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黛玉坐在止桥宛的床前,脸色略显苍白,双目如桃,思念痕重。止桥宛歪在床上,一脸愁容,杏眼红肿,这二人显然是一夜和泪眠。
水沁叹一声暗道:看来她二人已经不放心了。林妹妹要比宛妹妹坚强些,还能看望宛妹妹。
她怎知,林黛玉是强挺着,告诫自己不要倒下。
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人在情中,方知相思苦。
水沁也是性情中人,自然理解她二人心中的牵肠挂肚之情。
黛玉转首看向水沁,轻启朱唇,迟疑问道:“王妃那里有信来吗?”
止桥宛也扬着俏脸看向水沁。
水沁款款移入,艳如桃李的粉面上故作轻松道:“你们心急什么,还没有消息,不过不用担心,他们身边有那么多侍卫呢。再说他们以往外出的时候,也不是天天写信回来报平安。”
她没有说,其实皇上是和水溶他们在一起的,危险意味着什么?这没有消息,其实比有了坏消息要好。
止桥宛幽幽自语道:“以前和现在不同 。”
以前她是在为表哥付出,表哥没有回应,她的情陷得没有那么深,现在她是与深爱她的卫若兰两情相悦,她完完全全把心投入,这相思二字的感受怎么能相同?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止桥宛捧起做了一半的汗巾,以手抚着巾上的花样,那是黛玉手引口传,亲自教与她,她绣得比以往任何一件都灵巧,针针线线里有她相思情意。
忽觉水沁在旁,忙收好塞在床下。心中想道:她莫要疑我是为表哥所绣。
水沁轻轻落座,心里一声叹息。
而黛玉的心中却隐有一丝不安,她说不出为什么,只觉得心烦意乱。
珠儿摆桌布菜,回首唤止桥宛吃早饭,止桥宛摇头不想吃。
水沁起身到床边道:“宛妹妹,多少吃些,才有力气等好消息传来。”
止桥宛只得披衣下地,水沁一手执黛玉柔手,一手执止桥宛,走回桌前坐下道:“林妹妹也没吃吧,来,我们一起吃。”
止桥宛与黛玉同坐在桌前,夹了一口,送到嘴边,又放下,看一眼桌上饭菜,都摇头道:“实在吃不下。”
黛玉原是想好歹吃上几口,这样止桥宛可吃得下,水沁姐姐也可放心。可是菜到口边,实在难以下咽。
紫鹃对水沁道:“郡主,我们姑娘自少王爷走后,只吃得下按少王爷吩咐做的饭菜。不如我回去,把饭菜提到这里来,你们在这里一起吃吧。”
紫鹃回身要走,未至门口,却见雪雁已提了食篮走进来道:“紫鹃姐姐也不用来回跑了,我已带来了,我想着表小姐也吃不下饭,特意多作了些,只是没做郡主那份。”
水沁笑道:“林妹妹,你调教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都这样贴心,连宛妹妹也想到了。我吃过了,你们两个吃吧,我看你们吃下去,就放心了。”
黛玉点点头,打开食篮,扬目问雪雁道:“你吃过了吧。”
雪雁点头,黛玉展凤目对止桥宛道:“宛妹妹一起吃吧。”
紫鹃已把饭菜一样样摆在桌上,黛玉望一眼紫鹃,紫鹃坐下来,三人一起静静吃起来。
水沁却惊见黛玉与紫鹃同桌吃饭,暗道:看来林妹妹心中与紫鹃、雪雁她们只有姐妹情分,没有主仆之分,也难怪紫鹃、雪雁与林妹妹不离不弃,对她尽心竭力。
吃过饭,止桥宛的丫头送上茶水来,黛玉与止桥宛接过漱口,又换上热茶小饮了几口,方放下手中茶杯,轻身坐下歇息。
第109章 柔肠千结(下)
一寸相思无著处,黛玉与止桥宛得不到水溶与止桥宛的消息,愁肠百结。水沁来到止桥宛房中相慰。
那边水沁走到书案前,桌子上摊开一封信,瞥一眼,暗想当是卫若兰写给宛儿的。止桥宛走来,脸一红,合上信。在她心里,府里人除了水溶身边人,黛玉与她身边侍女,无人知道她与卫若兰的心事,那日水沁说她绣进心意,她也以为水沁想的是她给表哥水溶所绣。
她与卫若兰之事,还只是她心头秘密,他二人未订下亲事,正羞于人言。
她虽然耳濡目染北静王府老王爷与王妃,东平少王爷与水沁,甚至表哥对林黛玉,都是情露于形,言行不避忌,可止桥宛还不能如此,卫公子还没有向她的爹娘提亲,她怎么能在人前显露她与卫公子的情意?
