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卫沉鱼做好了真死的准备,心里默默叨咕着:爹,娘,女儿马上就要下去陪你们了,这样更好,咱们一家人团聚,离开这无情的人世间。
然而,怎知另一个世界就是充满人情味呢,毕竟那里没有一个人。
她这样想那样想,思绪杂沓。
官媒婆那里催促了:“姑娘,走罢,时辰不早,该上路了。”
卫沉鱼拽了拽大红的衣裙,暗想权当是今个出嫁了,收拾下坏心情,由官媒婆搀扶着离开监牢去了行刑的地方。
也不过是同监牢没什么两样的地方,若说有不同,便是这屋子更暗,更潮湿,且带着一股来自阴曹地府的气息,甫一进来,卫沉鱼似乎感觉到这屋子里到处都是鬼魂在游荡,她突地打个寒噤,抬头看了看绞刑架,几尺白绫绾着套子,在等着她把脑袋伸进去,然后刽子手用力一拉,她这痛苦的一生便结束了。
没什么不好。
她缓缓上了方方正正的木头凳子,慢慢把头伸入套子里。
官媒婆等着给她收尸,所以没有走,静静的立在一旁,像在观赏一折戏。
卫沉鱼很好奇,偏头问官媒婆:“你不怕么?”
官媒婆坦言:“怕,可是没办法,这是我该做的,我一家子就等我这点薪水来糊口呢。”
哦,原来如此。
卫沉鱼看了看自己手腕处,所有值钱的物事都给狱卒收走了,包括母亲留给她的那对玉镯,她看着官媒婆问:“我死后,该怎样安葬?”
官媒婆道:“若无亲眷,便送到义庄,十恶不赦的,就丢到乱葬岗。”
卫沉鱼皱皱眉,戴着黑色面罩的刽子手催她:“要走了,姑娘想说啥赶紧说罢,别错过时辰。”
这个人世间的人真奇怪,死都要讲究个时辰,再好的时辰对于一个死者,有何意义呢,卫沉鱼只看着官媒婆:“我是卫沉鱼,我家财万贯,这样,你现在认我做干女儿,然后你把我好生安葬,我家里的钱财大概都给那个贱人碧月拿走了,但那座宅子还是很值钱的,我留给你。”
官媒婆傻了似的看着她……
卫沉鱼很纳闷:“你不愿意?”
官媒婆突然过来抱住她的腿,嚎哭道:“我的女儿,你怎么说走就走呢,干娘我这心里实在不舍啊!”
起先是假哭,为了那座宅子,后来眼泪滚滚而落,想起自己曾经对卫沉鱼的拳脚相加,人家以德报怨,官媒婆做这个活计太久了,热血变成冷血,而今天,让卫沉鱼唤醒了她原始的人性,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刽子手又在催了。
没有兰猗的身影,卫沉鱼心一沉,我怎么可以信她呢,我是同她男人一起把臭名远播的脏女人,她救我岂不是疯了,卫沉鱼哂笑下,闭上眼睛。
而兰猗,却刚跑到大理寺门口,她本是打算让公输拓来的,孰料宫里传来宇文佑突然驾崩的消息,公输拓晓得是宇文佑是假死,但这个时候宫里头一定要出事,他便让兰猗拿着丹书铁劵来救卫沉鱼,他自己赶去了宫里。
兰猗急匆匆出了房,仰头看天,暗道不好,坐车恐是来不及了,索性骑马,于是喊人给她备马,等马前来,秋落挡着不让她上:“二小姐,你有了身孕不能骑马,更何况下雨呢。”
兰猗推开她:“骑马我都怕来不及了。”
翻身上去,秋落抱住她的腿:“二小姐,骑马颠簸,你腹中的小少爷承受不起的。”
兰猗所答非所问的来了句:“也许是个小小姐呢。”
踹开秋落,打马疾驰而去。
她骑马本就不熟练,此时为了救人一命,发疯似的跑,等来到大理寺下了马,已经听见行刑时的炮响起第一声,三声炮过,卫沉鱼就要命归黄泉,去行刑处没时间了,她灵机一动,从身上背着的包裹里拿出丹书铁券高高举国头顶,声嘶力竭的喊着:“皇上钦赐,丹书铁劵,三世免死,福荫眷属,卫氏沉鱼乃为安远候妾侍,谁敢杀她!”
