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听念奴儿唱曲——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苏东坡的最著名的那首词,兰猗烂熟于心,苏赫也似乎知道,轻声跟着念奴儿唱着,虽然声音很低,但可以听出那浑厚的声音中贯穿着千古的沧桑,这是念奴儿没有的,兰猗瞬间把耳朵从念奴儿那里慢慢的朝向他这里。
一曲终,念奴儿起身对喝彩的茶客感谢。
苏赫意犹未尽的还沉浸其中呢,将轻唱换做低吟:“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忽地转头问兰猗:“你说是吗?”
兰猗不知他这话的用意,见他一双狭长的眼睛笑眯眯的,兰猗用心玩味,没等琢磨通透,猛然感觉腹部一揪,两个人在使劲拉扯一般,她顿时不安起来,再看苏赫,完全没事似的。
要知道兰猗给他投放在茶杯中的毒与给宇文佑投放的是不一样的,这是可以叫人半个时辰内便绝命的剧毒,但兰猗准备了解药,她不想杀苏赫,只是想用这个来要挟苏赫,希望他能弃暗投明,离开宇文佑同公输拓交好。
接着兰猗腹部的痛加深,她大骇,方才那药明明是放到苏赫的茶杯里,为何他没事而自己有事呢?难道是他偷龙转凤了?
当着苏赫不便服用解药,于是兰猗就撒谎道:“晚饭吃得过饱,肚子不舒服,失陪。”
说完离开座位,匆匆跑出茶楼。
第349章 要么把解药吃了,要么把身子给我。
夜色如墨,星星都无一颗。
兰猗跑出茶楼借着门口风灯的光,急忙摸身上藏着的解药,摸了半天没找到,她脑袋嗡嗡直响,自己是绝对不会忘记带解药的,可是找不到,只能说明方才不单单茶水给苏赫掉包,连解药都给他弄走了。
此人之高深,完全超出自己的预期。
没有解药,只能赶紧回府,她是留有预备的。
来茶楼时马已经交给迎客的伙计牵到后面的马厩,于是喊伙计,喊了半天,鬼神难测的是伙计不知去了哪里,她只好自己跑去马厩。
路又不熟,七拐八拐,左找右找,总算找到马厩,还得找自己的马匹,此时腹痛加剧,虽然不至于立即丧命,她也是非常着急,因为从茶楼回到家里需要一段时间,回到家里侯府何其大也,再回到倚兰苑又得需要一段时间,回了倚兰苑翻找出解药,然后再入水溶解,这都需要时间,她只怕时间不够。
倒霉的是,今晚是念奴儿的告别场,茶客爆满,马匹车辆就多,马厩的院子里都是马车,而马棚里拴着几排马,灯火又暗,找了半天没找到自己的马,灵机一动,随便解开一匹马牵出马厩,那马还认生,不肯随她走,她就不停呼喝,好歹把马牵出马厩又带出茶楼,认镫上马,没等坐稳,你马却突然尥蹶子,她东摇西晃,最后摔了下来,幸好不是在飞奔的时候,没摔成重伤也是痛得龇牙咧嘴。
“要我帮忙吗?”
兰猗梦地抬头,寒星般的目光,似笑非笑的神态,烟灰色的长衫,纷披的头发,苏赫,他应该是来看自己是如何作茧自缚的。
兰猗输人不输阵:“不必。”
支撑着站起,狠狠的剜了眼那马,同时也狠狠的剜了眼苏赫,脚步踉跄的来到街上,想赁个马车回家,可是,今晚这是上天安排的么,平素热闹的街上此时行人稀少,更看不见有马车出赁的。
“你撑不了太久的。”
苏赫竟然尾随着她,双手抱在前胸,比看念奴儿唱曲还怡然的神态。
兰猗站定,与之对视,想哭,却笑了出来:“你是来给我收尸的么?”
