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宜不得不回答:“狐兰宜。”
那小姑娘顿时欢喜的拍手:“更是巧了,我也姓胡,我叫胡七儿。”
她窃以为兰宜的狐是她的胡呢。
此时前头的掌事宫女突然站定,怒冲冲的回过头来看她们呵斥:“别以为进了宫就了不得,能不能入选那还得看皇上和皇后娘娘,这是皇宫大内,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旁边随着的宫女附和道:“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恁般不懂规矩。”
胡七儿一吐舌头,忙垂头不语的跟着走了。
兰宜心里愤愤的想,早晚,我要飞到你们头上。
第011章 臣女胡七儿,皇上叫我七儿就可以
暖阁与花阁,均为皇后坤寜宫的配置,花阁是皇后夏日赏花小憩处理杂事所用,暖阁是皇后冬日赏雪小憩处理杂事所用,两处隔着一片花圃遥相呼应。
因为兴奋,胡七儿昨晚睡得迟,大早给掌事宫女从被窝里捞出来时,还揉着惺忪的睡眼,见旁边简易铺子上的兰宜已经梳洗整齐,她讶异道:“今个殿选,姐姐为何穿的这么素净?”
这也是春盛方才问兰宜的,进宫时的盛装给她装进了包袱,眼下身上只穿了件淡绿色的襦裙,那绿色淡得可以用“草色遥看近却无”来形容,裙脚绣了几朵兰草,臂弯处挽着一条雪纱的披帛,头上那些家里花重金定制的首饰悉数拔除,只余一只碧玉簪绾住堆云般的发髻,脸上薄施脂粉,整个人看上去如才破土而出的嫩禾,在众多姹紫嫣红的秀女中非常醒目。
掌事宫女呵责懒懒的胡七儿道:“再不起,皇上和皇后马上来了。”
胡七儿就朝掌事宫女的背影扮了个鬼脸,然后慌忙让自己的婢女给她梳洗。
之后各位秀女简单的用了早饭,又给掌事宫女带着回到昨日的花阁等候皇上宇文佑和皇后楚怀嘉的到来。
兰宜寻了个机会打听到,这位负责秀女安置的掌事宫女名叫高琼玉,下面的人习惯称她为高姑姑,是坤寜宫中的从四品凤仪女官。
因宇文佑龙体欠安,这几十个秀女要给分成三拨,看过一拨后,宇文佑便略作歇息,也顺便同皇后商量下看哪位秀女记名留用,不记名的,当然是落选了。
这些个规矩兰宜已经从狐安处得知,在高琼玉给秀女分组的时候,兰宜朝高琼玉福了福:“高姑姑。”
高琼玉冷眼看看她:“你怎么知道我?”
对这些秀女,高琼玉根本没有知会自己的姓名。
兰宜微垂头道:“家父乃太医院院使,经常给太后老佛爷请平安脉,素来说起话提到过姑姑,说姑姑帮着皇后娘娘打理事务很是得力。”
狐彦倒是经常给太后看病把脉,但从无提及过高琼玉,兰宜这番话不过是提醒高琼玉,她的父亲虽然官职不高,却是宫里当差的,更得宠于太后。
不留痕迹的自我推销后,高琼玉果然对她另眼相看了,也没想想,纵然狐彦在家里提过她,这位狐家大小姐又哪里见过她呢,只顾着受用,高琼玉就指了指前面那几个秀女对兰宜道:“你到她们那里罢。”
兰宜屈膝应了声“是”,莲步生香的走到那几个秀女一侧,装着随意的扫了眼,发现这几个秀女个个姿色平庸,她立即鹤立鸡群了,当即浅浅一笑。
辰时过,听外面有内侍尖着嗓子喊:“皇后娘娘驾到!”
继而,又一声:“贵妃娘娘驾到!”
接着,一泠泠女声道:“皇后请!”
随后,一温润女声道:“贵妃请!”
杂乱无章的脚步响起,虽然轻微,也还是从花阁那一帘珠玉处传了进来,秀女们开始嘁嘁喳喳:“皇上怎么没来?”
兰宜心里也在琢磨:“或许皇上等下回来。”
高琼玉重新检查了遍,勒令秀女们以怎样的姿势站好恭候二位娘娘,忽然发现兰宜怀抱琵琶,面色不悦道:“你是秀女不是歌女,皇上皇后只看你的品貌不管你懂不懂音律,少在人前卖弄。”
这番话可以说是相当刺耳,兰宜有些难堪,面上却如常镇定,解释:“这是烧槽琵琶,只听闻皇后娘娘精通音律,是以拿来敬献给皇后娘娘的。”
烧槽琵琶高琼玉还是有所听闻的,传言这物事起始于南唐李煜的大周后,世间所遗甚少,既是贵重之物,高琼玉就转身对一个宫女道:“你先收着。”
这时楚皇后和熙贵妃比肩而入,在早已布置好的阅礼台上坐定,下面是空旷的场地,等着秀女们拜见。
高琼玉过去禀报:“娘娘,可以开始了么?”
