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正好,足足的投射在玉镯上,颜色不旧,成色更足,难得好玉,难得的好雕工。
玉镯一到狐安手上,他岂止笑弯了双眼,双眼简直眯成两条细细的线了,格格笑着看向秋落:“啧啧,姑娘成了狐家三小姐,这气派就与往日不同,杂家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算是讨三小姐个彩头,等下去找那些猴崽子,把赌输的都翻盘。”
兰猗感叹狐安真是消息灵通,自己认秋落为妹妹的事这么快他就知道了,而自己需要的也正是狐安的消息灵通,所以佯装嗔怪秋落道:“你可真会借花献佛,明明是我的东西,你拿去送人,安公公念着你的好,未必能念着我的好。”
狐安听了,晓得她是有求于自己,笑声加重,将镯子回头分给了随着他的那两个小内侍:“算你们有福,今个遇到安远候夫人。”
两个小内侍大喜过望,没指望能得到师父这么大的好处,原本就以为跟着师父在宫里头有个靠山,所以两个小内侍伏地叩头:“谢师父!”
狐安用手里的拂尘逐个敲打着两个小内侍的脑袋:“兔崽子,刚刚说是安远候夫人的恩德,你们不谢安远候夫人谢杂家作何。”
两个小内侍醒悟过来,跪爬着来到兰猗面前咚咚磕头。
兰猗忙让秋落把人扶起:“两位小公公且不可如此,你们是宫里头的人,这要是给人看见,又该用本夫人大做文章了。”
狐安就又用拂尘敲了下小内侍:“都起来吧。”
转头看向兰猗:“夫人有事?”
兰猗一笑:“公公果然聪明,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家里的修箬姑姑,原先是宫里头的人,她一直想念芳蔼姑姑,可是两个人一个在宫里一个在侯府,不得相见,所以托我给芳蔼姑姑捎个话,说改天方便了,想同她坐一坐叙叙旧。”
狐安听说过修箬,清楚的记得当年修箬离开宫里的时候,芳蔼好像并未入宫呢,修箬年近花甲,芳蔼不过四十左右,她们如何是故旧呢?
狐安转瞬就明白了,该是这位公输少夫人想见芳蔼吧,用修箬,不过是个借口。
这也没什么,芳蔼只是个掌事宫女,又不是什么重刑犯,她想见就见了。
于是狐安道:“夫人难道是想让杂家代为捎话?”
兰猗点头:“您看这天不早了,我完成了皇上交代的事也该回家去,所以想麻烦公公改天见了芳蔼姑姑,告诉她一声。”
狐安口中咝了声,故意装着有点为难。
兰猗忙将头上的一支步摇取下递给他道:“宫里头,各处都需要疏通,这个算做公公的车马费了。”
狐安顺坡下驴道:“可不,特别是寿康宫,不是谁想去就去的,太后老佛爷的地儿,更不能没个由头就去找人,不过夫人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接过步摇塞入怀中,因为有贞熙皇贵妃的差使在身上,就没敢多与兰猗闲聊,本也不是交好的两个人,他就道:“皇贵妃要杂家往鲁国公府走一趟,夫人自便。”
国公府?
兰猗忽然想起,这位鲁国公对宇文佑拥趸至极,他日会不会成为公输拓的绊脚石?
狐安欲走,兰猗再次谢过,宇文佑交付的差事完成了,想找芳蔼也有了传话筒,宫里实乃是非之地,走为上,她就同秋落离开皇宫。
坐在马车上,兰猗透过车窗望着京城的繁华和喧嚣,以前年幼时,她就是喜欢京城的繁华和喧嚣,觉着这样才够热闹,经常偷偷跑出家去游逛,也不买什么,单单看着已经非常开心,而今不知是不是因为长了年岁,亦或是对公输拓的惦念,总之对这繁华和喧嚣产生了厌烦。
收回目光,心思飘的好远,飘到西北之地……
公输拓到了西北,将兵马按规矩该驻扎就驻扎,却一直没与夏知问的人马遭遇,他是刻意规避的,杀夏知问不能,希望自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想出化解这一件事的法子。
西北之地,高原之上,这时节天还未热起来,早晚更凉,这天早晨公输拓起来后仍旧不改在京中家里的习惯,先练了会拳脚,又呼吸吐纳一阵,觉着身心舒爽,进屋去吃早饭。
行军在外,饮食就不能像在家里那么精细,馒头是必须,炒菜不过两盘,公输拓虽然好饮酒,但行军打仗时他是滴酒不沾的,这次打夏知问算不得真正打仗,多年养成的习惯,这次他仍旧不饮酒,简单用过早饭,喊了麒麟备马。
高原之上天气多变,方才还风和日丽,等他穿戴齐整上了马,冷不丁一股风强劲的吹来,他压了压头上的帽子。
麒麟和金蟾一左一右,麒麟问:“侯爷,今个去哪儿?”
