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的,我什么也做不出来,什么也没做过。她向我提出了一些可能还真是我干的理由,我还是那样摇头。我发现她还悄悄观察了我好几天,想要弄明白我是不是在撒谎。我知道她在观察,她藏在哪里观察我都知道,我没有让她观察到什么。我没有让她观察到什么,但继续在冯石头的脸上掐下肉来却一天也没有拉下过,因为拉下一天也是不允许的。只有一天也不拉下,只有做到“绝对完美”和“绝对成功”,整个事情才是神圣的,才能保证我不堕入万丈深渊;只有一天也不拉下,只有做到“绝对完美”和“绝对成功”,我才可能有当初从冯石头脸上掐下第一块肉的行为。她显然也向其他同学做过调查,但是,他们谁都没有对她说过什么。不过,至此,她也把整个事情放下了,从此连冯石头那张脸看也没有看过一下了。我看得出来,她最后当真是相信了不是我干的。我还看到,对于她,虽然从一切方面分析我的嫌疑最大,但是,我天真、美好、真诚的那种摇头起到了作用,因为我那种摇头是当真是天真、美好和真诚的,不是装出来的,没有掺一点假的,她也宁愿相信它不是装出来的,没有掺一点假的,而代价就是从此再不关心冯石头那张脸了,将它从她的视野和意识中完全移除。当然,还有许多其他原因使她选择相信我并从此看也不看冯石头一眼了,对这些原因我也全都一清二楚,尽管我未必能够把这些表达出来。我要不清楚这些也就一开始什么也不会做了。
第120章 第 1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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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的额头也无处下手了,我开始掐他的鼻子、耳朵、颈部后侧。
事物的普遍必然规律摆在我面前,它是一切事物,包括人都必须遵守、必然遵守、必定遵守、不可能不遵守的,根据这个普遍必然规律,事物总体说来总是向高级阶段发展和演变的,尽管也必然会有挫折和反复——为了遵循挫折和反复的规律,我也有时在石头脸已经布满了小肉坑的地方找地方下手——所以,掐鼻子、耳朵、颈部的肉,是必然的、我无法抗拒的,因为这是从低级阶段向高级阶段的必然发展。除非一年时间已经到了,可一年时间还没有到。我没有任何权力、资格、能力在一年时间未到时终止一切,因为人所拥有的自由、自主是虚幻的,只有被事物的普遍必然规律绝对支配下的存在,如果我有自主能力,哪怕是多少有,那普遍必然规律就不能算作普通必然规律了。
但是,在石头这些地方下手实在是太残忍了。这是说对于我自己来说也是太残忍了。在这些下手我都感到事情已经到头了,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但是,那个可怕的强迫力量却更加是我无法抗拒的,而石头也仍然逆来顺受地承受了这一切。这些地方的肉特别难掐下来,掐下来后在手里搓一搓,感觉到肉的“结构”都和其他地方不同。在掐的时候,我的手比原来抖得厉害,石头也比原来抖得厉害,看这颤抖,我们俩唯一需要的就是停下来,停下这罪恶和受罪,但我们俩怎么办呢,都只能当自己的颤抖与自己是完全正确无关的——在这一点上,我和石头是完全相同的。以前,我还以完全看物的眼光直视着他的眼睛以证明我是“第八级存在”,也就是“国家干部”、“国家人口”,他是“第九级存在”,也就是“农民”、“农业人口”的真实性,而现在,我已经再不敢看他的眼睛了,就像他也无法和我的眼睛对视一样。时间变得极为可怕,它一日长于一千年,一时长于一万年,只有一年时间到了这种可怕的时间才会结束,可是虽然掐指算剩下的天数已经不多了,却一天比一天更看不到它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只有坚持,只有忍耐啊!