水沁脸上笑容微露,说道:“宛妹妹还怕我看不成,我又不笑你。”
止桥宛羞容乍现,又转而愁容满面,只低头不语。为什么这份真情却难出口,怕于世不容,这在妇德中算不算私情,她赞赏卫若兰的情与意,可称得上是红拂女?
心中一乱,原来两情相悦也要有勇气,不由竟想起了林黛玉的诗,说什么林姐姐的诗有叛逆之意,说什么她言语出格,这本是人的真情,真情却让掩盖,何其苦。若然不对爹娘讲此“私情”,只闷在心里,从了妇德之训,嫁一个陌路人,从此压抑着对他的情,一生相思愁眉难展是不是就是妇德?
水沁凝了神色道:“宛妹妹已经及妍了,该订亲事了,过几天我和母妃说去,找官媒来相看,给你定下亲事。或者宛妹妹你有喜欢的人,说给表姐,表姐为你和母妃说去。我看那西宁少王爷与忠顺少王爷都不错,你喜欢哪一个?我看那西宁少王爷不错。而且他们两个谁若敢欺负你,我来教训他。”
止桥宛心上一急,脱口道:“我谁也不嫁,我不稀罕什么王爷,侯爷的。”
一想到不能嫁卫若兰,她的心好生痛。
水沁窃笑,旋又拿眼看着止桥宛的脸色道:“说不定他二人明天就来求亲呢?只要他们去请圣旨,皇上必会答应的。到时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止桥宛脸色更加苍白,身子一晃,是呀,卫若兰是将门之后,怎么能比得上王爷的势力呢?
可她的心里已有了卫若兰,要她嫁别人,她心不甘情不愿。
止桥宛面色凝重,郑重道:“我谁也不嫁。”
水沁看她神情举止,那份坚决,不似做作。
水沁尤道:“这就难办了。罢了,我也不勉强你,我还是操心一下弟弟身边的人,只有卫若兰还未许下亲事,等他回来,我问问他相中了哪家千金,先把他的亲事订了。”
止桥宛听闻卫若兰要娶别的女子,心上有如油煎,不由急得咳嗽起来,胀红了脸道:“表姐,不成。你可不要乱点鸳鸯。”
冰雪聪明如林黛玉莞尔一笑,她已看出了水沁似笑非笑之后的真意,她是想让止桥宛亲口说出心事,藏在心里,是一种苦,脸微露笑容说道:“宛妹妹,郡主与你说笑的。谁让你不如她说实话。”
黛玉从水沁与东平少王爷夫妻和谐,早已看出北静王府诸人原都是性情中人,看中的是情,而非那人身后的权势。
水沁笑道:“好妹妹,你告诉表姐,你喜欢卫公子?”
止桥宛点点头,水沁道:“不枉卫公子为你茶饭不思,默默相守。”
止桥宛一甩帕子道:“表姐没正形,拿人寻开心。”叹一声又道:“我苦苦瞒的,原来你们都知道。
水沁也笑道:”那信是卫公子写来的吧?“
止桥宛羞羞怯怯点头,却红了脸道:”谁答应嫁他了,我就陪着我爹娘还有表姑妈。“
水沁摇头道:”你还嘴硬,那汗巾是绣给谁的呢?“
止桥宛不再否认,长叹一声道:”到了此时,他们怎么还没有消息来?“
水沁按下心头事,说道:”想念时,就看看他的信吧。“
止桥宛点头道:”是了,我也这样想。这些日子,我不开心时,就把卫公子从前送我的东西拿出来看看,回想他送我时的情景。你看“
止桥宛走到刻着桃花的榉木柜前,拉开柜门,只见一层层摆满了精美的工艺品。止桥宛道:”这里是每年我生日时,表哥、表姐、姑妈和卫公子送我的礼物。“小心拿起一支音乐盒,摆弄着道:”这是我十三岁生日时,卫公子送我的。那一年我想爹娘,表哥特选了这个,让他买来送我安慰我的。有它伴着我,抚慰我。“又取出一只锦盒,打开来,脸现柔情道:”这是我及妍那天,卫公子送我的。“
黛玉便也走来细看,礼物虽不极贵重,却是送礼人的心意。有街市上能买到的,也有卫公子自己做的。而水溶送的,大都是中原少见的稀罕之物,西洋工艺品。
而她自己也收藏着水溶送她的每一件礼物,只是水溶的礼物,从来都是他亲手做的,不见昂贵,只见情重。
止桥宛把卫若兰的礼物一件件拿起,心中千般柔情,又把水溶送的托在手心上道:”表哥给我的,我也小心存放着。“那也曾是温馨的回忆。
水沁却有些小心地看着黛玉,黛玉如此敏感,会不会心中不快?
