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和伤,天差地远。
穆王本能的想要反驳,却想不出反驳的话,面如死灰。
☆、090
穆王本来以为这次一定能置杜陇于死地; 没想到廷议才开始,杜陇的罪名就从刺杀李颛变成了刺伤李颛。这样一来,杜陇最后未必会判死刑。
“难道我不能替颛儿报仇了?难道我杀不了这个可恶可恨的杜陇?”穆王想到这一点; 小火苗开始在心里燃烧; 越来越烦燥。
“对,是刺伤; 现在要议的是杜陇伤人之罪。”众官员纷纷表示赞成。
“何相,你这是偏袒杜陇!”穆王再也忍不住; 脸色铁青; 一声暴喝。
何相和平时一样斯文; 不慌不忙的,“穆王殿下,平民刺伤亲王世子; 也是极重的罪名。若情节严重,一样应该处以极刑。”
穆王听到“应该处以极刑”,疑惑的看着何相,“此话当真?“
何相朗声道:“若平民无故刺伤亲王世子; 自应处以极刑,以儆效尤。穆王殿下,下官斗胆请问您一问; 杜陇是因为什么要刺伤世子的呢?”
“这个……”穆王目光闪烁,吞吞吐吐。
众官员有的心知肚明,面无表情,有的还不了解这个内情; “杜陇一介平民,穆王府戒备森严,杜陇以单独一人之力,如何刺伤到世子的?”
穆王面红耳赤,拍案而起,“总之就是杜陇伤了我儿,必须严惩!”
淮王笑得淡然洒脱,“诸位见过杜陇此人之后,便什么也不必问,原因自明。”
众官员都觉得不能相信。
真的么?见见杜陇,什么都不用问,就知道杜陇刺伤李颛的原因了?
淮王请示过皇帝,命人把杜陇带过来。
“诸位请看。”淮王向门外示意。
一名白衣男子站在门前,看到他的那一瞬间,不少官员张大嘴巴,竟忘了合上。
惊鸿一暼,杜陇露过面之后,便又消失了。
“此神仙中人。”一片静寂之后,不知是谁发起感慨。
“此人只应天上有。”立即有人附合。
对于杜陇的容貌,就连这些衣冠楚楚的官员们也为之惊叹。
“杜陇刺伤世子的原因,确实不必问了。”德高望重的仝尚书叹道。
这还用问么?李颛必定是垂涎杜陇的容貌,轻薄于他,杜陇不甘受辱,才刺伤了李颛逃走。
这样一来,杜陇虽刺伤李颛,却也是事出有因。毕竟他是被李颛强抢进府、强行侮辱的,他也是受害者。
“杜陇以为应当从轻处罚。”仝尚书为人正直,不怕得罪人,虽然穆王虎视眈眈的看着大家,他还是第一个站出来,勇敢的开了口。
有了一个开头的,接下来就有人响应,“事出有因,应从轻处罚。”
穆王大怒,“我儿是什么身份,杜陇是什么身份,怎能相提并论!这个杜陇伤了我儿,罪该万死,必须立即处以极刑!”
穆王向群臣发怒,向皇帝哭诉,“陛下,颛儿是您的亲侄子,他年纪轻轻就这么走了,难道您就一点儿也不心疼他么?陛下,就算颛儿真的要对这个杜陇如何如何,那也罪不至死吧?”
他这一哭,正直如仝尚书也不再说话了。
不管怎么说,死的那个人是皇帝的亲侄子、太后的亲孙子,况且穆王虽然跋扈,有一句话没说错:就算李颛真的强抢平民百姓、意图非礼,他也罪不至死。
工部尚书孙喜当即便站出来了,“穆王殿下说的不错,即使世子真要对杜陇如何如何,也罪不至死。杜陇虽然不必对世子之死负全部责任,但他若不刺伤世子,接下来的便不会发生。追根究底,杜陇难辞其咎。”
淮王眸光一冷。
这个孙喜和密州太守刘希是表兄弟。密州瘟疫的详情刘希给隐瞒了,如果不是太子差人下去彻查,冯兰的功劳便这么被抹过去了。刘希隐瞒,孙喜发难,这都不是偶然,背后一定有人授意。
孙喜站出来了,也有几个官员附合他,穆王得意了,大哭道:“陛下,求您为颛儿报仇雪恨,杀了杜陇,不然颛儿在九泉之下也难以安息,母后忧恨交集,寝食难安啊。”
穆王跪倒丹墀,声泪俱下。
淮王撩起袍摆在穆王身边跪下,“陛下,杜陇是自己到顺天府投案的,事关重大,顺天府至今也没有提审过他。臣以为应该提审杜陇,让他说明白案发当天的情形,以便文武官员做出正确的判断。”
“不用提审杜陇,他该死!”穆王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淮王言辞锋利,“穆王叔叔不愿意提审杜陇,是怕杜陇会说出什么不利于你的话么?”
