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猗胃里翻腾,感觉自己大概是病了,头也昏沉,撑着道:“我不单单知道隋大人功夫好,还知道他是御林军左统领,还知道他是武状元出身,还知道他膝下有一女一子,还知道他上有双亲,还知道他现在的夫人是续娶,还知道他续娶的这位夫人对原配所生的一女一子非常好。”
隋翎羽无言以对,只瞪着杏眼看着她。
兰猗嗤的笑了:“你爹是御林军左统领,不是街头卖猪下水的,他是大人物,而我家里也有个大人物,我知道他功夫好不是理所应当么。”
语惊四座,哄堂大笑,就连肃然正气的张纯年都忍俊不禁,清咳几声掩饰着自己的失态。
隋翎羽手中绞着宫绦,方才的凌人气势不见了,换之一脸的尴尬。
兰猗撇开隋翎羽,看向那伙计:“你看见卫姑娘进去隋大人的那间房,你可看见卫姑娘何时出来的?”
伙计摇头:“不曾。”
兰猗转向张纯年:“卫姑娘有无进隋大人的那间房我不知道,但我想,即使她真进去了,也说不定就是老熟人见了过去坐一坐这是礼仪,这伙计只看见卫姑娘进去了,并无看见卫姑娘何时出来的,就不能确定是卫姑娘杀了隋大人,或许卫姑娘进去略站了会子就出来了,杀人者,可真是隋小姐说的,该是另有其人。”
隋翎羽一面听她说一面琢磨如何反击,突然又抓到了兰猗的漏洞,踱到那伙计面前问:“你见卫姑娘进家父那间房的时候,是家父给她打开的门?还是她自己推门进去的?”
那伙计没明白她的意思,反问:“这有什么不同么?”
隋翎羽一甩袖子,怒道:“本小姐的话你只管回答便是,啰嗦。”
兰猗见了,晓得这位隋小姐在家里平素大概就颐指气使惯了。
不假,隋富安的原配夫人过世后,他续娶了现在的夫人,隋翎羽对父亲续娶很是反感,对隋富安的继室成日的如临大敌般防备,即便是同在一个屋檐下,十天半月她对那继室都不说一句话,母亲过世她尚且年幼,所以个性古怪些,就像一个小兽,内心的不安转换成个性的古怪,时时防范别人欺负她。
那伙计稍微想了想,道:“是卫姑娘自己推门进去的。”
隋翎羽狡黠一笑:“大人,卫沉鱼自己推门进去,说明家父对她的出现并没有事先知道,可见,卫沉鱼是突然出现的,剩下的事我不说,大人也应该明白了。”
兰猗瞬间有点赞赏这个隋翎羽了,她头脑灵活思路清晰,能够抓住一点点蛛丝马迹。
张纯年当然明白,卫沉鱼不速而入,是提早就在盯着隋富安呢,换句话说,卫沉鱼最有刺杀隋富安的可能。
堂上所有的人都在替卫沉鱼担忧,而公输拓却在替兰猗捏把汗,她想救卫沉鱼,然而似乎所有的证据都不倾向于卫沉鱼。
张纯年没有急于下结论,看去兰猗,总觉着兰猗不会轻易认输。
肚子咕咕叫了,错过早饭兰猗饿得慌,更因身上不适,精神上显得有些疲惫,她与隋翎羽面对面而站,懒懒道:“卫姑娘即便是自己推门而入,并不能说明你父亲之前没找过她。”
说到这里,转身朝向卫沉鱼:“卫姑娘,我说的对么?”
她心里道,这是我给你的机会,生死在你自己了。
卫沉鱼及时领会了她的心意,苦笑下,笑出一滴泪来,谁也不看,那目光满是凄怆,幽幽道:“人微言轻,我说什么谁会信呢,十五岁入了娼门,快十年光景,可着京城的男人还有不认识我卫沉鱼的么,隋大人,我们何止认识,还……”
省略不说的,大多人理会是什么意思。
她顿了顿又道:“昨晚受安远候的邀请往万宝楼吃酒,中途想如厕,出来后就与隋大人在廊上遇到了,隋大人说他在等个朋友,那朋友没来呢,他要我进去坐一坐,我内急,先去了茅厕,回来后有心不去,却觉着自己在京城混,可不能得罪这样的人物,于是才推门而入……”
没等说个完整,隋翎羽打断了她:“你不是说没进去家父那间房么,你现在怎么又说进去过呢,翻云覆雨,贱人,你就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
隋翎羽的质问,除了行事审慎的张纯年,在场的人似乎都相信卫沉鱼就是凶手。
春日里,空旷的大堂满是凉意,卫沉鱼打了个寒噤,昨晚一夜未睡,又从顺天府到大理寺连番审问,体力不支,精神不济,抬手抚额,手放下,便是凄然一笑:“隋小姐是好人家的女儿,怎么知道我的难处,方才我之所以不敢承认进过隋大人的那间房,还不是怕给误会,我是谁呀?我是卫沉鱼,我妓女,隋小姐即使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大家也觉着你是良家女儿,即使我只为了忌惮隋大人而不得不去应酬其实什么都没做,别人也会认为像我这种人,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只因为我是妓女,可是,我为何要杀隋大人,我遂了他的心意,赚到的是银子,我杀他作何呢?”
