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濛从何而来?其时她是从北静王府辞了黛玉而来。
今日一早,她听说皇帝哥哥要总管太监到北静王府与贾府宣读圣旨,向皇上争来了这差事。她正愁无缘得见林黛玉,原本与林黛玉讲好要常来常往,谁知林黛玉一去无消息,她又轻易出不了宫,早就按捺不住溜出去,想要贾府一往。如此机缘,怎可错过?于是大妆与水溶一同到北静王府别院。
水濛不顾水溶一再瞪眼于她,板着脸,令黛玉跪下,黛玉不知何故,圣旨在前,不得不跪,却是昂首跪下听了圣旨。宣罢圣旨,水濛展颜一笑,对水溶道:“你和皇帝哥哥都好坏,知道我一直想林姐姐进宫陪我,你们却一个字也不漏。”
水溶只一笑,星目点点但看黛玉。
水濛转身笑着拉黛玉起身道:“好姐姐,我故意吓你的。好久没见了,濛儿可是想你的,谁叫你出了宫再也不理我。”
黛玉也冷起面孔甩袖推开她的手道:“你这妹妹,我可要不起。”
水濛摇着她的袜子道:“现在你想不要也迟了,皇帝哥哥和我们都是太后的儿女,你是赖不掉的。”
黛玉扭身不理她,水濛拿眼看水溶求救,水溶摊开手摇头,那眼神在说,我可是警告了你,现在我可帮不了你。
水濛少不得放柔了声音说道:“好姐姐,你不让着妹妹,怎么做人家姐姐?”
黛玉见水濛一脸天真稚嫩,早软了心肠,笑道:“好了,我不计较就是了。若你再吓我,我可不依。”
水濛一伸舌,与水溶一挤眼。 黛玉白水溶一眼,有些面色不豫道:“她的事了了,你还没完呢。”
水溶挨近黛玉身子道:“但听师妹发落。”
黛玉转身不理他,只顾与水濛说话。
水溶却早料到黛玉会有此反应,黛玉是因这公主身份,也因他事先没有与她商量,而对他生恼。有了公主身份加身,便多了许多束缚,林黛玉并不在意公主的身份,只愿拥有一颗高贵的心。不过,为了林黛玉的清誉与尊严,也为让她在水府住得安心,他愿意这么做,也等着承受黛玉的薄责。他只想要让她开开心心,让她无忧无虑,那林黛玉是明理之人,必会想明白他的心意的。
彼时老王妃来催,水溶便与老王妃、紫鹃、雪雁先到贾府贺喜,而老王爷去了南安王府那边。水濛不舍得与林黛玉只相会片刻,便拉着黛玉问东问西,又说笑一阵,方离府到贾府来。不过,今天是探春的大喜日子,皇上与她都不想为难贾府,不过是想借这个日子,百官都聚的日子,让天下人宣告黛玉之事。
那宝玉不免又犯了呆病,一迭声只问林黛玉是谁,只有贾母面上有一丝喜色。虽然宝玉有些犯痴,倒并不碍事。王夫人忙命下人,架了宝玉回房。
这边水濛携了探春的手,二人步履轻盈,身上环佩珊珊一路作响,回到秋爽斋。水濛莺莺娇笑,取了自己带来的贺礼,探春以礼接过。对于探春,水濛原也是赏识的,在女子试才时,探春也是鹤立鸡群的。水濛对探春笑道:“南安王妃姐姐最是温厚贤德,心眼实,只是不愿理俗务,只管风花雪月,老王妃也喜欢你直爽的性子,你且放心嫁过去,南安王妃会把你当作自家姐妹的。我倒是担心她那性子,若是有个深藏心机的人在身边,只怕她早晚衔恨,姐姐且莫与她分心。”
探春不置可否,唯有点头。心中却已明了,原来南安王爱妻情深,不愿强迫南安王妃身染俗事。虽已有几房妾室,子嗣尚无,老王妃便逼他娶侧妃。他便想着既然要娶,就要娶个令他倾心的,他便亲自相看了。只因探春敢作敢为,有一颗明是非的心,敢鸣不平,虽一心要争尊严,却不存害人之心,南安王才取中于她。只怕若她存了半点与南安王妃争宠之心,也要被他弃了。
她不过是为南安王妃而嫁。心一叹,此生无情,做他侧妃,守本份便是了。
探春放下心头疑虑,蒙了盖头,便在一团喜气中上轿,接亲的队伍浩浩荡荡摆到南安王府。
贺亲的人走净之后,王夫人方把黛玉之事翻上心头,不由心乱如麻,乱作一团,而宝钗急着来与她说的事,更让她心烦意乱,一时没了主张。
原来是薛姨妈家里出了事,薛蟠薛大爷又犯了事,被关了起来,连皇商的资格也没了。
薛姨妈少不得哭诉与王夫人,要王夫人、宝钗赶紧找门路救薛蟠。女儿嫁的是有头有脸的贾府,就是要这个时候出力用的。
王夫人不免后悔起来,女儿元妃说的对,妹妹家里不省心,以后有得烦了。那薛蟠不就是仰仗着贾府的人脉与势力,在外任意横行,更加肆无忌惮吗?