“胡说八道!谁怕杜陇一个小老百姓了,谁怕了?”穆王被淮王气得鼻子差点儿冒烟。
皇帝道:“既然穆王不怕,那便提审杜陇。宣。”内侍立即出去带人了。
孙喜等人都低下了头。
穆王和淮王在陛下面前争执,陛下这是明显的偏向淮王啊……
杜陇一身白衣,缓步而入,再次惊艳了众多官员。
穆王眼中冒火,“就算我儿要轻薄这个人又怎么了?那也不是死罪!这个人害死了我儿子,我要他偿命,一定要他偿命!”
现在的穆王如凶神恶煞一般,但熟悉他的人却知道穆王这段时日受委屈了:他本来是连杜陇的女儿阿若都不肯放过的,后来要求越来越低了……
穆王以为提审杜陇也不过是说出李颛生前的丑态罢了,苏相等官员也以为不过如此,谁知杜陇一开口,所有的官员全体惊呆了。
杜陇脸色凝重,“我是守法之人,如何敢轻易伤人?本来我是不肯动手的,之所以会伤了李颛,实在是迫不得已。李颛将我单独留下,意图轻薄,我再三不肯,李颛便承诺我,等他将来进京做了太子,一定不会亏待我,授以高官厚禄……”
“什么?”举座皆惊。
连皇帝都变了脸色。
仝尚书失声道:“李颛如何能进京做了太子?莫说陛下现已立了大皇子为太子,便是绕开大皇子不提,还有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等,李颛如何能进京做了太子?”
“陛下,李颛这是生了非份之想、谋逆之心!”淮王大怒,高声叫道。
“胡说八道,根本没有这回事!”穆王急得差点儿跳起来。
他再骄横,也知道世上的坏事他尽可以做,但有一件事他是万万沾不得的:谋逆。
不光他沾不得,任何一个人和谋逆大案沾上干系,都离死不远了。
皇帝或许能容忍穆王欺男霸女横行霸道,但不会容忍穆王、穆王世子有了造反之心,不能容忍穆王世子李颛要进京做太子。
群臣哗然,“请陛下彻查此事,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穆王颤巍巍指着杜陇,“你,你胡说,你这全是胡说!这世上没人能给你做证,你没有证据,信口雌黄,像你这样胆大妄为的狂徒,便应该立即处死,处死!”
杜陇道:“谁说我没有证据?我有。”
“什么证据?”所有的人都异常关心。
李颛都已经死了,杜陇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李颛生前确实跟他说过这样的话呢?
杜陇脸色肃穆,“只要打开李颛的棺木一看,便知道我所言不虚了。陛下,诸位大人,李颛曾说过他父王许诺过他,活着若做不成太子,死后也会以太子之礼下葬……”
“你胡说,你胡说!”穆王惊恐不已,脸都吓得变形了。
淮王敏锐的抓住了这一点,“穆王叔叔在害怕什么,为什么吓成这幅模样了?你放心,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咱们打开李颛的棺木看上一看,自会真相大白。”
“不许开棺,不许开棺!”穆王浑身冒冷汗。
淮王冷冷一笑,不再和穆王纠缠,请求皇帝,“陛下,臣请打开李颛的棺木,看他是否真如杜陇所言,用的是太子礼器。”
“臣附议。”何相第一个赞成。
“臣附议。”安远侯是第二个。
“臣附议。”仝尚书气得发抖,说起话来也是抖的。
亲王世子胆敢以太子之礼下葬,这事如果是真的,那可真的是大逆不道,令人深恶痛绝啊。
在场的官员陆陆续续都说了“附议”。没办法,不是所有的人都和穆王为敌,实在是事情一旦和谋逆这两个字沾了边儿,不管是谁都要紧张起来了,在这时候无论如何不敢站错队。
最后,就连以温和宽厚出名的太子李颂也道:“臣附议。”
穆王世子李颛这个棺,非开不可。他若是清白的,开棺自明;他如果真的以太子之礼下葬,这事可就严重了,比杜陇杀了他还要严重。
所有的官员都赞成,太子、淮王赞成,皇帝也不反对,“好,那就打开李颛的棺木看看,还他一个清白。”
