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半老徐娘过来朝兰猗道了个万福:“老奴芳葵,奉旨过来伺候夫人。”
她说着将懵里懵懂的兰猗推上轿子,又喊轿夫起轿,于是兰猗离开大牢来到了距离大理寺不远的一处宅子,看门面不大,进去后发现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三间,中间的院子里铺着青色的条石,也没什么繁复的花草树木鱼缸莲池等物,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晾衣服用的竹竿架子。
芳葵带兰猗进来后,打发轿子走了,回身将院门插上门栓,然后对兰猗道:“圣上口谕,要夫人在此居住。”
兰猗不知道宇文佑搞什么鬼,猜测或许是有人在他面前替自己求情了,所以才能离开晦暗的大牢转来民宅居住,忙着看这宅子,对芳葵的话只嗯了声算是回应。
芳葵满脸不悦:“夫人是不是该跪着谢恩呢。”
她传的是圣旨,按规矩该当如此。
兰猗厌恶她的这嘴狗仗人势的奴才嘴脸,借口:“我膝盖痛,不能跪。”
芳葵脑袋一扬,双下巴颤颤悠悠:“夫人不能跪就趴着,老奴传的是圣旨,夫人不跪着接旨,这话传到皇上面前,老奴就算失职。”
趴着接旨,兰猗气道:“地上凉,我趴着怕肚子痛。”
芳葵横着一脸赘肉,三角眼快眯成一条缝:“夫人既然有这么多讲究,莫若别看那种书,如今沦为阶下囚,就甭讲究这么多了。”
兰猗怒不可遏,正想发火,正房的门吱嘎开了,一团绯色翩然而出,她不禁愣住,原来,兰宜早已等在这里。
第162章 姐姐又何必替皇上卖命
兰猗估算着时间,从自己托付狱卒到禀给张纯年一路层层报上去,姐姐不会这么快到来,也就是说,兰宜的到来,另有目的。
芳葵朝兰宜施礼道:“娘娘,公输少夫人给接来了。”
兰宜手中的帕子朝上一挥,示意芳葵平身,不乏赞赏之词:“姑姑办事妥帖,果然是太后调教出来的。”
这芳葵本是寿康宫的,与芳蔼平起平坐,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二人多有摩擦,后来太后留下了更加稳重缜密的芳蔼,以皇上身边需要个老成的人伺候为由,将芳葵荐给宇文佑,其实宇文佑身边的宫女皆是年轻貌美,突然来了芳葵,看着百般不协调,又不好拂了太后的好意,就又以宜妃身边需要个老成的人伺候为由,把她打发到了栖兰宫,起初兰宜身边的春盛很是抵触,后来给兰宜说服,她在宫里根基不深,又无子嗣可倚赖,实在需要一个像芳葵这样的老宫人来帮衬自己。
今个,兰宜得到宇文佑的首肯,让芳葵去大牢把兰猗接到了这里,给兰宜夸赞,芳葵再施礼道:“而今老奴是栖兰宫的人,定会尽心尽力为娘娘办事。”
兰宜抬手拔下头上的一支金步摇递了过去:“效忠本宫自然都有好处。”
芳葵想接不敢接,垂首:“这太贵重了,老奴这样的身份着实不敢戴呢。”
兰宜近她几步,亲手把金步摇插在她发髻旁,啧啧道:“三分人才七分妆扮,瞧瞧,一支步摇顿时给姑姑添了十分风采。”
言不由衷的说完,续道:“这支步摇是我未进宫时便有的,不在册,姑姑放心戴就是。”
芳葵眼皮使劲上挑,看不到头上的步摇,故意晃了晃脑袋,那步摇下面的珠串啪啪打着她的面颊。
兰宜看着她的滑稽相骂了句:“老猢狲。”
芳葵就笑出一脸的褶子:“老奴满头插花也不好看了,但老奴老了不怕,娘娘年轻貌美,那就是老奴的福气。”
谁都知道,在后宫,色衰而爱弛,所以奴才们成日的阿弥陀佛,保佑的不是自己如何如何,而是保佑自己的主子永远年轻貌美得皇上宠爱,那么自己也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芳葵本是讨好的一句话,却触痛兰宜,说来宇文佑许久没有驾临栖兰宫了,她觑了眼默然伫立的兰猗,示意芳葵退下,这宅子只她带来的几个人,说话非常方便,她见兰猗已经换了家常的服色,头上仅一根簪子绾着个硕大的发髻,周身上下简单得仿若出家的尼姑道姑,再看看自己的一身华贵行头,兰宜就仿佛站在高高的山巅俯视妹妹一般,感觉呼出的气都是骄傲的,轻蔑的瞥了眼兰猗道:“监牢里的滋味如何呢?”