楚皇后轻轻的“嗯”了声,又侧头看熙贵妃:“贵妃可有异议?”
熙贵妃端坐不动:“皇上是让臣妾来陪皇后的,是以一切由皇后做主。”
楚皇后用手中的轻纱帕子按了按鼻翼,这天气热,恐此处油光锃亮,于是点头:“那就开始罢,不过贵妃还是要帮本宫多留意的,别错失了好女子,那样你我就枉负皇上的信任。”
熙贵妃仍旧扬着脑袋,生硬的吐出一个字:“是。”
得了楚皇后的令,高琼玉让宫女带来第一批秀女,逐个报上名字,其父是谁,官职几何,年龄几许,秀女们就对着楚皇后施礼。
看过两拨之后,竟无一个秀女记名留用,后头的兰宜蹙蹙眉,如常苛刻,自己难逃落选之命。
第三拨时,听有人高呼:“皇上驾到!”
楚皇后和熙贵妃皆一愣,宇文佑说身子不适不来殿选了,只让熙贵妃陪着楚皇后代替他来亲阅,这怎么又突然来了?
脚步踏踏,宇文佑着明黄色的常礼之服色,身后簇拥着一干内侍,楚皇后忙从中间的椅子上站起,将最佳位置让给了宇文佑,有人替她搬了把椅子放在宇文佑旁边。
宇文佑坐定,方想开口说话,第三拨中的胡七儿指着他道:“你是皇上?”
宇文佑一怔,手指皇上,大逆不道,未经允许同皇上说话,欺君罔上,更用“你”来称呼,可以凌迟了。
内侍喊了声:“大胆!”
胡七儿不睬不理,仍旧朝宇文佑喊着:“民间传皇上玉树临风神勇无敌,今个可算见到了,比传说中的更加俊朗英挺呢。”
内侍就要过来扭她,宇文佑那厢却哈哈大笑:“你叫什么?来人,记名留用。”
胡七儿也开心的笑:“臣女胡七儿,皇上叫我七儿就可以。”
兰宜也在暗暗的笑,这个胡七儿,看着天真无邪,原来是一肚子的心机。
果然,第三拨秀女中除了胡七儿,也没有一个入宇文佑龙目的,其实无论宇文佑还是楚皇后,都在事先给太后叮嘱过,这些个秀女都是低品阶官员的女儿,为的只是冲喜,若无惊世骇俗之品貌者,悉数落选,成为皇帝的女人,必然都是高品阶官员的女儿或是异邦的公主一类。
兰宜为最后一拨,还没到她呢,第四拨时,宇文佑急不可耐的问:“哪个是狐彦的女儿?”
第012章 朕听说狐彦还有次女,你那妹妹又如何呢?
给宇文佑点名,兰宜心口突突,料想自己大致可以记名留用了。
楚皇后眉头一拧,不知皇上的用意,更不知皇上如何知道这些个秀女里头有狐彦的女儿,侧目看了看高琼玉:“还不把狐大人的女儿带过来给皇上亲阅。”
高琼玉屈膝应着,而兰宜那里已经款步出列,同高琼玉并步来到阅礼台前,翩然而拜:“臣女狐兰宜参见皇上皇后贵妃娘娘。”
一个不落,举止得体。
宇文佑见她体态轻盈真可谓翩若游龙,声音柔润好似珠玉相碰,一棵藤上的花朵,暗想那个狐兰猗会是怎样的呢?于是道:“抬起头来。”
兰宜微有迟疑,按律,她是不能直视皇上的,唯有在抬起头来时把目光压低,以此错开宇文佑的目光。
眉清目秀,毫无脂粉痕迹,衣衫素净,宛若春日青杏,在身后那些秀女大红大绿繁复灿烂的陪衬下,兰宜便更加惹人注目,而此时庭中日光正盛,挥洒在兰宜身上,臂弯间雪纱的披帛似有如无,更给她增添了几分仙气。
所有秀女都是竭尽所能的妆扮艳丽,独独这个狐兰宜如此清雅,想狐彦也是五品之官宦,更是伺候太后和其他妃嫔周到,素日里得了不少赏赐,他的女儿不会穷到没有锦缎和珠翠,如此,便是这狐兰宜刻意用心了。
楚皇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突然发现兰宜手中握着柄合欢扇,其他秀女手中拿着的都是绢丝帕子,这种小物事此时并非做擦汗用,而是一种礼仪上的陪衬,也是女儿家的点缀,就像首饰一样,方才高琼玉偷着禀报给楚皇后说狐彦的女儿敬献了把烧槽琵琶,楚皇后心知肚明兰宜是在取悦她,目的当然是为了中选,而现在见兰宜与众不同的拿了柄扇子,楚皇后暗笑,这个狐兰宜比方才那个胡七儿更有心机,帕子改扇子,以此在环肥燕瘦中突出自己,楚皇后本意是揭穿她,问:“你这扇子,有什么名堂吗?”
