门拿来给我看,说,“看,你看,这是我们塞在她们X里面又挖出来的!你来吧,快去看吧,还有好多我们没有挖出来,就等你去看呀!”他们始终也忘不了我,似乎是我不成为他们的同伙,就是他们的敌人,就跟我在大人世界里的情形一模一样。他们那么兴奋、那么刺激,一点儿也不理会我多么厌恶,多么反感,多么痛苦,不理会我浑身抖得如筛糠似的。我为他们发抖,为那两个女生发抖,也为全世界和所有人的发抖。为世界和所有人发抖的原因很简单:怎么能够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都发生了那么多了,都到那种程度了,怎么还没有被阻止。
  其实,我早已听到人们中间有人议论他们整那两个女生的事情,但他们议论只是因为她们是女生,他们整的也是她们的私密处,他们一种兴奋被调动起来了,这种兴奋和后来在我不认识的姑娘之死那回事情上的兴奋是一回事,可没有同情,更没有正义的愤怒之类。那伙总是忘不了我,一定要拉我入伙的人来对我说:“你别怕,她们不敢回去给她们爹妈说,说了她们爹妈也不敢来找哪个!因为她们都是下等人的下等人!”他们不知道我发抖不是因为怕她们父母会找到学校来讨一个公道,而是,我发抖就因为她们的父母应该来讨一个公道却不见动静,毫无动静!
  好多事情都在沟里传开了,但这让那伙人反而更加肆无忌惮了。他们用棍子把一个女生□□的血都弄出来了,用纸揩了些连忙给我送来让我看:
  “你看你看,我们把她的X的血都戳出来了!是用棒戳的,戳的有这么深——他还比划给我看——血淌了一大滩!棒还留在里面,班长叫你快去看,这回可是好机会!”
  我再也忍不住了,奋力给了这个人一耳光。我觉得这是我利用了“副组长”的权力,因为只有“副组长”才可以这么打人,作为一个普通学生是没有权力这样打任何人的,所以,我为自己利用了这个权力而恶心。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惨嚎声,杀猪般的惨嚎声从那片树林里传来,秦老师仍是那么安静,全世界都是那么安静。我抖得如筛糠似的。罪恶感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的每个细胞都在以濒临爆裂边缘的紧张倾听,倾听那个女生的父母、亲人,甚至于还包括所有其他人以雷霆万钧之势找到学校来,揪出罪犯,讨还公道,还那个女生以尊严——虽然我没有想到这个词,但我无比强烈地体验着它感受着它的存在,还有它的真实和它的力量。然而,多少天过去了,还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正因为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那一伙人才更加肆无忌惮,不见收手的意思。我无法不面对,那个女生的爹妈是什么都知道的,一沟人都什么也知道了,秦老师同样什么都知道,但在他们那里,事情历来就是事关他人就是事不关己只当是看热闹,事情落在了自己头上就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我听到人们说:“早给他们几个弄烂了,说不定连生育能力都没有了!”但他们完全就像在谈论一只青蛙什么的而不是一个人。对那个他们整得最惨的女生,他们还说:“要怪就怪她命不好,人家不是大队干部也是生产队干部的娃儿,啥都不是的也是党员的娃儿,谁叫她爹妈无权无势呢!她这样的人家生的女子就是供有权有势的公子玩弄的,这事情古往今来都是一个样!”我看到一沟人都在拿异样的眼光打量那位女生了,看她走路是否正常,看她的样子是不是在忍受巨大的生理上的痛苦,眼睛里没有同情,更没有愤怒,只有歧视性的可怜,还有好奇、欣赏和幸灾乐祸。我看得到那泰山般的黑暗的苦难压在她和她的家里人身上,但她的家里人却仅仅以无止境的沉默忍受着。
  我在我受到的折磨中,始终也有一个声音在对呼喊:快去加入他们吧,过了这一村就没有这一店了!加入了他们我就不再被人们视为一个怪物了,我就是他们所说的正常人了,就进入了我愿意用半条命换取的“人类社会”里了,在那里我才会有人生、有前途,而在我这里,我连起点都没有,永远不会有,只有阴间,只有虚无,只有罪恶和罪恶。我打了那个同学一耳光后,我懊悔,感到我把一扇通往“人类社会”的大门给关上了,要是人们知道了我那一耳光,则不知会怎样可怜、蔑视和厌恶我,他们甚至于会饶不了我,最起码也要让我明白我打了什么人,而他可是我万不能、万不该打的人!
  这件事情甚至于成了我心头的一个“结”,过了好多年,我回想我人生遭遇的种种奇奇怪怪的不幸和坎坷,这些不幸和坎坷已经把我一生给毁了,都会本能地迷信地感到,当初我还那么小,那是天给我的一个机会,如果我加入了他们,就完成了一个仪式,也完成了精神和心理上的转变,这样,我的人生就会顺利得多,就不会总是和世界、社会这样格格不入,总是被世界和社会打击、排挤、驱逐、拒绝,而我错过了那个机会就不得不一直错下去,一直磕磕碰碰,捉襟见肘,无法理顺自己的人生。
  一沟人都在沸沸扬扬地议论那位女生如何如何这辈子完了,没有生育能力了,还会落下一辈子的妇科病,连嫁人都没人要了。但他们怎么谈论都好像是在谈论非人的动物,而那些整她折磨她的人对于他们则倒像是神一般的存在。他们还在这个女生在外干活时围过去一大群人,看她、观察她、议论她,说从她的脸色如何如何能看出他已经病魔缠身,还有人说再这样下去她都活不长了。说什么的都有。他们也都知道我们班上那几个人对她的折磨已经上瘾了,停不下来了。也有老年的妇女表现出了怜悯,说:“她屋头的人为啥还要让她上学,早该叫回来了啊!他们还要不要他们这个女子啊!再是啥也是从他们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有人接过话去说道:“你们以为她屋头的人不想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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