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主任凑过来看,“哦,是小许的病人,怎么没听他说过?”
忽然,病房里面的灯灭了,冬日下午本来就黑的早,病人都一惊,立刻有护士跑过来,“可能停电了,马上来电!”
电是来了,是医院内部的发电机,只供给急诊部和住院部,廖主任好心,“小何,明天我让护士再去拿药吧,你们中医楼不供电,哪看的清。”
何苏叶点点头,“我先去把药方拿过去,如果来电,我让他们立刻就煎了送来。”
廖主任拍拍他的肩,“也好,帮我跟你父亲问好!”
何苏叶点头,只是他想,自己有多长时间没跟父亲见面了。
所幸家里没有停电,何苏叶正准备开门,后面一阵脚步声,然后就是他熟悉的声音,有气无力,“大师兄,你好心赏我们一顿饭吧!”
他回头,惊讶,“李介,方可歆,你们来做什么?”
李介郁闷,“学校停电了,大师兄你知道咱们学校可怜死了,老校区都没有发电机,食堂又不开伙,周围小饭馆也不开……”
“所以就过来混饭吃?”何苏叶笑笑,“进来吧,家里没什么菜,你们将就点。”
晚饭虽然简陋,但是何苏叶手艺不错,他们吃着连连叫好。
李介是何苏叶师弟,两家也是世交,他一直把何苏叶当哥哥看,而在他家如在自己家一样放肆,吃完饭就丢了碗筷去上网打游戏,倒是方可歆不好意思,“大师兄,麻烦你了。”
何苏叶笑笑,“没事,怎么能让客人收拾碗筷,我去洗碗。”
方可歆只好在屋里转悠,何苏叶家一如他自己那样,简单,清爽,书房书桌上堆着各样的药典,方剂书,写了一半的论文。她忽然想起上次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两年前,大师兄和张宜凌师姐分手时候吧。
没人知道四年前她暗恋过何苏叶,当时和李介是高中同学,很巧的又考上了同一所大学,自然成了好朋友。她总是不停的从李介口中听说这个大师兄学业顶级的棒,人又是一级的好,从小就是自己崇拜的对象,也总是为自己背黑锅。
第一次和李介去吃饭,就看见何苏叶笑吟吟的给张宜凌夹饺子,他却不动筷子,专注的望着张宜凌,目光宠溺温柔,而自己几乎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何苏叶,那样一个俊逸温情的男子,一瞬间,她相信一见钟情。
但是她有什么资格去打扰,何苏叶和张宜凌是一临皆知的模范情侣,认识他们的人都会感叹天作之合也不过如此,自己只能乖乖的在他面前做一个小师妹,默默的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有意无意的模仿张宜凌的穿着打扮,找一些病例去问他,尽管他不是学影像的,只为呆在他身边片刻。原以为他们会结婚,然后会有可爱的孩子,相伴到老,可是一切随着张宜凌的出国画上了句号。
她真的不懂,相爱的两个人怎么说分就分,天涯海角,再没有一丝瓜葛。
她仍然记得何苏叶对张宜凌说,在那个雨夜,当着她和李介的面,说,你要走就走吧,走了就请你不要后悔,你的选择我尊重你,也请你尊重我的感受。
那夜,何苏叶第一次喝的酩酊大醉,张宜凌只是沉默再沉默,她就隐隐的觉得,张宜凌出国这件事一定不单纯,但是究竟怎么样,她也许永远无法得知。
张宜凌走后,何苏叶失踪了好一段时间,连李介也找不到他,忽然有一天她看到何苏叶背着登山包从公车上下来,憔悴消瘦了许多,问他,他说自己去山区里面做了三个月的义诊,他的笑容有些牵强,她难受,她心痛,于是加倍的对何苏叶好,她不敢妄想取代张宜凌的地位,她只是想让他好一点,就够了。
直到有一天,何苏叶对她说,小师妹,找个能对你好的人,我,不值得。
她才明白,她的心思原以为隐藏的很好,可是何苏叶什么都知道,他一直以最委婉的方式拒绝自己,加班,论文,有事,而她竟然以为他真的那么忙。
她终于想通,何苏叶是最有原则的人,爱便是爱,只要那一个人的爱就足够,不爱便是不爱,也不会贪恋一时的温暖,只是,自己永远做不了那个人。
何苏叶家有很多药材,都是学校里做成的标本,张宜凌独爱“香”字结尾的药材,丁香,藿香,木香,怀香,沉香,青木香,安息香,麝香,薰陆香,而自己学的是影像,好多药材都叫不出来,唯独这几味中药,她细心的研究过。
自己嘴馋,所以最喜欢怀香,又叫茴香,大茴香是大料,煮鱼烧肉少不了,小茴香可炒吃、凉拌、包包子、包饺子,还可以跟丁香、豆蔻一起做精华牛肉。
只是阴虚火旺的人不宜多吃。
她拿着一包小茴香看得出神,何苏叶走过来,跟她解释道,“小茴香味辛、甘,有理气健胃,散寒止痛作用,最重要的是,还可以凉拌、包饺子吃。”
方可歆点点头,“我最喜欢吃这个,大茴香也很香,师兄做的精华牛肉一绝棒。”
何苏叶有些不好意思,“我做的很一般了,但是这些大料很伤身体,容易上火,还是少吃为好。”
她笑起来,有些狡黠,“似乎今天的麻辣羊肉很上火哦!”