石头的脸叫班上的好多女生一见就会惊叫起来,尽管她们也只限于惊叫而已。至于班上那一伙对我掐石头的事情有特别的兴趣的人,他们更加兴奋,他们每天关心的事情就是我掐石头这件事情。他们尽情享受他们的童年,能享受到什么程度就享受到什么程度,不关心世界,也不关心自己的未来。他们都不当自己有未来,完全接受现状,把现状变成他们无边无际的娱乐,把一切都变成他们的无边无际的娱乐,把一切都视为他无边无际的娱乐,即使是像我这样残害他们的一个同胞的事情,他们也能以它为乐,甚至是比其他事情更让他们以之为乐。对于我来说,已经成了这样的石头这张脸连住在宇宙中最远的地方的生命也已经看得见了,并且一看见就在震撼之中,我也不得不面对我的罪恶在一天天成为整个宇宙中的生命,包括那些远高于人的生命注视和震撼的对象了,我时刻等待着一个来自宇宙的惩罚,可是,我们一沟人却仍然鸦雀无声,好像他们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不知道。这是不可思议的,我为之震撼的,就像宇宙中那些远高于人的生命震撼我的罪恶一样。但是,我却又是完全知道事情一定会是这样的,我所面对的就是如果我不一开始就知道事情会是这样的,我就什么也不会做了,石头那张脸更不会成为现在它已经成为的这个样子了。
和石头同院子的女生告诉我说,看到石头的脸,石头妈在家里嚎啕大哭。她的意思是说,石头妈看见石头的脸已经成了那模样,成了那样都还在按照一种不可抗拒的规律变本加厉的“发展”着,她嚎啕大哭。我一下子就如身临其境地、就像我自己都多次亲身经历过似的想象到了石头家为石头的脸笼罩在怎样一种绝望、悲伤、愁苦之中。可是,一种无形的无法逾越的障碍阻止着石头的家人来找我算账或至少使我终止对石头的行为,一切就好像石头是他们心爱的儿子,是他们的心头肉,但是,因为一种无法反抗的强大力量他们只有眼睁睁地看着石头的脸和人生被整个毁掉一样。似乎也是这个石头家人无法逾越的障碍、无法反抗的强大力量在阻止着所有的人,阻止着整个世界。我每天面对就是,我一边在光天化日之下于众目睽睽之中进行着这样大的犯罪,一边却是世界对于我风平浪静,天那么蓝,风那么清,云那么白,人们都那么安静。我看到自己的心或灵魂那样的东西因为这种安静而已经成了一个光石板了,我的未来就是如一根石柱一样立在这个光石板上,直到无限长的时间。
石头爹经常出沟去办事,他也经常和爹在路上相遇,见到了两个人也一定会寒暄几句。我恐惧他们相遇了,石头爹向我爹说起我对石头做的事情,要爹“教育”我啥的,但我也在等待着,用整个生命等待着石头爹向我爹揭发我对石头干的事,不管这会给我招来什么样的可怕后果。但是,很显然,爹一无所知,没有谁向爹透露过半个字,要不然,他岂会饶了我。
我也好几次与石头爹狭路相逢。看见他,我的恐惧达到了极点,怕他揪住我、打我、质问我,甚至怕他一见我就爆发了,冲过来将我就地活活打死。但是,我以我眼中的“大无畏”的精神状态向他走过去,因为我希望他惩罚我,对我行使正义和公理,尽管他也可以原谅和宽容我。这时候一切显现得多明白——我原来什么也不要,就要正义和公理,哪怕正义和公理判定我该就地活活被打死我也会接受,对正义和公理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可推卸的权利和责任,不管正义和公理会对我对石头的犯罪做出怎样的裁决,我也要看到正义和公理在人间放射它们应该放射出的光芒。这种正义、公理、责任和权利,是人天然具有的,永恒有效永恒不变的,世界存在时它们就存在,世界毁灭了它也存在,绝对不可能为任何人的意志所转移,也不可能为任何人所创造出来,更不可能被任何人所赐予和剥夺。这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人,所有人都是人,“国家人口”、“非农业人口”、“领导干部”、“农民”、“农业人口”等等,全都是人,只有人,其余的什么也没有,只有“人”才重要,其余的什么也不重要。这一切是显而易见的,对谁都明明白白摆在那里的。石头爹本身就有全部的对正义和公理的权利和责任,对他的儿子他更有这样的权利和责任,我要的不是别的,就是石头爹对我行使这种权利和责任。所以,我在石头爹面前是那么渺小,他一巴掌就能够把我打个稀巴烂,我却迎着他“大无畏”地走过去。但是,他却一次又一次地放过了我,就像我和别的哪个孩子都没啥两样,根本就没有对他的儿子冯石头做过什么。只有那么一次,他以那么一种长者的宽容、大度、亲切的声音“唱”道:
“小禹啦,你以后别再对石头那样了呀!你把他的脸都掐得和筛子一样了呀!”