公输拓一提马缰绳:“去市集看看。”
市集?麒麟歪头想着,市集距离驻军之地甚远,侯爷去哪里作何呢?他又不是厨子不需要买菜做饭。
正愣神呢,公输拓的马已经飞奔出去,麒麟慌忙催马跟上。
大致跑了三十多里路才到市集,这是个不大的庄子,买卖多集中在就在庄子最中间的那条街上,也不过是当地百姓拿了家里的菜蔬和果子来卖,也有当地人自己织的土布,还有牲畜交易,那些卖茶叶卖瓷器卖绸缎的店铺生意冷清,因为贵。
公输拓到了市集,地上摆的摊子上放的,他骑马经过随便看了眼,就有无数双手伸向他——
“老爷,买点菜吧。”
“员外,买点果子吧。”
“大官人,买点布吧。”
“这位大爷,我这头驴你买不买,什么,不买,求求您买了吧,我老妻病重快死了,没钱抓药啊,虽然这头驴是家里最值钱的,我用这驴拉脚赚钱养家呢,可是不卖驴没钱抓药,我那老妻会死的。”
公输拓偏头看了眼卖驴的老者,身上的衣裳千疮百孔,这节气已经是打赤脚了,双手如干柴,不停的抹着泪水。
公输拓吩咐麒麟:“给他十两银子。”
麒麟便遵命的从身上摸出一锭银子给了那卖驴的老者。
不得了,周围的百姓一哄而上,纷纷伸手要银子,其中还有很多蓬头垢面的乞丐,直把公输拓围在当中。
第298章 救命!救命啊!
最后,公输拓可以用落荒而逃来形容了。
百姓听说有人发银子蜂拥而上,当无数双干枯的粗糙的手伸向他的时候,公输拓想,自己终于可以狠心砍掉夏知问的脑袋了,他治下的百姓穷苦到如此地步,他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让朝廷封王。
其实公输拓来市集不是调查民情,而上听说夏知问的独子夏子青经常在这里出现,公输拓觉着,找到夏子青就可以找到夏知问,他想偷偷他的约见夏知问谈一谈,那就是不必通过正经渠道见着夏知问,完全是两个朋友的私下见面,他不代表朝廷,夏知问不代表反叛。
可是一个庄子穷成这样,公输拓无意再见夏知问,觉着他自己锦衣玉食而百姓穷苦不堪,他就该死,如此,自己也可以向宇文佑交差了。
掉转马头,准备回驻军之地,那马一掉头却撞到了一个人,听那人哎呀一声惨叫:“谁?谁敢撞小王我?”
公输拓很是纳闷,朝廷从不封异性王,仅有的几个亲王全都在京城,什么亲王郡王老王爷小王爷,没有他不认识的,可是面前这位……他端详着那少年,十七八岁,面皮白白净净,白净到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身上是极度嚣张的大红织锦袍,头上是极度夸张的大红绢花,他这身妆扮与旁边那些衣裳破烂,所卖货品亦是破烂的百姓形成鲜明的对比,不知是给马头撞了下站不稳,还是故意一摇三晃显威风,但这位小王爷公输拓真不认识。
那小王爷身侧有几个家丁,着装一致,连表情都是那么统一,个个凶神恶煞般,手中都拿着衙门里的衙役才拿的杀威棒,看着公输拓摩拳擦掌。
那小王爷仰望马上的公输拓,看他穿着紫色绣着黑色团花的长衫,脚上蹬着做工考究的鹿皮靴,方方正正的一张脸不怒而威,高高壮壮的身材气势如山,小王爷知道这位非富则贵,仅仅是他的坐下骑一般百姓都不配拥有。
所以,小王爷识相的回骂自己的家丁:“混账东西,是小王我撞了这位大爷的马才对,都给我滚一边去。”
公输拓哑然失笑,未曾想这位骄横的纨绔公子还能说出这样油滑的话来,问他:“你爹是哪位王爷?”