何苏叶指指客厅,“我特意做了一些龟苓膏绿豆沙,快去吧,别被李介那馋鬼给抢光了!”
虽然只是普通的绿豆沙和龟苓膏,但是吃起来可口爽快,很适合荤腥油腻后食用。
李介只顾吃,倒是方可歆问,“大师兄,这个龟苓膏怎么做的?在家能做么?”
“有些复杂吧,在家可以买龟苓膏粉来做,不过真正的龟苓膏是龟板、土茯苓、仓术、苦蔘、女贞子、荆芥穗、生地、鸡骨草等二十余种中药材做的,滋阴补肾、润燥护肤、消除暗疮、调理脏腑、清热解毒。”
李介插嘴,“大师兄,张宜凌师姐走后就没见你做过。”
方可歆瞪他,“好好吃你的,别没话找话说!”
倒是何苏叶笑起来,“好像是很久没做了,有一年多了吧,张宜凌走后?”
方可歆惊讶,两年来她是第一次听何苏叶提起张宜凌,她一直认为这是他的禁忌,埋在心底最深处的伤痕,不会轻易示人,没想到他现在如此随意,好像在讨论天气情况一样。
半晌方可歆才反应过来,“大师兄,你现在对师姐她……”
“事情都过去两年了。”何苏叶笑道,“何苦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这是她的选择,我得尊重她,况且她走的那么坚决,我就是再留恋也抓不住她,所以,都过去了。”
何苏叶眼里便是纯粹的坦然,没有伤感,没有悲恸,和两年前那个雨夜完全不一样。
他是放下了,舍得了,而自己,和世界上每个被困在过去的人,却不知道何时才能放下,若是放不下,这一生如何幸福。
吃完后,两人便告辞,何苏叶便独自一个人看着书房里的标本出神。
这些都是张宜凌从学校摸回来的,说什么非得耳濡目染才能学好中医,她一向是一个太要强的女子,总是不允许自己失败,最好的成绩,最独特的衣着,然后,连男朋友也要找最好了,但是自己是最好的吗?
因为她考试成绩总是没有他高吧,尤其是中医学。
就是这样一个好强的女子,最后还是选择了不归路。他仍然记得那个秋天有些微凉,院长把他们俩叫到办公室,很认真的说,这里有一个公派出国的名额,院里一致表决是你们其中一个,至于是谁,你们自己商量吧。
他知道学中西医结合最难出国,尤其是偏向中医。随后他有些黯然,因为他看见张宜凌的目光中尽是渴求和向往。他立刻就心软了,他总是给张宜凌最好的,这次,他也不例外。
但是他算错了,他以为张宜凌会回来和他商量,他以为她会说服自己放弃,如果真的是她让他那样做,他也认了,他也甘心,他会放她走,谁让自己那么爱她。
可是,三天她都没有回来,第四天,他看见她站在他床前说,何苏叶,我要走了,系里下了通知,派我去美国留学。
他笑着说恭喜你,其实他十分伤心,忽然他看见张宜凌脖子上的瘀青,立刻就反应过来了,猛的抓住她的手,他吼出来,“你的名额究竟是怎么来的,告诉我呀!”
张宜凌冷冷的推开他,“用我自己换来的,可以了吧!何苏叶,我知道只要你爷爷发话,院长一定会把名额给你的,所以我只好先下手为强。”
万念俱灰,只是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什么,他告诉她,“如果你说你想要名额,你知道我一定会给你的,你何苦作践自己!”
