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箬将篮子放在炕上,打开盖子,从里面端出那碗粥放在炕几上,又揭开碗盖道:“这是大奶奶给老太太熬的粥,少夫人给看看。”
一碗粥,修箬漏夜而来,不用说,这粥里有文章,兰猗也不多问,从头上拔下一支簪子,双手两头拉扯,簪子分离成两处,就像宝剑脱离剑鞘,她道:“这是我爹才送我的,用这个试毒最好。”
她说着将簪子插入粥里,再拿出一看,隔着黏腻的米粒仍能看出那簪子已经通体青黑。
旁边看着的秋落吸口冷气:“我的老天,有毒!”
修箬一掌拍在炕沿上,气得脸变了色:“果不出我所料,秀才人情纸半张,大奶奶肯花工夫熬这么碗百花粥给老太太,我就觉得蹊跷,她竟然在粥里下毒。”
兰猗将簪子交给秋落去清洗,感慨道:“到底大哥大嫂恨婆婆哪一宗呢?一家子啊,下此毒手,就算猫儿狗儿贱命,也不能说杀就杀不是。”
事已至此,有些话修箬觉着该说了,便道:“还不是为了侯爵之位,大爷大奶奶觉着太子还立长不立幼呢,公输家的世子也该遵循这个理儿,当初大老爷病弱,老太爷就把侯爵之位传给了老侯爷,也就是二老爷,这事大老爷本人是毫无异议的,可大爷不这么想,他一直觉着咱们侯爷抢了他的位子,大概就迁怒于老太太了。”
公输措迁怒于老夫人是一方面,想除掉公输拓身边的保护伞是另一方面,更恨老夫人经常以长者的姿态对他指手画脚,使得他这个堂堂的大爷在家里很没面子。
大宅门里乱,兰猗切实领教了,而今公输拓内忧外患,她更替公输拓着急,告诉修箬:“此后婆婆的饭食请姑姑留意些,侯爷那里也是。”
修箬点头:“少夫人不说我也自然会小心的,侯爷倒也不必我来操心,侯爷身边那几个小子可不是一般的家奴。”说着看看窗户,“这时辰了,我就不叨扰少夫人歇息,这就走了。”
兰猗一把拉住她:“不如我同你一道回去吧,我是怕婆婆之前吃过什么不干净的。”
她是觉着这次郑氏下毒给修箬发现的及时,谁知以前呢。
修箬宽慰的一笑:“少夫人不必惊慌,老太太气色还好,明儿我叫柳先生过来给老太太请一下平安脉,少夫人忙着迎接宜妃娘娘,若是突然回去,会让人起疑,以后就不好防范了。”
也好,兰猗只是有疑惑:“婆婆就打算这样纵容大哥大嫂么?”
这个,修箬也说不准,老夫人注重公输家的颜面,必然不会闹得满城风雨,修箬只有叹口气:“少夫人放心,老太太心里有数。”
离开狐府回了侯府,看修箬的脸色,老夫人都知道是什么样的结果,她手中捻着佛珠呢,突然停了下来,怔怔的望着面前的灯火出神,好一阵长长出一口气,仍旧美丽的眼眸噙满了泪水,心里骂了多少句逆子,最后指使翠喜:“去把你们侯爷请来。”
翠喜应声而去,未几引着公输拓到了。
进了房给母亲请了安,公输拓惯常的嘻嘻哈哈:“娘找儿子何事?”
老夫人面无表情的对他招手:“近前来。”
公输拓嗯了声,乐颠颠的走到炕边站在母亲面前。
老夫人抬头看了看他,太高够不到,又命令:“蹲下。”
公输拓很是纳闷,也还是遵照母亲的吩咐蹲下身子。
可以了,老夫人抬手摸摸他那胡子拉碴的脸,母爱泛滥,随后缓缓抬起手,照准他的脸,啪!脆生生的给了他一大耳刮子。
毫无准备,公输拓纵然功夫厉害,也还是给老夫人大个趔趄,也幸好他会功夫,单手杵地稳住身子,猛地看去母亲:“娘!”
第148章 你所有的一切本该是他的,所以他恨娘。
炕几上的烛火映着老夫人暴怒的一张脸,她指着公输拓近乎咆哮:“你可知道我为何打你!”
公输拓搞不清状况,直直跪着:“儿子有错无错,娘想打就打。”
老夫人气极,浑身战栗:“你没有做错,错的是我,我自己身子不争气,只生下两个儿子,一个处心积虑的想杀我,另个就声色犬马不务正业,人活百年,终将一死,我不怕死,我是怕公输家的百年基业毁在我手里,谁让我没有调教出一个好儿子呢,他日我以何颜面去见你父亲,去见公输家的列祖列宗。”
公输拓眸色一凛,徐徐站起:“大哥他想杀娘?”