苏赫摇头:“不不,我没那么好心肠。”
兰猗手指茶楼:“那就进去听念奴儿唱曲吧,过了今晚,你想见她,得舟车劳顿的赶去南方,那样就太麻烦了。”
苏赫坏坏一笑凑过来,已经逾越了礼数界限,兰猗想后退,他就一把按住兰猗的肩头,附耳道:“她是美貌,但比你还是差那么一大截,所以我宁愿在这里看你。”
兰猗顿怒,挥手扇来一耳光,半路手却给苏赫抓住了,还顺势抠了下她的手心:“这毒药是的,你该明白越剧烈动作,毒于体内散发的越快,我猜不用半个时辰,你就五脏六腑浸满毒药,毒发而亡。”
这是事实,他没有危言耸听,兰猗清楚,所以僵在当地,傻了似的站了一会子,突然鼻子一酸,是想起了儿子,儿子还那么小,如果自己死了,他就没有最疼爱他的人了。
啪嗒,一滴泪落下,兰猗抬头看苏赫,表情淡定:“你曾经帮过我,再帮我一次。”
苏赫默许。
兰猗摘下头上的帽子,拔下绾发髻的簪子,头发立即散落,长及腰肢,如墨如瀑,她把簪子递过去:“我回家已经是来不及了,麻烦你把这个交给安远侯,告诉他,等我儿子长大,再把这簪子交给我儿子,这是作为母亲留给他的遗物。”
苏赫接过簪子看了看,随后揣进怀里,接着左右的看,不知在找什么,发现不远处即是一家客栈,他抓住兰猗的手就跑,两个人身高悬殊,步子就相差太大,兰猗给他拉得跌跌撞撞,连声问他“作何去”,他充耳不闻,到了客栈拍在小二面前一块银子,要了间房,又拉着兰猗腾腾跑进房内,脚往后一蹬,关上房门。
外头傻傻杵着的店小二自言自语道:“这么猴急!”
房间旋而又开了,苏赫跑出来朝小二道:“水。”
小二愣了下,明白过来,这位还真干净,做那事之前还得洗一洗,于是跑到后面端了盆水来。
苏赫愣了下,随即接过水盆端到房里。
房里,兰猗的腹痛一阵紧是一阵,掐算着时间,还不到毒发身亡的时候,可是苏赫这番折腾,体内的毒运行更快了,她无力的瘫倒于地。
苏赫把水盆咚的放在桌子上,然后过去把兰猗抱到床上,手腕一抖,滑出那包原本是兰猗的解药,回头来到桌子边,竟没有茶杯,他就把解药倒出在掌心,另外一只手掬起一点水在掌心处,把解药溶解开成糊糊,奔到床前把手伸过去给兰猗:“赶紧吃了。”
果然解药他给偷去了,兰猗看着那解药是在他掌心的,自己去吃,岂不是要舔他的手,真恶心,头一扭:“我不吃。”
苏赫恐吓道:“不吃就得死。”
兰猗脑袋一扬:“死就死。”
苏赫笑了,还真刚烈,也知道中原女子规矩多,似乎碰一下她的脚她都得上吊自杀,明白兰猗之所以不肯吃解药不是不怕死,而是因为解药在自己手上,男女授受不亲罢了,苏赫想了想,突然揽过兰猗,身子还压了上来。
兰猗撑不住他身子的力道,颓然倒在床上,怒道:“你想作何?”
苏赫举着自己你放着解药的手:“要么,把解药吃了,要么,把身子给我。”
兰猗哼道:“休想!”
苏赫慢慢的慢慢的慢慢的吻了上来。
兰猗挣扎不动,唯有告饶:“我吃!”
彼此鼻尖抵着鼻尖的距离,苏赫微闭双目一副沉醉状,听她说吃,直起上半身,叹道:“为何不继续抗衡呢,那样我就可以得偿所愿了。”
兰猗的双手抽了出来,拼劲全力的推开他。
他就把手掌递过来。
兰猗迟疑着。
他又饿虎扑食般。
兰猗忙道:“好了好了我吃。”
慢慢的,把嘴巴凑到他手边,嗅到一股清新的气味,类如新荷,而他的手完全不是粗犷的草原人该有的粗糙黝黑,却是白皙细腻且修长。
大概是那新荷的味道使得兰猗舒展了心情,伸出舌头舔了下他手心上的解药。
第350章 女人对男人最好的报答就是……以身相许。
苏赫一动不动,时间也静止了。
兰猗舔了下就不肯继续。
苏赫命令的口吻,声音却低了下去:“不够。”
兰猗忽然想起什么,方才稀里糊涂的给他算计,这回用手指抹了下那他手心的解药,然后吮吸自己的手指。
苏赫眸色黯淡,仿佛一场晨雾弥漫了他的双眼,此时已经换成商量的语气:“已经吃了,何不都吃了,解药多毒解除的就快,难不成你想回家时还东倒西歪的给安远侯担心。”
好吧,他说的实在有道理,兰猗就把他手心的解药一下一下的全部抹了干净吃下。
苏赫的掌心处痒痒的,这痒由掌心爬到心头,一阵心神荡漾,努力自持,望着掌心处的解药残余,慢慢收拢,握成拳头,还不忘调笑:“我把你的味道带回草原。”
兰猗觉着他这话趋于暧昧,马上转移话题:“为何救我?”