隋翎羽不了解公输拓同宇文家族的纠葛,也不知道卫沉鱼其实杀人如麻,所以,一瞬间她也答不出来,更何况卫沉鱼声泪俱下说的在理。
公输拓及时开口了:“老张,你想关就关,想放就放,就算你认定谁是凶犯,也得让人睡一觉吃口饭不是,这都啥时辰了,本侯可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张纯年点了点头,命令:“把卫沉鱼押往牢房,容后再审。”
第251章 证人,怎么是她?
亭午十分。
大理寺女监。
毫无胃口的卫沉鱼蜻蜓点水的吃了几口饭,刚把筷子放下,牢房的门哐当打开,官媒婆横着一脸赘肉喊道:“吃饱了就走吧!”
从大堂入牢房没多久,卫沉鱼不禁问:“哪里去?”
官媒婆没好气道:“大人要升堂问案了,你说哪里去。”
又要升堂了,卫沉鱼疲乏的站了起来,脚步灌铅似的出了牢房,官媒婆嫌她磨蹭,用力一推,她就踉跄下跌倒在地,痛得紧蹙眉头,官媒婆又踹了一脚在她后心处,并骂道:“贱人,你也有今天!”
说着用手一提,使劲把她拉扯起来,力气恁大,卫沉鱼感觉手臂处剧痛,十年养尊处优,今个遭受的,突然感觉有点支撑不住了。
一行往外头走一行回忆往事,那时她还是知府家的小姐,父亲给奸人陷害而死,母亲不堪打击寻了短见,她就充做营妓,于风尘中走过十年,为了泄愤杀了无数昏官,她想,是时候该离开这个毫无情义的人世间了。
然,生无所恋,死有遗憾,她以美貌成名,以娇躯俘虏了一个又一个男人,却还没有把自己的身子给公输拓一次,她贪心的想,老天,再让我多活几天。
从女监到大堂没多远的路程,她却走的很累,更兼那官媒婆对她像赶牲口似的驱使谩骂,本不相识的两个人,却如几辈子仇恨般,她不明白,也懒得问,想着世上有昏官,世上就有酷吏。
实际是,这官媒婆厌恶她,只因为她的美貌和在男人心中的地位,女人的嫉妒,是毒药,毒了对方,也毒了自己,你看,官媒婆这趟差事就做的不快乐,其实与她何干呢。
到了大堂,发现门口拥堵着很多人,这都是来看热闹的百姓。
起因是公输拓的那个计策……
公输拓是了解张纯年的,一上公堂,不徇私情,且心思缜密,查案有方,今个卫沉鱼必然是九死一生,所以,公输拓想救卫沉鱼,苦于没有更好的法子,就想起宇文佑曾经对卫沉鱼垂涎三尺,所以,他才让麒麟去找顾保三,因为顾保三与张贵玉乃故交,想通过张贵玉把卫沉鱼将死的讯息透露给宇文佑,然后宇文佑金口一开,卫沉鱼得救。
可是,公输拓的如意算盘打错了,顾保三不负所托的找到了张贵玉,而张贵玉也把卫沉鱼将死的讯息透露给宇文佑了,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宇文佑闭眼想了良久,睁开眼睛淡淡道:“刑讯,并公开审理。”
刑讯,就是要对卫沉鱼用刑具。
公开审理,大理寺贴出了布告。
卫沉鱼是何许人也,大名充斥京城,于是,听说是审问她,百姓奔走相告,不多时大理寺门口挤挤擦擦密不透风了。
公输拓和兰猗作为涉案人员也给请了来,二人到时,发现这一状况,四目相对,公输拓突觉不安。
进了大堂,张纯年喊人给他们看座,并说明圣旨下,此案要公开审理,既为杀一儆百,也为还隋富安一个公道,还有,张纯年缓了口气又道:“皇上说,隋大人身为御林军统领,此案若不及时查明,会让天下人耻笑,保护皇帝和皇城的人都能给杀了,天下还有安全之地了么,所以,为迅速破案,需对卫沉鱼用刑。”
言罢,定定的看着公输拓。
公输拓同卫沉鱼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张纯年担心他大闹公堂。
听闻是宇文佑的意思,公输拓搭在椅子围栏上的手不自觉的抓紧了,他完全没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更没料到宇文佑远比他狠辣凶残和自持,宇文佑对卫沉鱼表示过倾慕,可是卫沉鱼都以各种理由将他拒之千里,而今宇文佑下令要对卫沉鱼用刑,他明白这并非是宇文佑的真正目的,卫沉鱼就像个替死鬼,宇文佑真正想对付的其实是他公输拓,严审卫沉鱼也好,乃至杀了卫沉鱼也罢,杀一儆百,杀卫沉鱼就是给他看的。
然宇文佑是皇帝,自己是无力左右的,待张纯年回到法案后坐了,公输拓压低声音对兰猗道:“卫沉鱼凶多吉少。”
兰猗脸色灰锵锵的,睡不足,身子又乏,手抚着给掏空了似的胃口问:“怎么办?”