公输措几番想害母亲公输拓早就知道,老夫人三令五申不准他管,而今公输措竟然想杀母亲,公输拓一甩袍子掉头就走。
“你给我回来!”老夫人喊道。
公输拓没有回来,在门前住了脚步,只是回头看着母亲,声音压抑得像有什么堵在喉咙,一字一句,泣泪含血:“娘,你能忍,我却不能再忍。”
自己的儿子,老夫人晓得他的脾气,一旦见到公输措,只怕会一掌将那不孝子拍死,老夫人突然捧着心口咳嗽起来,且越咳越烈,公输拓无奈转回来为母亲抚着后心。
修箬端了杯茶过来,老夫人接过吃了口压住咳嗽,缓口气道:“你老老实实的坐着,听娘把话说完。”
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不急于一时,公输拓就安静的听了下来。
是了,公输措是老夫人同老侯爷的亲儿子,当然与公输拓是亲兄弟,还是在公输拓五岁时,年刚过,老夫人同老侯爷带着两个儿子去走亲访友,回来的路上见街上人来人往非常热闹,两个孩子耐不住,老夫人就同老侯爷陪着两个儿子在街上溜达起来,碰巧遇到几个顽皮的孩子在欺负一个老迈的乞丐,那些孩子们不仅用石头瓦块抛打老乞丐,还把好心路人丢给乞丐的铜钱给抢了去,那乞丐本着活命,大喊大叫的同几个孩子争抢,不想又把怀里的一块大银子掉了下来,公输措看见,趁那乞丐同孩子们厮打的当儿,冲过去把那银子抢到自己手里,回来还喜滋滋的对父母炫耀。
当时老侯爷眉头一皱。
老夫人悄悄叹口气。
那乞丐经不住年老体弱,没抢回自己的钱,气得哭了起来,那些孩子起哄似的大笑。
仅仅五岁的公输拓高喊一声冲了过去,挡住那老乞丐,又拾起一块石头抛出,打中一个孩子的脑门,顿时鲜血直流,其他孩子一哄而上来打公输拓,侯府的家丁护院就想过去保护,老侯爷手一伸,阻止家丁护院们不准上前。
于是,他就看着公输拓同那几个孩子扭打,最后公输拓给打的头破血流,他也把对方咬的咬啃的啃,以一敌众,好不怯懦。
老侯爷回头看看公输措,发现他竟然躲在老夫人身后战战兢兢。
最后那些孩子都跑了,公输拓从身上摸出父母亲友给的压岁钱递给老乞丐,老乞丐不肯要,他就放在老乞丐面前的破碗里,然后跑回父母身边,鼻子还出血呢,他扬着小脸呵呵笑着。
回家后,老侯爷以大哥病弱膝下无子为由,把公输措过继给大老爷了,然后,把公输拓立为世子,他故去后,公输拓循例继承了爵位。
老夫人讲完,抬手摸去公输拓的额头,当年的疤痕已经轻微到不易发现,虽然公输措懦弱自私不堪重任不配袭侯爵,那也毕竟是她的骨肉,所以她现在又叮嘱公输拓:“你所有的一切本该是他的,所以他恨娘,你不要与他计较。”
公输拓霍然而起,双手分开长袍一甩,浓眉倒竖像两把利剑:“我把所有的一切都还给他便是。”
老夫人脸一沉:“你也把公输家的仇恨还给他吗?”
公输拓语塞。
当初老侯爷不想让公输措袭侯爵,是觉着他负担不起公输家的百年仇恨,可他也是自己的儿子,老夫人劝着公输拓:“娘会小心的,他害不了娘。”
若真如此,她就不会叫公输拓来,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她是觉着自己早晚死在大儿子手里,死也不怕,可是丈夫临终时的嘱托还没有完成,她道:“娘今个叫你来是问问,你还打算胡闹到何时,娘等了你这么多年,娘老了,等不起了。”
公输拓明白母亲的意思,也懂得了母亲方才为何打他,他挽住母亲的手道:“您随儿子去看看。”
老夫人不懂:“看什么?”