兰宜晓得楚皇后的用意,却避开自己不拿帕子拿扇子不说,而是道:“此物乃臣女所绣,耗费近百个日夜,因为喜欢,所以不离左右。”
同样精于女红的熙贵妃来了兴致,对兰宜道:“呈上来给本宫看看。”
身侧的宫女忙过去接过兰宜高举着的银狐合欢扇,呈给熙贵妃后,熙贵妃顿时变了脸色,还偷着觑了眼宇文佑,挥挥手:“拿下去罢。”
好在宇文佑距离远没有看到扇子上绣着的是何物,他只关心自己赐婚给公输拓的狐兰猗是怎样的人物,忙着问兰宜:“你是狐彦的长女,朕听说狐彦还有次女,你那妹妹又如何呢?”
兰宜心头一抖,未知皇上突然问起兰猗作何,她与兰猗彼此转换角色,恐此事给皇上知道,转念想着兰猗已经让皇上赐婚给公输拓,她随即松了口气,至于妹妹是怎样的一个人,皇上问的应该是容貌,山水有相逢,兰宜唯有老实答:“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咔擦!宇文佑手下用力,茶杯生生给他捏碎。
楚皇后和熙贵妃不明所以,侧头来看。
宇文佑若无其事的道:“记名留用。”
张贵玉那里已经面如土色,不自觉的摸了摸脖子,只感觉脖颈后头冒阴风,忙喊后头的魏五给宇文佑重新捧了茶过来,正忐忑不安,宇文佑离座道了句:“张贵玉随朕进来。”
张贵玉神色慌张的应着,紧随宇文佑进了花阁内。
皇帝离去,楚皇后和熙贵妃匆匆看了其他秀女便也来到花阁内,对于把兰宜记名留用,楚皇后道:“狐家女儿颇多心机,先是敬献给臣妾烧槽琵琶,后又拿着合欢扇博出众,这样的人不适合入宫。”
宇文佑心里默诵着方才兰宜介绍兰猗的话: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突然心口有些痛,斜睇了眼身侧的张贵玉,懒懒的回复楚皇后道:“皇后得了人家的好处却说人家存了心机,她容貌不输贵妃,当可留下。”
端坐在旁的熙贵妃无病呻吟的按了按掩鬓,滑下的手抚在吹弹可破的面颊处,骄矜一笑:“那臣妾这里恭喜皇上了。”
楚皇后还在力劝:“太后交代过臣妾,这些秀女只是为了给皇上冲喜,没必要入选。”
宇文佑不耐烦的皱皱眉:“既是为朕冲喜,一个都不入选,喜从何来?”
楚皇后还有话说,宇文佑已经起身拔腿而去,淡淡飘来一句:“太后那里朕会去说。”
如是,几十个秀女,唯有兰宜和胡七儿中选。
事毕,各自回到家里等候圣旨,册封之后,方能入宫。
临走,兰宜将随身带来的首饰拿出郑重谢过高琼玉,虽然已经入选,改日入宫,彼此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而高琼玉更是在皇后面前得宠,自己初来乍到,少不得收买些人心。
得了如此大礼,高琼玉满面欢喜,投桃报李,她觑了眼兰宜手中的扇子道:“这劳什子,主子还是扔了罢。”
中选,即已经是皇上的女人,纵然没有册封那也贵为主子,所以高琼玉适时的改了称呼。
兰宜垂头看看,扇子乃夏日里常用之物,问题必然是出在这只银狐上,联系到自己的姓氏,她不免惶然,遂问:“这扇子,有什么不妥吗?”
高琼玉讳莫如深,不答只道:“主子想留着,奴才也管不着。”
说完喊内侍备下轿子,送兰宜并胡七儿往玄武门。
路上兰宜于轿子里反复看那扇子,又回想高琼玉眼中的惶恐,管他是什么因由,忙掀开轿子侧面小窗的帘子,将扇子抛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公输拓奉召而来,路过此地发现了这柄扇子,俯身拾起。
身旁陪伴的小厮麒麟好奇的伸长了脖子:“侯爷,这好像是女人之物。”
合欢扇当然是女人之物,公输拓专注的是扇面上的这只栩栩如生的银狐,针线细密到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