她窃以为,兰猗会遮掩监牢的凄苦会无限夸张监牢的好处,让她失望的是,兰猗只淡淡道:“姐姐想知道监牢的滋味如何,不急,改天进去试试。”
百死不改的伶牙俐齿,兰宜冷笑:“你也不用咒我,我是宫里头的,若真有罪,也不会落在大理寺。”
诚然,身为妃子,她若犯错,自然有冷宫等着她,亦或是宗人府。
兰猗懒得同她在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上较真,直问她:“皇上为何把我从大牢转了出来?我不敢信这是姐姐给我求的情。”
兰宜心里骂着,皇上对你的感情用不到我来求,嘴上却道:“再怎么咱们也是姊妹,爹找我了,哭得一塌糊涂,我于心不忍,刚好皇上也觉着大牢那种地方实在不适合你,所以就暂时赁了大理寺附近的这个宅子给你住。”
兰猗听着这怎么像为她做了长久打算呢,心中突然不安起来,怕这是宇文佑偷着囚禁自己的地方,一旦公输拓从晋中回来找不到自己,如何相救,转念想,公输拓是何等人,可着京城没有他找不到的地儿,如此也就安慰些许,再问兰宜:“有罪便杀无罪便放,皇上为何要把我囚在此处?”
兰宜心里酸楚,圣意难测,君心似海,而今她只是宇文佑的一枚棋子,若没有这个用处,或许她早已经给打入冷宫,至少也是个失宠的妃子,亦或者根本晋不到妃位,说来自己恨妹妹,可笑的是自己现下的一切都赖着妹妹才能有,至于宇文佑为何同意将兰猗改在这里囚禁,他有他的目的,兰宜却不知,问去,他就说押后再审,这话说的太过模糊,兰宜一头雾水,而宇文佑要她过来劝劝兰猗,识相的,就告发公输拓谋反,反之……
反之是什么宇文佑没说清楚,兰宜劝兰猗时也就含糊其辞的规避过去。
姐姐是来劝自己背叛公输拓的,兰猗道:“若我肯,就不会给你告到大理寺。”
也对,兰宜觉着自己是枉费唇舌。
忽然起了一阵风,兰宜体弱畏寒,喊人扶她进了房内,又以命令的口吻让兰猗也进来。
房间是中规中矩的小富人家模式,正面一张八仙桌,两厢是椅子,八仙桌上有茶壶茶碗,椅子上铺着椅搭,青砖地面坑坑洼洼,一看这砖就是来自于民间某个不擅经营的作坊,墙上有赝本的名人字画,靠墙还有一条案,上面有个高高的花鸟山水胆瓶,胆瓶里插着个鸡毛掸子,一切的一切,让人有种回家的亲切感。
兰宜自己于上首坐了,也请兰猗在侧位坐,宇文佑很希望她能说服兰猗,她也知道自己很难说服妹妹,怎奈这是皇上的意思,她只有不厌其烦重新开口:“公输拓实乃莽夫,与妹妹并不般配,妹妹何必为他兜着。”
一句兜着,兰猗心里突突的,猜测宇文佑应该有了公输拓的某些“罪证”,否则姐姐就没有必要用兜着这个词,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兰猗嗤笑道:“皇上连姐姐腹中的骨肉都不肯放过,姐姐又何必替皇上卖命。”
兰宜像给针刺到手心,一抖,方拿起的茶杯倾泻,茶水溢出,烫得她顾不得礼仪失声叫道:“哎呀!”
震惊的何止是她,春盛亦是泥塑木雕般,听见她叫,才清醒过来:“娘娘你怎么了?”
兰猗是料定姐姐不敢去质问皇上的,质问皇上,她就把自己逼到死路上了,因为同皇上翻脸,宫里她就无法存留,所以兰猗继续道:“姐姐真不知道腹中孩儿是怎么没的?”
第163章 花贵人是谁?