她坦然的望着他,“我不想欠你人情,因为我要走便走的了无牵挂!”
好一个“了无牵挂”,他只好问,“张宜凌,你究竟爱没爱过我?”
他没立刻等到这个答案,但是他终于等到了。
张宜凌走前的那个雨夜,她说,“我从小要的就是最好的,最好的成绩,最好的衣服,那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我要最好的男朋友,最好的老公,所以,何苏叶,我爱过你,但是我爱上的是你的最好,我出国,然后会遇到更好,所以,我会不爱你的。”
真相大白,这个好强的女子,要的只是一个能匹配她的男人,而不是何苏叶。
他叹一口气,整理下思绪,开始收拾厨房,然后打开冰箱,看看明天的早餐原料。结果鸡蛋、面包都没有了,他穿好衣服,准备去小区的超市买点东西。
中蜜
吃完饭,沈惜凡在家上网,没一会,沈妈妈就喊到,“凡凡,明天你早上在家吃饭吗?”
她“嗯”一声,“我要吃紫菜蛋花汤和煎饺!”
沈妈妈拎着一包垃圾过来,“没紫菜和陈醋了,你去超市买一点,顺便把垃圾倒了。”
沈惜凡瞅瞅自己脚上的棉拖鞋,“我不要去超市,出去还要换鞋子,多麻烦。”
沈妈妈变脸,扮猪吃老虎,可怜兮兮的说,“人老了,连让女儿做件事都难,我以后还是去老人院算了,唉!”
她立刻跳起来,“我去,我去!”从阳台的鞋柜里翻出自己大学时候穿的棉虎头鞋,接过那包垃圾心里忿忿,老妈真是越来越有对敌斗争的经验了,知道我吃软不吃硬。
冬天的晚上真的很冷,她冷思维有些僵硬,恍惚以为自己还在大学时候,拖着这双虎头鞋在宿舍区到处流窜。
她前脚刚进超市门,正好一个男的要出去,四目相接,沈惜凡愣了一下,环顾四周,自言自语,“我没走错吧,这是超市,可是我又没有生病,为什么会看见这个家伙?”
没想到这话却被何苏叶听去了,噗哧一下笑出来。
她立刻回神,何苏叶笑起来真的很可爱,心跳一下子翻倍,说话也开始前言不搭后语,“不好意思,何医生,你也会来超市,好巧呀!”
何苏叶觉得她说话有些奇怪,但是也没多想,“来买点东西,你家住在这里?”
她点点头,反问,“难道你家也住这里?可是我多少年都没见过你一次?”
何苏叶解释,“我前几个月刚搬过来的,可能不太出去走动,不过这个小区挺不错的,交通很方便,购物也方便。”
沈惜凡一下子语塞,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得“嗯”“是”的点头,何苏叶看了觉得好笑,她个子不高,站在他面前才到肩膀,就这样俯视很像一个小孩子挨家长骂的样子,他低下头问到,“我开的中药难不难吃?”
很不争气的脸就有些发热,她心里暗念,何苏叶,你丫靠的太近了,虽然我很享受这样的距离,但是我今天不在状态,于是装作思索的样子,“苦,怎么不苦?难喝死了!”
何苏叶翻翻袋子,掏出一大碗果冻递给她,耐心的说,“药要好好吃,要是觉得苦,喝完药就吃这个,听话!”
沈惜凡不折不扣的愣在那里,心花刚要怒放,结果她听见何苏叶继续,“医院里的小孩子不肯吃药,我们都拿这个哄的……”
她抬起头,有些茫然,“何医生,我是小孩子么?”
他笑,“你不是小孩子,是像小孩子,我先走了呀,明天记得去拿药!”然后,又意外深长的看了她圆圆的虎头棉鞋一眼,走了。
沈惜凡抓着果冻,呆呆的看着何苏叶远去的背影,她觉得有些恼怒,但是掩饰不住的笑意浮现在嘴角,对于他来说,自己这个患者是不是有些特别。
回到家,把塑料袋丢下来,笑眯眯的捧着果冻就要回房间,结果沈妈妈又过来,“凡凡,明天跟妈妈去吃饭好不?”
立刻头大,“妈,我可不要去相亲,您就死心了吧!”
沈妈妈不怒反笑,凑过来撺掇女儿,“这回咱妈给你挑的可是一个医生,怎么样?人民医院的,有没有兴趣呀?杨阿姨说这个小伙子一表人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