黛玉不由想到宝玉,她原也保留有宝玉送她的物件,可惜王夫人胆战心惊,草木皆兵,唯恐她与宝玉作怪,她把那些东西都弃掉了。贾府无情弃他,而宝玉博情即是薄情,没有承担,她与宝玉连兄妹也做不成。也再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水溶具有博大的仁爱之心,用心来呵护他身边的人,可贵的是他不滥情。似感到水溶温热的手握住她的手,似誓言又似他的写照,龙目看进她的凤眼里道:师兄如青竹,师兄的心中只有她。
想到曾与水溶同历生死,水溶对她的体贴与安慰,对她不离不弃,志趣机投,心意相通,是她情之所系。爹娘不在,唯有外祖母与水溶、大哥哥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当然还有紫鹃、雪雁与王嫲嫲。
看着止桥宛手中的礼物,黛玉感慨万千,兀自想着心事。
水沁但见黛玉默不作声,面色不定,不由说道:”林妹妹,弟弟和我把宛妹妹当亲妹妹来待。“
林黛玉已解水沁心意,微微抬首,她的心清清净净,眼神清清澈澈,对止桥宛没有丝毫芥蒂,沉静如水道:”我明白。“微微一笑,如芙蓉一现。
三人重又落座,水沁见黛玉素衣淡淡,腰间横一浅绿玉带,止桥宛也同看此玉带,世间少见,竟也水溶的玉色玉带如同一对。
却见水沁凝眉展妙目,看着黛玉腰间,好奇地以手指着黛玉腰间玉带道:”林妹妹腰间的玉带竟是极好的,与林妹妹极相配,我记起那首诗‘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不知是林妹妹让玉带增色呢,还是玉带更显了林妹妹的绝色。“
止桥宛也道:”正是呢,我也疑惑了很久呢,表哥也束着一条,表哥总能弄到一些出人意料的东西是不假,可这条玉带真是难得一见的,能让我们看看吗?“
黛玉忽想到水溶也束着一条这样的玉带,不由不让人疑惑。让人疑此乃她与水溶的定情之物,脸上绯红一片,说道:”这可不是师兄送的。“遂解下极腰中玉带。止桥宛与水沁接在手里端祥,玉带光洁晶莹,与水溶的稍有不同,她们却看不出分别。
黛玉缓缓说道:”宛妹,此非寻常之物,是有人相赠于我与师兄,师傅言道戴在身上可辟邪,所以才片刻不离身的。“
止桥宛与水沁眼中犹疑,水沁笑道:”只怕那人早看出了你们是天作之合,才送与了你们。既辟邪,你借我带带如何?“
黛玉有心借于她用,尚未答话,只见一阵寒光刺目,玉带一抖,从止桥宛手中脱出,回到黛玉手上。
水沁一笑道:”罢了,我不过这么一说,你那玉带倒小气起来。不过,它似乎真的不是寻常之物。“
黛玉淡然一笑,系在腰间。她本不想每日系这玉带,只是这玉带是观音相赠之物,有灵性的,认得主人,每日黛玉穿戴好时,它自己就到了腰间。只是昨夜,她于朦胧中看到那条玉带化作利剑曾飞出梅园。
止桥宛笑道:”我倒觉得像是信物呢,是水木情缘,谁也插入不了的。“
林黛玉一怔,不由想起宝钗的金锁,那金锁上的字,是和尚道士送的吉利话,与宝玉的一对,是为金玉良缘。
说也奇怪,那和尚道士游历人间,本在救人疾苦,增长道行。见了香菱,便了渡了她去,免得她有命无运,连累爹娘;见了黛玉,也要渡了黛玉去,见渡不得,留下告诫,若要好,终生不见外男,不闻哭声;连妙玉也要出了家才可见好。怎奈这些女子的爹娘舍不得女儿,没有听了和尚道士的话,才使得她们免不去一生的悲剧命运。
可偏偏对宝钗,他们也应该是知道宝钗与宝玉的结局的,却不劝止她,反而支持与鼓励她的金玉良缘,送与她八个字,让她坚定不移地为嫁宝玉做出努力,去实现她的悲剧。
难道和尚道士对宝钗竟没了慈悲心?抑或是宝玉说的那句,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金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