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追“哦”一声,将布包冷静揣回袖中,藏严实。
大家就当无事发生过。
再往后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更宁静。陆追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破烂古琴,自己花了三天修好,遇到风和日丽时,便在院中焚香抚琴,清雅至极,听得叶谷主颇为羡慕,兴起之时也捞了根玉箫过来,打算高山流水伯牙子期一回,结果吹了没两下,莫说是陆追,连枝头鸟雀也消失无踪。
……
墙头影卫面色纠结,很想捂耳朵,又不敢,心里很苦。
叶瑾怒曰:“你要做什么?!”
“回谷主,是冥月墓送来的书信,还有一个瓷瓶。”影卫赶忙双手呈上。
萧澜送来的?叶瑾放下玉箫,上前抽出信纸粗粗一扫,顿时心里一喜,摇了摇瓷瓶,进屋便将陆追扯了出来。
“体弱困乏,着实无力弹琴啊。”陆追抱着树不撒手,一脸虚弱憔悴。
“冥月墓送来的。”叶瑾将信封拍到他脸上。
陆追鼻子酸痛,哭笑不得站直,将那封信从头到尾细细看过:“霜昙?”
“有印象吗?”叶瑾问。
“先前没什么印象,不过这一提,我倒想起来了。”陆追道,“小时候是有这么回事。”
“那就是了。”叶瑾拍拍他的肩膀,“先按这信中写的来?”等上一月,看萧澜是否能找到这霜昙的解药,再行下一步计划。
陆追点头:“好。”他握着那薄薄两张信纸,在阳光下笑起来,眉眼充满年轻的朝气。
极好看。
冥月墓中,萧澜正在闭目调息,空空妙手蹲在他身边,提心吊胆。
“前辈要粘在地上了。”萧澜睁开双眼,将他拉起来,“也不嫌地上凉。”
“再凉比不过心里凉。”空空妙手答。
萧澜已经习惯了他整日的哀怨与哭诉,自己起身倒了两盏热茶。
“今日感觉怎么样了?”空空妙手追问。
“没事了。”萧澜道,“我打算三日后离开冥月墓。”
“当真没事?”空空妙手依旧不放心,“不如先留下,再多喝几日那老妖婆的药呢。”
“我真的已经没事了。”萧澜双手压住他的肩膀,将人按到椅子上,“求求前辈,就让我安静一阵子,嗯?”
空空妙手眼底依旧充满幽怨。
萧澜像哄小孩一般,将一个机关匣塞过来给他打发时间,自己则是转身去了外殿。
诚如先前预料,在发现他当真是中了霜昙之毒,并且体内寒气来势汹汹后,鬼姑姑与药师都有些惊慌失措,猜不到究竟是何时出的岔子,却也没时间深究,除了寒毒,更怕他体内的五寸钉会趁机疯狂繁衍,将他再度啃噬成一个没有任何记忆的痴傻之人,于是除了解药外,又打开极热之泉供他沐浴,直到将那凛冽诡异的寒气彻底驱除,方才放下心来。
“这儿!”阿六正在外头等,在草丛后遥遥摆了摆手。他实在不知该如何称呼萧澜,姓萧的吧,又和爹是那种关系,和爹是那种关系吧,又实在叫不出口一句“娘”,只好见面就“喂喂”一番,勉强算作是打招呼。
“有信?”萧澜上前。
“统领府送来的,上头是温大人的火漆。”阿六递给他。
“温大人,不是给明玉的?”萧澜有些意外。
阿六摇头:“是给你的。”八成是叮嘱要好好照顾我爹,一日三餐顿顿鱼加肉,外带晚上三盘糖点心,一样都不能少。
萧澜抽出信纸。
阿六伸长脖子看,奈何天色渐暗,黑乎乎一片,啥也看不着,只能干着急。
信不长,萧澜看完之后,却许久没说话。
“喂。”阿六心里发虚,伸手推他一下,“你可别吓我,里头说什么了?”
“不是坏事。”萧澜道。
“那你这表情,”阿六怀疑,“不行,得给我看一眼。”万一和爹有关呢。
萧澜将信纸递给他。
阿六将脸贴近,借着月光好不容易看完,震惊道:“打仗啊?”
萧澜没说话,枕着手臂向后躺在草地上,看着天边高远繁星。
他从未想过,将来还能有这条路可以走。
生活还当真是……匪夷所思。
“别发呆啊,说说看。”阿六用一根手指戳戳他,“什么想法?”
