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自己的未来夫婿是那样的不堪,绣卿拿着帕子的手咚的捶在炕几上:“我死也不嫁!”
张嬷嬷抓起的她的手用嘴噗噗吹着,她奶大的,视如己出,劝道:“这可由不得你,吉日定了,大礼过了,嫁妆也抬过去了,一切都已成定局。”
绣卿偏腿下了炕:“我去找二婶子。”
老夫人做主的事,当然得需要找她说说。
张嬷嬷一把抓住绣卿的胳膊:“找谁也没用,悔婚,你以什么由头呢,什么由头都没有就是赖婚,刘家还不得把咱们告到衙门。”
左右不是,绣卿急得快哭:”我死也不嫁那样的男人。”
张嬷嬷将她揽入怀里哄着:“柳河沿那边有个朱员外,续娶的是孙家女儿,那姑娘听说自己嫁的男人又老又丑,上轿前一根绳子吊死了,那朱员外真不含糊,用轿子把个死人抬回了家,直接葬在朱家老坟,你死了,刘家一样把你抬回去葬在刘家祖坟,你还是刘家少爷的女人。”
绣卿咬着帕子克制住哭,咬牙道:“您的意思,我非得嫁了。”
张嬷嬷长吁短叹:“没法子,除非死的是刘少爷,依着咱们侯爷的脾气,他断不会要你嫁过去守寡,之前有人给漏月庵那位说人家,二太太反对,侯爷却答应了,可是刘少爷活蹦乱跳的呢,所以我的好姑娘,还是擦干眼泪等着做新娘子罢。”
她是好心相劝,却不成想一番话让绣卿陡然而生出一个念头。
第113章 她杀不了新姑爷别自己抹了脖子
最毒不过妇人心,也还是有个起因。
嫣红告诉绣卿刘敏与刘勋的对话,绣卿便想,连拜堂他都想找人顶替,不用问,媚嫦之前去偷看那次,也定是他找人蒙混的,无貌也罢,无才也罢,无德却是不行,这样的男人怎能托付终身。
越想越气,竟然生恨,枯坐在炕上,连晚饭都不曾吃,天黑透时,丫头们进来给她扫炕铺被,她却一齐轰了出去,只留下嫣红商量:“姓刘的不仁,我就不义,你给我弄二斤砒霜,毒死他我也省得嫁过去。”
她这话可实实在在把嫣红吓了一跳:“姑娘你疯了!”
绣卿素来言语不多,骨子里有股清高劲,所以举凡她说了,一般都是发自内心的,如此嫣红更怕,好说歹说,把绣卿哄得平静下来,又服侍绣卿洗漱就寝,嫣红就过来找张嬷嬷,进了张嬷嬷的家门就一嗓子哭出来:“我的亲娘,要出大事了!”
张嬷嬷歪在炕上闭目养神,她媳妇正给她捶腿呢,嫣红的哭唬的她突地睁开眼睛,气道:“你亲娘不在我家里,回家哭去。”
嫣红抹了把泪,瞅瞅张家媳妇。
张嬷嬷发现她似乎有话要说,于是对媳妇道:“你回去歇着。”
媳妇走了,房里没有其他人了,张嬷嬷问嫣红:“该不会是姑娘闹了?”
嫣红就在炕沿上坐了,一路走来冻透,把手放在火盆上烤着:“到底是你奶大的,可不就是姑娘闹呢,这回还闹大了,居然说要往药房称二斤砒霜将那刘少爷毒死,您老是知道姑娘那脾气的,说得出做得到,这要出人命了,刘少爷死了,姑娘逃不掉,你我也甭想躲清静。”
张嬷嬷也给吓得喊完爹喊娘,高门大户多的是争斗,不乏血腥,安远候府也还算安宁,纵然有争斗的都是在暗里,三房一家子因为撑门户的三老爷不在了,自觉低人一等,素来对其他房里的人以忍让为先,张嬷嬷是服侍绣卿的,更少参与外头的事,所以听说绣卿想杀人,她也害怕,平日里的气焰也没了,与嫣红嘀咕,此事该怎么办才好。
最后,张嬷嬷做了定夺:“去禀报二奶奶罢,这事非得她拿主意不可了。”
二奶奶,便是兰猗。
在安远候府,八位老爷膝下的男丁就按照年纪大小称爷,他们的女人也按大小称奶奶,公输措最大,公输拓行二,依次称他们为大爷、侯爷、三爷一直到十七爷,女人们也就是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等等,当然,在二房公输拓家里,大家都尊老夫人、少夫人。
绣卿想谋杀亲夫,这可不得了,张嬷嬷抓过大棉袍穿上了,小跑的来到了倚兰苑。
寒夜漫漫,是最容易起情思的时候,自从烧槽琵琶给兰宜一借不还,兰猗出嫁时只带了张古琴来,侯府生活除了恩怨争斗,便是柴米油盐,精通音律的她已经久不抚琴,今晚突然来了兴致,让秋落抱了琴来,浣手,焚香,《倚兰操》弹的精妙,一拨一捻,琴音像给月色涤荡过,干净明透,带着似有所无淡若轻烟的哀怨。
廊上,刚回来的公输拓黯然伫立,一曲罢了,他还兀自伫立,兰猗是那样的兰猗,他却不得不是这样的他,何年何月才能与兰猗一起,清风明月,相拥而赏,她抚琴,他舞剑,在此冷冷冬夜,一壶酒两杯茶,她吟诗,他作画,总之,都是兰猗喜欢的,都是万般美妙的。
“侯爷,天冷,进去罢。”
麒麟把公输拓从无尽的遐思中唤醒,看看那一窗柔柔的灯光,公输拓掉头就走:“去书房。”
麒麟喊着:“爷,这节气睡书房会冻坏的。”
公输拓不言不语也不停留。
张嬷嬷只瞅着个背影,想追上公输拓说说绣卿的事,感觉他不高兴的样子,于是过来敲门。
里头出来了春喜,不熟,但也认识,问:“嬷嬷有事?”