门口的府役听了,凑过来看,兰猗急的骂了出去:“混账,还不赶紧告诉张纯年,卫沉鱼有免死金牌不能杀她,迟了你家大人就会给皇上砍头。”
那府役认得字,也认得免死金牌,也知道马上要死的那个女人叫卫沉鱼,听了兰猗的话回头撒腿就跑,急匆匆找到张纯年,说明兰猗拿着丹书铁劵,张纯年愣了须臾,立即明白之前为何兰猗要他去做见证了,原来是为了这一桩,狐兰猗啊狐兰猗,果然聪明。
张纯年正在班房检查,有人说班房前次下雨漏了,今个又下雨,是以他过来看看,事情紧急,刻不容缓,他回头看着诸位府役道:“谁第一个跑到刑房救下卫沉鱼,本官就升谁为总捕头。”
不想当皇后的妃子不是好妃子,不想当夫人的小妾不是好小妾,不想当捕头的衙役不是好衙役,所以张纯年一声令下,众府役撒腿就跑,终于有一个赶在卫沉鱼行刑前进了刑房,朝要行刑的刽子手高喊:“绳下留人!”
第257章 我以此为饵,她便露出原形了。
春雨如恩诏。
兰猗歪在炕上,想着这场雨过后,大概就会姹紫嫣红了。
撒花的帘子一挑,走进来春喜道:“少夫人,卫姨娘的住处收拾好了。”
卫沉鱼大难不死,继而成为公输拓的妾侍,当然得来侯府居住,即便是为了遮人耳目这也是必须的。
兰猗嗯了声,今个是宇文佑诈死的日子,所以她来不及为其他事分神,思量宫里头现在大概已经闹翻天了。
皇上驾崩,举国服丧,侯府也在所难免,各处的粉红纱灯换成白色的,从主子到奴仆也在着装上也都摒弃大红大绿,尽量是一身黑或是一身白。
兰猗让春喜靠近些,把枕畔的一张纸递给她道:“送给卫姨娘,告诉她国丧期间一切从简,不能按照规矩迎她进门,但一应等用还是必须有的,这上面是我列的单子,你问问她还缺什么,要她自己添到这上面便可。”
春喜应声“是”便出去了。
接着是秋落捧着果盘子走了进来,放到炕几上,搀起兰猗想喂给她吃,兰猗摆摆手:“现在没胃口,你去前头问问,白马掌门可有来找过我。”
秋落抓过一条薄褥子盖住她的腿,下雨天,屋里有些清冷,随即下了炕道:“白马掌门若是来找二小姐,茂生便会来禀报。”
话是这样说,兰猗还是着急,她想在苏银狐进宫之前找到她,所以执意秋落去前头问问。
只是没等秋落出去呢,冬喜进来道:“姑娘,茂生来说,有位白马公子找咱们家少夫人。”
炕上的兰猗已经听见了,一把掀开腿上的褥子,飕的就下了炕,唬的秋落赶紧过来搀着她:“我的亲娘,可小心着,你现在可不是以前了。”
兰猗急匆匆出了房,又急匆匆赶到前面的大厅,进了门就望见白马西风正负手望着墙上的字画。
听见动静,白马西风一转身,身上给雨打湿的痕迹还在,头发也呈半湿半干之状,可见他也是急匆匆赶来的。
兰猗来不及说声感谢便问他:“可有好消息?”
白马西风倒是不慌不忙的拱手一礼道:“若无消息,不敢来叨扰夫人,只是这到底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在下无法确定。”
兰猗请他往条案旁的椅子上坐了,又让秋落给他重新换了新茶,问:“白马掌门的话有什么玄机吗?”
白马西风淡淡一笑:“也不是什么玄机,是我找到的人她声称自己姓商,并不姓苏。”
兰猗如坠五里云雾:“白马掌门如何断定你找到的人就是苏银狐呢?”