苏赫眯着双目,还沉浸在方才的场景中,他想,这辈子仅仅靠这么一点点回忆,足可以温暖自己数不清的草原上的漫长冬季,回到桌子边坐下,道:“太后那次,我已经帮了你,索性多帮一次。”
兰猗明白他这不是真话,今晚自己可是要给人家下毒的,有点不好意思:“这不一样,这次我是要杀你的,你这样或许是养虎为患。”
苏赫哈哈一笑:“可是你并没有杀了我,你一个小女人也算不上虎豹豺狼。”
兰猗试着按了按腹部,果然疼痛正渐渐消失,觑他一眼:“甭瞧不起我,下次,下次我再不会失手。”
苏赫顿时起了兴致:“好啊,我求之不得呢,下次我就把解药涂抹想心口,然后让你舔。”
这人不适合聊天,兰猗下了床,学着男人的样子拱手道:“大恩不言谢,我会报答你的。”
苏赫身子长驱靠近她:“女人对男人最好的报答方式就是……以身相许。”
这人可真不适合聊天,兰猗转头就走:“告辞。”
慌慌张张的推门而出,苏赫遥遥喊过来:“后会有期!”
兰猗暗暗发誓,这个男人,自己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因为这男人比宇文佑还奸诈,遇到他决计不会有好事,都是噩梦。
逃出客栈,重回竹风茶楼,本来是打算拿了自己的马回家,却见茶楼炸锅似的乱了套,在外头都能听见里面的喊叫声,然后接连有茶客从里面奔出来,个个神色惶恐。
兰猗拦住一个问:“兄台,发生什么事?”
那人满面惊恐指着茶楼道:“杀人了,好惨!”
没来由的,兰猗陡然想起打扮诡异的念奴儿,刺目的衣裳,刺目的蔻丹,还有嘴上刺目的胭脂膏子,仿佛在为一场血腥做准备,她撇下这刺客就往茶楼里跑,因为继续有茶客涌出,把她撞开一次又一次,等她进到里面,即见桌椅板凳乱糟糟的倒着,茶壶茶杯碎了了一地,满目狼藉的前面,念奴儿俯卧在地,身前身后都是红,兰猗搞不清那是她的血还是她的衣裳,奔过去搬起她的头唤了句:“念姑娘!”
紧闭双目的念奴儿缓缓把眼睛启开一条缝,见是她,只说出一句话:“告诉侯爷,抱歉,我是真心喜欢他的。”
话音落,头低垂。
兰猗探探她的鼻息,已经无救,慢慢把她放下,也晓得是非之地不久处,忙奔向门口,路过柜台时发现上面有个茶叶罐子已经倾倒,里面的茶叶散落在柜台上,混着一个茶匙,她顺手抓过茶匙,一边走一边把披散的头发三两下绾成一个发髻,然后用茶匙插上固定住。
茶楼出了人命,茶客大多连马匹车辆都弃了,四散奔逃,兰猗再次来到后面的马厩找自己的马,最后在马棚的角落发现了,奔过去解开缰绳牵了出来,却给你个黑衣蒙面人拦住。
“适才念奴儿对你说了什么?”
黑衣人手中的刀比风灯还刺眼,挺着指向兰猗。
兰猗一直在琢磨念奴儿的话呢——
告诉侯爷,抱歉,我是真心喜欢他的。
兰猗揣摩,这句抱歉是针对因为她喜欢公输拓?还是另有所指?后一种最有可能,喜欢一个人有什么可抱歉的,大概就是她奉宇文佑之命投毒害公输拓,临死说一句抱歉,为求在天之灵可以无愧。
所以兰猗继而想到,念奴儿的死大概是宇文佑下的令,差不多是因为宇文佑得知念奴儿透露出公输拓身上之毒的解药在他那里,也就变相的透露公输拓的毒是他指使人下的,所以按照宇文佑的个性,今个才对念奴儿杀人灭口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再想想,念奴儿今晚打扮异常,大概是感觉到自己死期来临,所谓的告别演唱,其实就是给自己的人生做个告别。
那么面前这些黑衣人,当然就是宇文佑派来的,他们杀了念奴儿并无走远,然后发现自己去看念奴儿,还看见念奴儿开口说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