张嬷嬷冻得嘴唇哆嗦,说道:“好姐姐,我进去再说行么。”
春喜微微一笑,侧身让开,一壁道:“来找少夫人的?”
张嬷嬷嗯了声:“天大的事,不然也不会这时辰来叨扰二奶奶。”
既然是天大的事,春喜直接把她领了进去,门帘子一挑,扑进股冷气,春喜禀报:“少夫人,张嬷嬷来了。”
绣卿兰猗都不十分熟,绣卿房里头的人她就更不熟了,将手从琴弦上挪下,问她:“你是哪房的?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张嬷嬷便道:“老奴是三房四小姐身边的乳母,有大事要禀报给您。”
一提绣卿,兰猗觉着或许真的有大事发生,忙再问:“该不会是四小姐的事?”
张嬷嬷贼眉鼠眼的左右看,兰猗给春喜使个眼色,待春喜出去后,她指着秋落道:“这是我的人,你说罢。”
张嬷嬷就把前前后后都叙述了一遍。
杀人,非同小可,兰猗仔细算了下,马上即到婚礼的日子了,绣卿如此情绪怎能好好的出嫁,她先让张嬷嬷回去,并让张嬷嬷先稳住绣卿。
张嬷嬷一走,秋落就道:“您打算怎么办,这可是两头不讨好的差事,强按着四小姐,她杀不了新姑爷别自己抹了脖子,成全了四小姐退婚,莫说刘家不会让,老太太那里也不见得同意。”
兰猗掂量来掂量去,感慨:“成亲前连自己的夫婿都不认识,更没有选择的权力,女人啊,真是可悲。”
秋落把了盏茶给她,又将篓子里的白炭夹了几块丢入火盆里,一行做一行嘟囔:“依奴婢看,那四小姐也真真难伺候,哪个女人不是如此呢,我听说过这么一件事,有个姑娘她娘老子倒是很用心的替她去相看了新姑爷,当时那新姑爷坐在一柜子前的春凳上,姑娘的爹去了之后一看,模样周正,还不错,回去告诉了女儿,那姑娘欢天喜地的出嫁了,洞房花烛夜时却发现那新姑爷竟是个罗锅子,原来姑娘的爹去相看时,那新姑爷就把罗锅藏在柜子里,后来那姑娘寻死觅活,那新姑爷由她打由她骂,那姑娘一看男人对自己这么好,也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这其实是个坊间流传很久的老故事,兰猗其实也听说过,今个给秋落一提,她不禁想,绣卿想悔婚是不可能的,纵然自己想帮她也苦于没有能力,该怎么做,才能两头讨好呢?
第114章 是……采花贼罢
这一合计兰猗就睡不着了,鼓敲二更,她才开始迷糊,却听有什么声响来自窗前,然后听了声“喵”,原来是猫,她就安心的合上眼睛。
混混沌沌中,那窗户啪嗒又响了,她猛地睁开眼睛,一条黑影飕的射上了炕,伴着一股浓重的男人气息,关键是那气息恁般熟悉。
公输拓!
她方想开口,嘴巴却给公输拓紧紧捂住了,随后被子一掀,公输拓钻入了被窝。
兰猗只穿寝衣,单薄得周身凹凸毕现,两个人身体相触,兰猗顿时大囧,更加大怒,这厮还会采花这种下三滥手段,奋力挣扎,怎奈双手给他单臂缚住,只剩下腿脚可用,使劲一踹,没得逞。
咔哒,屋顶瓦片响动,接着跳下来一个黑影,这又是怎么回事?采花还有结伴的?