白马西风往怀里摸了摸,就摸出一面小镜子,将镜子递给兰猗看,一边道:“我以此为饵,她便露出原形了。”
兰猗拿着镜子翻来覆去的看,怎么看都像是表哥贺兰令在西凌河码头买来送给她,她又送给宇文佑的那面,可是,那面镜子在宇文佑处,在皇宫呢,且白马西风并无见过那镜子,想做个赝品不会如此之像,兰猗大敢稀奇,挑眉问:“你别告诉我这把镜子是你从皇宫偷来的。”
白马西风轻声一笑:“偷,确实的偷的,但不是我,在下没有飞檐走壁的能力,是在下的挚友,号称天下第一神偷的贾时迁,潜入皇宫偷来此物。”
贾时迁,兰猗略有耳闻,听说与公输拓有交情,不曾想还是白马西风的挚友,能够潜入戒备森严的皇宫,还能从宇文佑枕畔偷来这面镜子,这天下第一神偷名不虚传,兰猗更想知道白马西风是如何找到苏银狐的,于是问去。
白马西风便讲述了过程。
得到兰猗的托付,他觉着大海捞针的去找苏银狐势必登天,毕竟苏银狐在暗处,而京城何其大也,于是用了计引蛇出洞,刚好贾时迁最近来了京城,老友见面,白马西风托他盗取镜子,他当晚就潜入皇宫,这几天宇文佑都在“重病”中,卧床不起,所以根本不能把玩镜子以睹物思人,贾时迁不费吹灰之力轻松盗取镜子交给了白马西风。
有了饵,那就剩下垂钓了,白马西风找到当初在民间收到这面镜子的那个杂货铺老板,许以重金,问他平素收购旧物都去哪些地方。
重赏之下,那老板绞尽脑汁的回忆,一口气说了好多地方。
但白马西风没有像当初贺兰令听说这么多地方便一筹不展,他经过排除法,觉着像苏银狐这样的人物,即使是流落民间,也不会住太差的地方,最后经过筛选他选中了主要的银杏大街、永庆坊和清水桥三个地方,银杏大街,繁华的商业区,永庆坊,多为皇亲贵胄,清水桥,富贾乡绅云集,这几个地方街道宽旷街面干净住宅更好,于是他亲自出马,装扮成算命先生,走街串巷给人算命,他的法器就是这面镜子,说这镜子是羽化升仙的苏妃娘娘之物,而今这镜子已经通灵,能照出你家宅院内是否有妖魔鬼怪。
为此,他也真给好多人家驱鬼除魔过,一天下来想找的人没找到,却赚了几百两银子回家,不知底细的李秀姑还为丈夫改行了,力劝他:“天下镖局可不能在你手里说没就没了。”
白马西风笑而不语,次日仍旧走街串巷给人算命打卦,又是带了一堆白花花的银子回来。
第三日,白马西风想,若今个还找不到苏银狐,那就是自己最初的判断失误,必须修改策略,这次他来到的地方是清水桥,这里有条河流,水清见底,多年如此,所以百姓约定俗成把此地叫清水桥,附近多住着富商乡绅小作坊主,都不是官,但都挺富庶,街道整齐,房屋干净,他一条巷子一条巷子的进,举着镜子高声喊着:“苏妃娘娘得道升仙,留下此宝镜能够通灵,照见妖魔鬼怪,保你一家平安。”
走到第五条巷子的时候,一户人家的宅子吱嘎噶开启了大门,一小丫头擎着油纸伞搀着位年轻的女子走了出来,于门口那棵大槐树下幽幽而立,那女子穿戴普通,但样貌出众,素色衣裙的裙角已经给雨水打湿,她低头看看有点嫌弃,抬头问白马西风:“你这镜子真能通灵?”
白马西风突然有种预感,自己要找的人,她出现了。
第258章 夫人原姓商,后姓苏。
雨势加剧。
槐树发芽长叶迟,光秃秃的枝条盘虬卧龙,挡不住雨丝如箭落,那女子再低头看看白绣鞋溅满了雨点子,门口不是说话之地,她便邀请白马西风往家里坐坐。
白马西风应允,随在那女子身后进了宅子,门内别有洞天,宅子不大,但干净规整,且庭院里到处都是花木,连翘嫩黄的花朵已经快谢落,小桃红业已吐出花苞,几个养睡莲的大鎏金缸排在廊下,雨打铜铃,叮叮当当,非常动听。
那女子喊出一个年老的仆妇,要她带着白马西风去小厅先坐,她自己回房换身衣裳。
白马西风随着仆妇进了小厅,忽然发现墙上有幅字恁地熟悉,感觉是出自宇文佑之手,因为天下镖局的匾额也是宇文佑御笔书写,所以他认得宇文佑的字,待细细观之,发现应该是他人模仿宇文佑的字体而已,纵观古今,书法大家何其多远,本朝也还有个丰云逸,但宇文佑的字就算不得入流,所以有人模仿他,只能说明这个人对他感情深厚,为此白马西风更加确定这女子便是苏银狐,而那阴鸷中带着些许娟秀的字,当是苏银狐所写。
发现苏银狐还活着,白马西风颇有些惊喜,到底苏银狐当年为何离开皇宫离开宇文佑,这是个谜,也是他更想知道的,因为,他猜测兰猗想找苏银狐,大抵也是为了这件事。
片刻工夫,那女子换好了衣裳也来到小厅,对白马西风说抱歉,衣裳脏污,有时礼仪,她不得不去换了,让客人等候,心中不安。
白马西风表示没关系,然后问那女子:“你想算命?还是想驱鬼邪?”
那女子盯着他手里的镜子,目光中是半信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