公输拓不假思索:“我要救她。”
兰猗情知如此,再问:“怎么救?”
公输拓脱口道:“你不是有免死金牌么。”
兰猗点头:“嗯,可皇上当时说,免死金牌只能惠及我一人和福及我的亲眷,卫沉鱼她……”
突然打住,死死的盯着公输拓,已经猜到公输拓想怎样救了。
而公输拓也看着她,并不说话。
兰猗缓缓的扭过头去,慢慢的闭上眼睛,所有的情绪只换成一个字——累。
张纯年敲响了惊堂木,兰猗吓得一抖,猛地看去卫沉鱼,张纯年已经吩咐府役将五花八门的刑具拿到堂上,莫说用,单单是看一眼,卫沉鱼颓然跪在地上。
动刑之前,张纯年厉声道:“卫沉鱼,你杀害隋大人已有新凭据,来人。”
三班府役将一把短刀呈给张纯年,卫沉鱼认得,那是自己杀隋富安的凶器,可是,这种刀市集上到处都有卖,她不明白张纯年如何认定这刀是她的。
此时张纯年离了法案,拿着刀来到她面前,哐啷,将刀丢在她眼皮底下,沉声道:“乙丑年二月二,你在烟柳坊刘记杂货铺买了这柄短刀,你还记得吧。”
卫沉鱼一愣,张纯年短短时间竟查得如此明白,这刀是今年她在烟柳坊刘记杂货铺买的,当时是在附近某家酒楼见一个朋友出来,刚好路过刘记杂货铺,碧月说家里的火折子没有了,要进去买一支,这种小铺子她甚少去,好奇,就同碧月一道进去了,发现这柄短刀做工不错,主要是小巧容易携带,遂买了把。
张纯年见她不言语:“这么说你没有否认?”
卫沉鱼看着那刀:“大人,这种刀到处都有卖,您怎么认定这是我所有?”
张纯年手一挥:“晓得你会如此说,本官若无十足把握,也不会说这刀是你的,把证人带上来。”
证人?卫沉鱼一扭头,脑袋上如同棍击,不自觉的嘀咕:“怎么是她!”
第252章 卫沉鱼看着拶指凄然道:“我认罪。”
证人是谁?
卫沉鱼的丫鬟碧月。
碧月随着府役上了大堂,匆匆瞟了眼卫沉鱼,忙将头垂低。
张纯年回到法案后坐定,问碧月:“你确定这刀是你家姑娘所有?”
碧月双手绞在一处,平头百姓,有罪无罪,上了堂无一例外都胆怯怯的,她声如蚊蝇道:“是。”
张纯年继而问:“如何确定?”
碧月指了指地上的刀:“上面有奴婢刻下的三个字,那是我家姑娘的名字。”
刀上有名字?卫沉鱼一把抢过面前的刀,翻来覆去仔细看,这才在刀柄靠近刀头的相接处看见三个蝇头小字——卫沉鱼。
“你为何刻下我的名字?”
“你为何刻下你家姑娘的名字?”
卫沉鱼与张纯年几乎是同时开口问的,张纯年突然拍响惊堂木:“本官审案,一切人等肃静!”
卫沉鱼惊愕的望着碧月,不再做声。
围观的百姓也立即噤声不语。
张纯年手指碧月:“你来说。”
碧月盯着自己的脚尖,局促道:“我刻下我家姑娘的名字,是怕刀丢了找不到。”
这理由没谁会信,一把普通的刀而已,以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