皇帝这时候对李颛还是抱着希望的,对穆王还是有着信任的,相信穆王虽然犯错很多,但不至于狂妄到想要夺他同母兄长的江山。
穆王见大势已去,脸色惨白的坐到了地上。
完了,全完了,穆王府这下子算是完了……
皇帝命太子带领御林军统领李庆、安远侯江峻熙、何相、苏相等人一齐去了。
李颛的棺木被打开,果然李颛穿的不是亲王世子服饰,而是皇太子的衮冕九章,龙在两肩,山在背,火、华虫、宗彝在两袖,每袖各三。
太子等人不敢怠慢,当即便入宫禀明皇帝。皇帝大怒,下旨命御林军查抄穆王府,这下可倒好,又从穆王府查出许多违禁之物。尤其是穆王,他竟然有一件绣着十二条飞龙的明黄袍服。
穆王跪在皇帝痛哭流涕,“皇帝哥哥,这件衣裳不是我的,我从没见过,一定是有人陷害我……”
皇帝把袍服扔在他面前,“这件袍服正好合你的身量,袍子里摆还绣着一个穆字,不是你的,又是谁的?弟弟,咱们同母所生,哥哥却不知道,原来你这么想做皇帝。”
穆王哀求了许久,又累又烦,仰起脸冲皇帝吼道:“就算是我的又怎么了?我是你亲弟弟,这衣裳我就穿着玩玩,有什么不行的?我不就穿了件衣裳么,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皇帝见穆王到了这一步还在嚣张,不再和他废话,命侍卫把他带回穆王府关押了起来。
☆、091
形势陡然反转。
穆王被关押在府中; 这时才知道锅是铁打的。
原来所有的人都在为杜陇担心,担心有着一个刺杀亲王世子的罪名,杜陇最终难逃罪责。但现在却要为穆王担心了:李颛违制以太子礼下葬; 穆王做了十二飞龙袍服在府里“穿着玩”,这两件事情单独拎出来一件都是大事; 更何况两件事赶在一起了。
庄太后听闻,吓得连病都好了,命人叫来皇帝,一把鼻涕一把泪,“他是你亲弟弟; 就算错了,你也不能赶尽杀绝,好歹给他留条活路。”
庄太后对着皇帝开口,向来是百试百灵的,这回皇帝却含泪跪下; 道:“母后,儿把这皇位让给弟弟便是。”
皇帝这话当然不是真的要让位,庄太后听了脸发白,声音沙哑,“你; 你真的不肯放过你亲弟弟么?”
“儿只求弟弟能放过我。”皇帝垂泪。
安国夫人和宁国夫人一左一右扶着庄太后,很有默契的同时偷偷掐了掐她。
庄太后和安国夫人、宁国夫人相处多年,深知她俩并非胡乱说话胡乱动手的下人,如果不是事情实在紧急; 她俩断断不至于如此,仔细想了想,长叹一声,对皇帝道:“你国事繁忙,先去吧,哀家改天再找你过来说话。”
皇帝也没多留,这就告辞走了。
皇帝一走,安国夫人便苦口婆心劝起庄太后,“娘娘,不是奴婢们大胆,实在是这事情太严重了。皇帝陛下什么事都能容忍,唯独容忍不了谋逆之事,废太子是他亲生爱子,一旦造反逼宫,他也是严惩不贷啊。”
宁国夫人实在,替穆王盘算起来,“娘娘,这回穆王殿下想要一点儿事没有,大概是难了。不如让穆王殿下上个请罪折子,认了违制的罪名,求陛下念在兄弟之情,从轻发落吧。那个杜陇刺伤世子的事便不要再提了,千万不要再提了。”
“哀家的孙子白死了不成?”庄太后不乐意。
宁国夫人忙道:“娘娘,穆王府这桩祸事因何而起?不就是因为世子遇刺一事么?这件事对穆王府太不吉利了,自打出了这件事,穆王府就没消停过一天,不顺利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依奴婢的愚见,不提为好。”
安国夫人也劝道:“据杜陇说,他本不敢伤害穆王世子,是世子口出狂言,以皇太子自命,他才出于一腔义愤慨然出手。娘娘,追究杜陇就一定会牵出世子和穆王殿下违制的事。这件事可大可小,不能大意了啊。”
可怜庄太后以太后之尊,本是铁了心要替孙子报仇的,但现在儿子也危险了,需要她去拯救。思来想去,柔肠寸断,最后庄太后下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