王夫人真是感到头晕脑胀,为什么她的选择,总是没有欢喜的结局?且说老王妃与水溶、紫鹃等人出了贾府,水溶送四人回了王府,止桥宛心存疑惑回到王府,却不出所料地见林氏姐妹也回了王府。
止桥宛此时细看紫鹃、雪雁,倒是行止大方,秀丽怡人,却看不出她二人的来历。
老王妃对止桥宛道:“跑出去也不让我知道,若有什么事,我怎么向你爹娘交待?你且回房反思。”
那止桥宛一脸娇态,委屈地摇着老王妃衣袖道:“姑妈饶过宛儿吧,宛儿太寂寞了,想要有姐姐妹妹相伴啊。”
说罢瞥了紫鹃、雪雁一眼。
老王妃被她缠不过,笑道:“罢了,不过还是要罚你,下午不许出房门半步。”
止桥宛只得不情愿地蹭回房里,便也没看到林紫鹃与林雪雁去了哪里。
午后,少王爷水溶脸儿微红,带着微许酒意回来。
那种觥筹交错之景,他本不愿久呆,可身在尘世,又不得不为。心里只惦记着黛玉,玉人的气消了没有,早是无心再坐?因而借故溜了出来,直回王府。走进别院,远远看见黛玉在雨荷亭内,他先去寻紫鹃、雪雁,轻声问道:“她还生气吗?”
紫鹃哧的一笑道:“原来少王爷也是银样蜡枪头。快去吧,我们姑娘哪里真生你的气,就是真有气,发过了,转身就忘了。”
水溶心下一笑,他就喜欢她的真性情,她的笑容,她的泪水,大步进雨荷亭。
黛玉已听见他进来,本想故意不去理他,却见水溶脸儿红红的,脚下微晃,显是微有酒力,忙喊道:“紫鹃、雪雁,取醒酒汤来。” 水溶却是心里一宽,笑道:“我没事,师妹气消了吧。”
黛玉白他一眼,道:“你还顾我,先坐下歇着。”
水溶憨然一笑,坐下来,接过紫鹃递过来的醒酒汤,喝了一口,笑道:“里面放了酸枣、葛花根。”
紫鹃笑道:“这是我们姑娘特意为少王爷煎好的。”
水溶知黛玉一颗玲珑心,心里生着他的气,还想着他赴宴吃酒回来,必要难受的,因而早备下了。
水溶饮过醒酒汤,人舒服了许多,唤了印菊道:“取围棋来,我和师妹下几盘。”
黛玉嫣然一笑,有心劝他早歇,又不忍拂了他的兴致,嘴上却道:“谁愿意和你下棋?”
过了会儿,印菊与水棠一前一后走来,手上托着棋具,走进来,摆在暖玉桌上,黛玉看去,见是一紫檀根雕棋盘,两只黑木榉木绘着白梅花棋笥,里面装着天然玛瑙棋子。
黛玉心喜这几样物件,拿起来端祥片刻,尤其那只黑白分明的棋笥上洁白的梅花。欣赏一阵,方放下,见水溶正目光炯炯凝视于她,对他一甩帕子,自己低头,也不让不溶,提腕纤指拈棋,先执白子,掷下棋子。水溶含笑执起黑子,看一眼白子所占方位,轻轻巧巧一掷。
他二人初时不言不笑,只听到棋子落到棋盘的声音,不时的眼神交汇。不消片刻,便有了不同。那林黛玉占了先机,便露得意之色,脸上绽开如花笑容;挫败之下,便露沮丧,板起光洁玉面,便要毁棋。水溶不语,只看着黛玉脸上娇憨之态,黛玉连棋也竟全抛了章法,只顾微笑。
半个时辰下来,水溶已经见胜局,黛玉已输。那黛玉在姐妹中间围棋原下得不错,极少输的,今日却赢不了水溶,不由面上露出不甘,不依的嚷嚷着与他再战。
黛玉没有觉出,她在水溶面前轻松自在,不是凄凄孤苦之状,也不是让着妹妹的长姐之态,完完全全一副弱质女儿娇态,她有一种心有所归的安然。
水溶依言再下,下得轻松,黛玉却是胜少败多,黛玉盛心渐起,
因上午的事生怨,而想要与水溶计较一番的心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水溶见她开心,不免故意输掉棋局,黛玉明知他的心意,依然灿然一笑。水溶发现,黛玉的笑容里少了哀伤,多了些明媚。
见天色渐黑,水溶捉了她执棋子的玉手道:“今日不战了,你身子刚好,再战岂不要累到,回去歇着。”