算她聪明绝顶,此时感觉脑子不够用了,没来得及细细琢磨,那黑影猛扑向炕,就听“啊”的一声惨叫,接着公输拓抱着她跃起,随即摸着小几上的火折子将油灯点燃,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般,迅速又流畅。
油灯的光一点点扩大,整个房间慢慢亮了起来,兰猗嗅到血腥味,垂首向地,猛地扑在公输拓怀里。
地上四仰八叉的躺着个陌生的男人,心口汩汩冒血,应该是死了。
事发突然,兰猗吓得浑身颤抖,把头使劲拱入公输拓怀里,双手紧紧抓着公输拓腋下的衣裳,想问什么,嘴唇哆嗦,说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别怕,我在呢。”
公输拓轻拍她的后背安抚着,第一次,他可以柔声细气的说话,倒让兰猗感觉不真实了。
“怎么回事?”
兰猗慢慢转过头来,偷偷的看一眼那双目暴突的死人又立即把头埋入公输拓怀里。
“是……采花贼罢,适才他袭击你,我本想制服他,黑灯瞎火的夺了他的刀反手一刺,不曾想他的功夫这么差。”
公输拓显然是在撒谎,他是不想兰猗知道与真凶同一屋檐下,这日子还能过么,然后将兰猗从怀里挪开,走到炕前扯下幔帐,过来将地上的死人包裹好,扛在肩头,看看地上的血对兰猗道:“让秋落进来收拾下,记住,今晚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他说完就走,兰猗瞅着地上一滩血,突然朝他奔去,想扑在他怀里,却撞在他肩头那死人垂下的双脚上,大骇,顿时哭了起来。
公输拓伸出一只手按在她颤抖的肩头:“别怕,你不是医者吗,医者可是不怕死人的。”
兰猗抽噎着:“可我怕鬼。”
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把公输拓逗乐,将手心贴上兰猗面颊,轻轻的擦掉她眼下的泪,暖暖一笑:“我马上回来。”
他扛着死人出了府毁尸灭迹去了,兰猗也冲出门去找秋落,主仆两个战战兢兢的把地上的血收拾干净已经鸡鸣,相对而坐,不敢闭眼,反复回忆今晚的一幕,兰猗总感觉公输拓似乎事先知道会有不速之客,否则他作何放着房门不走却翻窗而入又不准自己开口,想问问,而公输拓却没有像他说的马上回来,抛尸之后他去了大爷公输措的房里,三更半夜,公输措也没有睡,兄弟俩一谈就至天明。
天明之后,兰猗揉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起了炕,迷迷糊糊的吩咐秋落往厨房打点了几样小菜,绣卿的事还是要与老夫人商量下好,准备以陪老夫人吃饭为由,伺机探一探老夫人的口风,若是绣卿悔婚,看她是怎样的态度。
下了炕行至昨晚那死人倒下之处,她就像踩在刀刃上,立即蹦了起来,然后抚着咚咚狂跳的心口,可恨的采花贼,可气的公输拓,撵走那采花贼也就罢了,在自己屋里杀了人,此后怕是要夜夜做噩梦了。
困得难耐,太阳穴都跟着鼓胀,哈欠连天的喊春喜冬喜进来服侍她洗漱穿戴,不多时秋落也把菜从厨房用食盒拎了回来,主仆两个就离开倚兰苑往上房而去。
入了腊月,天冷的就像天地间都给冻成了冰坨,从倚兰苑至上房幸好不远,过了一片花圃便到了,眼下这时令花是没有的,花圃里的雪都是庭院里清扫后运来的,越堆越高,往年这雪就留在花圃里直到融化,因为绣卿的婚事在即,薛庆让几个老仆将雪运出府去,这都是脸面上的活儿,薛庆油滑,惯会做这样的事。
兰猗裹着黑狐裘的大氅款款行来,见老仆们干得正起劲,却见其中有个年轻人格外扎眼,待靠近了方看出不是别人,是那刘家九少爷刘勋。
刘勋在此作何?
兰猗正纳闷,见刘勋脱下自己的斗篷给一个瘦小干吧的老仆披上,又抬脚脱了自己的靴子塞给老仆,老仆不要,他就叉腰喝令,然后弯腰抽下老仆已经给雪浸湿的、千疮百孔无法再穿的鞋子,拿着自己的鞋子亲自给老仆穿上,而他冻得牙齿打颤,更因为脚上没了鞋子,一蹦一跳的跑了。
兰猗躲在枯藤之后,目睹了这一场,心念大动,吩咐秋落:“回房。”
秋落看看手中的食盒,不知她心里所想,追着她问:“等下菜就凉了,不去上房么?”
兰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