是的,他的声调就像不是在说而是在唱一样。他最终不过对我做了这么一点反应,我震撼,我绝望,尽管他这样做完全没出乎我的意料,但是,也可以说正因为它没有出乎我的意料,如果他会出乎我意料,我一开始就什么也不会做了,所以我才震撼而绝望。是的,他可以选择宽容和原谅我,但他这既不是对我进行正义的质问和审判,也不是对我的宽容和原谅。他的虚弱和虚假完全不能瞒住我。他的虚弱是,那个他曾经找同学给我带的那段话里所说的“副组长,又是老师的娃儿,人聪明,学习成绩好,还有后台,长大了会当‘小秘书’”等等,依然起着根本的作用;他的虚假是,如果我不是“副组长,又是老师的娃儿,人聪明,学习成绩好,还有后台,长大了会当‘小秘书’”,他就未必会原谅和宽容我了,可是,他却对我做出原谅和宽容的样子。
他们不知道,我每天晚上都要在床上发抖,在抖得如筛糠似的中睡过去。他们不知道我这不仅是我为自己已经把石头残害成了那样和还要把他继续残害下去而发抖,还因为我相信人性深渊已经向我敞开它的秘密,即使只是它的一部分秘密。
从这个深渊中我看到了在我生命深处燃烧着的那个欲望,就是这个欲望使我对冯石头用最残忍最精致的办法残害他,但这个欲望绝不仅仅是残害了冯石头就会满足,它是永远也不会满足的,永远都会燃烧于我的灵魂和生命深处的,它需要用最残忍最精致的方法残害他人,但它残害的人越多就越需要残害更多的人,它需要把全天下所有人所有孩子都像我残害冯石头那样残害。我看到这个欲望是我生命本质的一部分,也看到它是所有人,每一个人生命本质的一部分。我为这个而发抖。
但这还不是全部。我发抖还因为我看到,如果他们不阻止我,不用正义、良知、公理阻止我,不用他们每一个人都与生俱来的神圣的责任和权利来阻止我,我用最残忍最精致的办法残害冯石头直到彻底毁掉他这样的事情不仅是不奇怪的,就是发生我用最残忍最精致的办法残害天下所有孩子毁掉天下所有孩子的事情都是可能的,这在任何人身上、每一个人身上都可能的,所以,他们——也可以说我们,因为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分子——每一个人对他们身边和他们世界里发生了像我正在对冯石头做事情,都应该意识到他们对正义和公理的责任和权利,无论如何也得有人,不管是冯石头的父母,秦老师,我爹妈,还是沟里任何人,世界上任何知道我在对冯石头正在干着的事情的人,站出来阻止我惩罚我,行使他们对正义、公理的责任和权利,如果不这样,发生天下所有的孩子都像我残害冯石头这样被残害,那都是可能的,甚至于是必然的。我为这个发抖,更为很显然他们没有人意识到他们对于我正在对冯石头所做的事情的这种责任和权利而发抖。我还为我对冯石头这样就为了向他们和我自己揭示人到底是怎样的,我是怎样的,人们是怎样的,这世界是怎样的而发抖。
我每天晚上都在床上抖得如筛糠似的,有几次甚至于面对着我无法面对的那种黑暗而抖到了鸡叫第二遍的时候。我看到如果他们一直不用正义、公理、善、爱来阻止我,不只是冯石头,我的一生也完了,只有真正的神才能救我了。可是,我就是无法不面对他们就是不会用正义、公理、善、爱来阻止我的这个黑暗的深渊。
每天我都一定要在冯石头脸上掐下两块肉来,我也每天都在等待这个世界有人出于那种我们与生俱来的责任和权利来对我兴师问罪,我看到自己就为出现这样的事情才对冯石头这样的,尽管我知道如果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我就会对冯石头什么也不会做了。
我还相信自己感觉了,他们,包括石头爹,在内心深处,在潜意识之中,其实看得非常明白,我这样对石头就为他们看到那天然就有的永远起作用永远有效普遍有效的正义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