他手上暖意传来,黛玉一羞,轻轻抽回手,本有心不依他的话,却见水溶故意脸一沉,黛玉想想,确实有些疲累,方收了棋心,与他款款走回房内。
一同用罢晚饭,水溶有事先出别院。黛玉吩咐紫鹃备下香案。
院子里月光如水,黛玉立在明月下,燃起三支清香,香烟袅袅上九霄,遥对明月把她心事来诉,请明月向爹娘传音,他们的女儿遇到了知音人。
告罢爹娘,黛玉回房,心中仍惦记着那几局棋,想着破解之道,到底坐不住,起身到水溶书房,去寻他那些棋谱。一一看过去,见水溶的棋谱可谓全矣:《玄玄棋经》,《石室仙机》,《弈隅会通》,《官子谱》,《仙机武库》,《弈薮》,《残局类选》,《忘忧清乐集》,《石室秘传》,《弈学会海》,《万汇仙机棋谱》,《秋仙遗谱》,《适情录》,《弈正》,摆了一层。 黛玉心中欢喜,只顾找书来看,却不防水溶站在身后,笑道:“你怎么可能老实歇着,我料你必来此,也莫太累,今晚只许你看一本,拿回房去看。”
黛玉莞尔一笑,取了一本书回房,歪在暖暖房间的床上,专心研究。
水溶到底不放心,在书房燃起烛光读书,林黛玉在自己房中,看到他书房灯火在暗夜里摇摇不灭,真的没有看到太晚,早早熄了灯躺下来,人却没有立刻睡去,闪着晶亮的双眸,看着远处的烛火,又过了半柱香时间,方看到水溶书房的烛光一暗,方知水溶出了别院,才合眼睡去。
惊见
止桥宛一夜无眠,心中想着林黛玉之事,她究竟是何人?是那个画中女吗?她已在王府,她怎么不知,难道是在别院?该向姑妈问个清楚。一肚子疑问,真想立时弄清楚。
次日,晨起梳洗打扮,对镜自照,清爽怡人,移步出房。穿过花厅,转过游廊,来到老王妃寝宫,听使女言讲老王妃与郡主去了后花园。止桥宛二话不说,摇摇摆摆来到后园。
园子此时正是绿肥红瘦,到处是初冬的寒意,唯有水溶院中别有一番景致。
止桥宛寻到花园,遍寻不到,听湖上传来丝竹声,止桥宛想到必是乘船游湖,便在湖边望湖亭内坐下,边看着湖水,边等着老王妃归来。
张望间,看到船中人影往来,娇语莺声般婉转,乐声悠扬,止桥宛人在岸边,心在船上。
船近些,透过打开的窗格,细认出船上老王妃与东平王少王妃水溶姐姐水沁在座,止桥宛心里一喜。虽然水沁比她娇贵得多,却与她还合得来,十分照顾她。
好容易等到船靠了岸,老王妃与水沁先后由使女扶着走下船来,止桥宛笑迎上前来,老王妃笑道:“宛儿,快来见过林姑娘。”
水沁笑道:“宛妹妹,你不用再盼着我回来了,你又多了个姐姐。”
止桥宛顺老王妃与水沁目光看去,船上正袅袅婷婷走下一女子,一身青色棉衣及地,身子却轻盈若叶,隐隐露出里面浅绿色衣裙欲飘举,飘飘然走来,这份体态风流,止桥宛心里暗叹。待至近前,止桥宛难掩震惊,不由不心中赞叹面前女子的气质飘逸如诗,但见她未施脂粉,眉目清秀,淡雅清新,眸如秋水,鼻如悬胆,肤如玉,眉宇间含着淡的愁思,送入人眼中的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
分明是画上那女子,却胜似画中人。
这样娇弱、雅洁,看似随风归去的女子,竟能舍身救兄?
黛玉走动间,腰间淡淡的绿色玉带流出弱弱的光影,止桥宛面容略一滞,脑中闪过水溶腰间有同样的玉带,却是乳白色的。
止桥宛露出盈盈笑意道:“止桥宛给林姐姐见礼了。”
林黛玉嫣然一笑,目光柔柔,有如月光拂过止桥宛,不由令人目眩。
黛玉还礼,暗自打量止桥宛,见她身材如柳,容长脸,薄施脂粉,双眉入鬓,一双美目含笑意,顾盼间眸光生彩,唇如樱桃轻启,皮肤白皙,正是娇养模样。
止桥宛上前挽起黛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