公输拓狡黠一笑:“等下即知道了。”
连同修箬,三个人出了上房来到公输拓的书房,刚好金鹰从外面回来了,像是有事情禀报,看有其他人在,便闭口不语,只等公输拓示意他说,他就道:“河南鲁照的人马已经进入云南,陕西窦顿的人马已经进入鞑靼附近的草原,江南的妙手神偷贾时迁业已答应为侯爷偷书,丐帮许帮主说当年感念侯爷救过他父亲,说只等侯爷一声令下,普天之下的丐帮兄弟都听侯爷的差使。”
公输拓一边听一边点头,且带着舒心的笑容。
老夫人一边听一边皱眉,不知儿子再搞什么,忍不住问:“鲁照,可是给皇上亲自勾决了的那个兵部尚书?”
公输拓:“正是。”
老夫人又问:“窦顿可是在陕西甘肃一代出了名的响马?”
公输拓:“正是。”
老夫人再问:“贾时迁可是那个闻名天下的江洋大盗?”
公输拓:“正是。”
老夫人还问:“丐帮帮主,该不会与娘方才给你讲的那个往事有关?”
公输拓:“许帮主的父亲,就是当年我护佑的那个老乞丐。”
老夫人愣愣的不知该问什么了,她似乎已经感知到了什么。
公输拓拉着她的手指着墙壁前那硕大的书架:“娘随我来。”
到了书架前,他从某个格子里抽出一本书,上面写着《全唐诗》,书一离开书架,耳听轻微的一声响,书架缓缓分离两厢,露出一面墙壁,公输拓又扣动书架上的另外一本书《全宋词》,看着毫无缝隙的一面墙轰隆隆也分离两旁,老夫人止不住啊了声,她的面前,是一扇开启的门。
第149章 儿子要说的是……我想与兰猗和离。
书房暗藏密室,老夫人吃惊不已,儿子何时悄无声息的做了这一切呢?
待给公输拓引着进了密室,犹如武陵人进了桃花源,武陵人看到的是鸡犬相闻、良田茅舍、童叟皆乐、平静祥和,老夫人看到的是一片用真石真木真材实料塑造的地形图,这片地形图大到整间屋子,人可以穿行其中,上面不仅仅有山峦河流沟壑平野城郭,还有兵马将士。
“这!”
一直病歪歪的老夫人突地精神百倍,脱开修箬的搀扶自己奔去地形图,俯望过去,花草树木,常开不败,兵车战马,威风凛凛,城有城门,路有宽窄,甚至稼穑,甚至茅舍,此一处老夫人眼熟,用手一指:“这里,可是京城?”
若是,她觉着儿子这个地形图不精确,她是饱读各类书籍的,晓得京城虽是一国之首,却不是给其他地方呈众星捧月之势。
“是,这里就是京城。”
公输拓答,他似乎看出母亲有疑惑,长臂一伸,往京城旁边画了个半弧道:“儿子之所以这样建地形图,是忽略了那些不宜作战和不必作战之地,这上面的,都是必须夺得且难以夺得之地,比如这曹家老营,不大的一个镇店,因四通八达,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皇上派了傅善在其驻守,娘知道傅善打小便是皇上的伴读,后来一路高升至川陕总督,是皇上的心腹。”
老夫人大致明白了他的用意,但不明白的是:“娘在这个家住了几十年,怎么竟不知你何时建了这个密室?娘更不知道你早做着复仇的准备。”
语气里颇有些悔意,这么多年,她怨过儿子骂过儿子,今个还打了儿子,且原来儿子一直在养精蓄锐卧薪尝胆。
公输拓给金鹰使个眼色,金鹰会意,退出来将密室的门关闭,自己就在书房里候着。
密室里只剩下三人,公输拓将母亲搀扶着坐在书案后头那把透雕的交椅上,然后撩起袍子郑重跪了下来,老夫人想扶,修箬想扶,公输拓道:“我有话说。”
老夫人就稳稳的坐了,承接了儿子给他磕的三个响头。
磕头之后,公输拓语气沉重道:“娘,五岁起爹和您将我送到九玄山学功夫,十年后我回来,宇文佑派人当街刺杀我,幸好全叔在我左右,以他之肉身护住了我,那一刻我便明白,即便我能够忘记百年仇恨,宇文佑他也不会忘记,亦或者可以这样说,他不会相信我,还有整个公输家族会忘记,我为鱼肉人为刀俎,想活,必须复仇,但为了躲避宇文佑的加害,我不得不粉墨乔装,声色犬马,堪比无赖,于此使得宇文佑放松了对我的戒备,我才能活了下来,并用十多年的时间做准备。”
此时,老夫人已经泪水涟涟,使劲拉扯起儿子,边哭边道:“傻孩子,你为何瞒着娘呢,让娘为你担心了十多年倒在其次,让娘误会了你十多年,你让娘现在情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