那小王似乎有些犹豫,终究还是说了实话:“咱们这地儿,仁兄该知道谁做主。”
一提他的父亲,他的神情相当骄矜,仿佛一下子从地面上升到半空般,飘飘然。
公输拓当然明白,这西北这一块已经是夏知问的天下了,所以面前这位该是自己想找的夏知问的儿子——夏子青。
可是,公输拓实在无法把夏子青同夏知问联系到一处,夏知问长的五大三粗,且孔武有力,他还曾经说自己的名字太过儒雅,完全不符合他这个人的样貌和性情。
亦或许夏子青像他老娘,亦或许是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也就给养成弱不禁风以至于看上去非常羸弱。
管他怎样呢,好歹找到他可以代自己向夏知问递个口信。
对,方才公输拓是不想见夏知问了,此时转念又想,或许夏知问有他的苦衷,总之要砍人家的脑袋,何妨先见一面。
公输拓下了马,把缰绳随手一丢,都不用吩咐,麒麟稳稳的接在手里。
公输拓走向夏子青,却听脑后有什么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他急忙将身子一侧,手在空中一抓,一枚柳叶镖就夹在他食指和中指之间。
他第一个念头是,有人暗杀自己,猛然回头去看,却见有个人躲在一卖柳条框的摊子后头,见他寻找,那人嗖嗖嗖的跑了。
公输拓拔腿去追,却听夏子青高喊:“救命!救命啊!”
公输拓一转头,发现夏子青给几个壮汉扭着上了一辆车,夏子青的几个家丁早已给人家打趴下。
公输拓此时方明白,刚刚那柳叶镖并非是刺杀他的,而是有人想杀夏子青,偷袭不成,人家换成明抢了。
公输拓脚尖点地,往前一纵,人就射了出去,双手推出,啪啪啪几下打倒挟持夏子青的那几个壮汉,然后把夏子青往怀里一夹,跑回原处,又将夏子青丢到自己马背上,随后他也翻身上了,双腿一夹马腹,扬尘而去。
回到驻军之地,公输拓跳下马来,一壁往营帐里走一壁头也不回的吩咐麒麟:“弄下来。”
麒麟应了,同金蟾一道将脸色灰锵锵的夏子青扶着下了马。
夏子青会骑马,但从来没这样狂奔过,只觉飞一般,所以吓坏,由麒麟和金蟾扶着进了公输拓的营帐,向公输拓感谢道:“多谢救命之恩,但不知是我父王麾下的哪位将军?”
他是觉着,在这里,除了父亲身边的人,个个都是穷鬼,但父亲身边的人就不同了,他们是未来的朝臣,是现在的干将,无一不是穿则绫罗绸缎吃则锦衣玉食,父亲说,这里的百姓都是他的百姓,这里的百姓理当供养他和他的朝臣。
公输拓坐在椅子上,淡淡一笑。
麒麟对夏子青喝道:“你眼拙,这是安远候。”
夏子青想了又想,终于想起谁是安远候了,听父亲说过,安远候还救过父亲的命呢,如此,当算自己人,怪不得这安远候又救了他的命,夏子青以平辈间的常礼道:“原来是安远候啊,失敬失敬,小王听说过您的大名。”
公输拓也不请他坐,而是问:“朝廷几时封你父亲为王了,本侯,未曾听说。”
夏子青非但没觉出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还非常得意道:“侯爷未曾听说就对了,我父亲这王是自己封的,他还说马上就封自己为皇帝呢。”
看来,这位夏少爷心智不够。
公输拓将身子往椅背上靠去,凝眉:“也就是说他造反了。”
夏子青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大大方方道:“造反又如何,皇帝老儿不厚道,我父亲在西北苦巴苦熬到今天,他连个爵位都不给,还成日的琢磨要杀我父亲,这样的皇帝反了也罢。”
公输拓微微一笑:“你知道不知道,本侯这次就是来讨伐逆贼夏知问的。”
夏子青怔住了,半晌腿一软跌坐在地。
第299章 将军,这位公子像是染了风寒。
夏子青,夏知问独子。
夏知问娶妻纳妾多人,膝下仅有这么一个儿子,所以相当娇惯。
夏知问反了朝廷准备御极,他给儿子灌输的也是:“记住,将来爹的江山就是你的。”
所以这位夏少爷一脑子都是自己将来会登基成为皇帝,既然天下都是自己的,那么天下的财富和女人也都是自己的,不用读书不用努力,只管享受就是,于是他声色犬马四处游玩。
最近听说这个市集有个卖大饼的姑娘模样赛过醉春楼的头牌,夏子青就三天两头往这市集跑,怎奈人家根本不待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