旧事如沙,大多已经沉入兰宜那青青岁月之底,但这一宗却如沙中明珠,即使深埋,也还是倔强的投出刺眼的光芒,身为母亲,失去腹中孩儿的痛她在刻意的回避,而今给兰猗重提,这痛又新鲜得仿佛才长出一般。
稍加思索,兰宜觉着兰猗的话不可信,皇上当初要她入宫已经挑明了说,其实只是因为她是兰猗的姐姐,而兰猗嫁给了公输拓,于此途径,宇文佑觉着或许能探到公输拓乃至公输家族的更多虚实,但那孩子可是皇上的骨肉,虎毒不食子,何况人。
兰宜觉着这是狡诈成性的兰猗的离间计,讥笑道:“妹妹是不是兵书看多了,这种伎俩还是少用在本宫身上。”
这事莫说是兰宜,当初兰猗听了也是难以相信,所以她就明白姐姐对此事为何如此漠视,要她信很难,但是要她一点都不信也很难,总之这事不能说太多,所谓越描越黑,说太多反倒显得自己露怯,于是嗤嗤一笑,竟不发一言。
初春天气,屋子里又没有燃火盆,异常的清冷,兰宜打了个喷嚏,唬的春盛赶紧道:“娘娘贵体要紧,还是回宫罢。”
兰宜裹了裹绯色的斗篷,白色的风毛衬着她冰肌雪肤的一张脸,整个人犹如三月新桃,涂着淡粉蔻丹的手拈着块雪白绣着兰花的帕子,擦了擦口鼻,点头道:“喊人起驾。”
春盛往门口喊了几个宫女进来,搀扶着兰宜出了房门,至庭中,兰宜猛地回头,发现妹妹根本没有相送,她就看着窗户故意拔高声调道:“自己掂量掂量,别做傻事。”
里头没有回应,她就无奈的晃晃头,喊过芳葵叮嘱一番,在门口上了轿子回了宫。
兰猗的事虽然没有声张,宫里头很多人还是知道了,楚皇后更是第一个把这事禀报给了太后,话里话外的意思,兰猗的婆婆公输老夫人是太后的表妹,一准会来请太后懿旨赦免兰猗的罪责。
太后听了淡淡一笑:“碧城她来求哀家,那是为人父母的本分,哀家不干政,这是作为后宫女子的本分。”
碧城,是公输老夫人的名字,姓玉。
如此楚皇后就明白了太后是什么样的态度,也就放心下来,她与兰猗并无仇怨,还不是因为兰宜,兰猗出事了,兰宜纵使不牵连进去那也是不会好过。
天还没暖透,寿康宫帘幕重重,阻挡了外头的寒气,却也显得过分的肃穆,楚皇后因为身体的原因,有段时日没来给太后请安,所以今个特地带了些礼物,什么来自波斯国的螺子黛,来自南海国的珊瑚佛珠,来自湖广的桂花油,来自长白山的老山参,来自江南的织金花缎,等等等等,虽然名贵,无非都是日常能见到的,也就无法挑起太后的兴致,恹恹的同楚皇后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了一会子话,耳听外头有人笑语喧哗,楚皇后听那声音有点耳熟,冷眼看高琼玉:“出去看看,谁人敢在寿康宫放肆。”
太后却把肥嫩的手一挥:“是胡贵人,哀家要她来的。”
楚皇后绣眉一挑,完全不知道胡七儿何时攀附在太后身上了,当初自己培植她做了心腹是为了对付宜妃,为了哄她开心,就带着她过来见过太后几面,不曾想她以此做了阶梯,听胡七儿咯咯笑着,如此不顾礼仪,无非是彰显了她是寿康宫的常客,是太后的座上宾了。
胡七儿说说笑笑的就进来了,怀里还抱着一只黑白相间的猫,刚喊了句“老佛爷”,忽然发现楚皇后在呢,她忙给楚皇后屈膝施礼,小嘴巴抹了蜜糖似的:“皇后在呢,妾身可是有日子没见着您,真真想坏了,几次去坤寜宫都给高姑姑挡了回来,说您旧疾复发,精神短,需要好好静养,现下看皇后是身子无恙,可以出来走动了。”
爆豆似的说完,就凑到太后跟前。
楚皇后瞧她与太后非常熟稔,此时发现她的心机比之兰宜,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兰宜的心机是写在脸上的,这胡七儿的心机是深藏不露的,成日的天真无邪,说话还冒冒失失,一副毛楞傻大姐的模样,却原来都是装的。
当着太后,楚皇后时刻保持着母仪天下的风范,连笑都是那么的庄重,说话更是语速不疾不徐,声音不高不低,一切都恰到好处:“难得胡贵人惦记本宫,太医院那些太医们非常尽责,绞尽脑汁的给本宫调理,这不,已经大好了。”
胡七儿就欢喜的笑道:“阿弥陀佛太上老君祖宗保佑皇后福寿绵长。”
乱七八糟的说了一通,惹得太后笑得前仰后合。
楚皇后好不表情,知道胡七儿是惯会这样装疯卖傻的。
喵!一声猫叫,把楚皇后吓了一跳,方想质问胡七儿为何敢违背宫规擅自养猫,却见胡七儿将怀里的花猫递到太后怀里,腆着一张娇憨的小脸道:“老佛爷瞧瞧,花贵人想你了。”
花贵人?楚皇后蹙起眉头,似信非信的问:“花贵人是谁?”
胡七儿指着太后怀里的花猫咯咯娇笑:“花贵人在此呢。”
喊一个畜生为贵人,楚皇后一拍身侧的小几:“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