“要听实话吗?”萧澜问。
“那当然了,我又不是小姑娘,还要你说好听的哄我开心不成。”阿六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萧澜笑了笑,脑海中又浮现出当日的铁虎军,与那时陆追眼底的光与亮。
那番话,一身侠骨万丈豪情,他喜欢的人虽无意仕途,心中却一直装着家国天下。
大仁大义,舍身忘己,陆追似乎能配得上这世间一切豪言壮语。冥月墓是他的禁锢与枷锁,给了他充满痛苦的过往,也给了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可即便如此,那双眼睛里承载的希望,也不曾有片刻熄灭过。
也是在那时,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人不单单可以为自己活着,为心爱之人活着,为亲朋好友活着,也能为天下苍生而活,为磊落道义而活。
萧澜道:“你与我的命,都挺好。”
阿六道:“啊?”
“我娘就交给你了。”萧澜坐起来。
阿六道:“陶夫人我自会照顾好,可我分明是在问你这打仗的事。”莫要轻易转移话题。
“我会去与明玉商议。”萧澜道,“多谢你今日来送信,告辞。”
阿六:“……”
这就走了?
山间刮来清风万里,将昏昏颠颠的沉闷瘴气,吹了个干干净净。
浣花城中,陆追趴在窗口,看叶瑾收集月露。
“寻常病人,若像二当家这般不遵医嘱,怕是要被打。”叶瑾头也不回,指指天上皎皎明月,“都什么时辰了,快些回去躺好。”
陆追道:“睡不着。”
“好端端的,怎么会睡不着。”叶瑾“刷拉”回头,用十分狐疑的眼神看他。
陆追果断道:“没有。”
“当真没有?”叶瑾跑过来试了试他的脉相,挺稳。
陆追态度诚恳,的确没有——就算有,一想起过后要写数百字的不可描述给神医,也能吓到没有。
叶瑾:“咳。”
陆追一只胳膊伸出窗外,垫着下巴道:“在冥月墓时也没有,他说不想我毒发。”
叶瑾劝他:“来日方长。”
陆追:“……”
陆追道:“嗯。”
“好了,关窗去睡吧。”叶瑾道,“别又着凉了。”
陆追答应一声,转身想要回床上,却觉得眼前模糊了片刻,撑着桌子揉了揉,方才恢复过来。
“睡觉了喂!”叶瑾在外头“哐哐”敲窗户,略凶。
陆追果断扑到床上,扯过被子裹住头。
这还差不多。
叶瑾颇为满意,端着一碟月露去药庐。
这院里人人都要早些休息,唯独神医不用。
因为沈盟主不在,没人管。
采采药,喂喂虫。
快活似神仙。
谁他娘的舍得睡。
作者有话要说: =3=,许久没有么么哒!
☆、第140章 重逢
【第一百三十九章…重逢】师徒相遇
天边月华如练; 四野寂静无声,这样的夜晚,实在很适合独自一人静下心来; 将各种毒虫都倒进盘子里,仔仔细细清点检查一番。
院中“嗡嗡”声起,陆追裹着被子翻了个身; 梦中都在打蚊子。杨清风半夜起来解手; 出门就见一桌子蛇蝎蜈蚣; 顿时惊了一跳,险些以为魔教来袭。
叶瑾严肃道:“都是好东西。”旁人想看还没有。
杨清风敷衍答应一声; 身子贴着墙走。
叶瑾:“……”
忒不识货。
待他将一箱毒虫都收拾好,也差不多到了鸡鸣时分。叶瑾伸了个懒腰,犹犹豫豫往后看了一眼。不知为何; 他总觉得在不远处似乎有双眼睛; 在一直盯着自己,幽幽怨怨; 鬼火一般。可若要认真寻起来; 却又什么都没有,风吹草木沙沙,一切都极平常,方才那种诡异的如芒在背感; 更像是过分谨慎带来的幻觉。
叶瑾心底狐疑,抱着药箱回了卧房。
冥月墓中,萧澜一直坐在红莲大殿的出口; 靠着石壁看头上一方星空。守夜的弟子虽说心底不解,却也不敢多问,只好守在他身后,直到星河渐隐,天也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萧澜起身,径直去了墓穴深处。
“怎么这时候来了。”鬼姑姑刚起床,“有事?”
萧澜开门见山道:“我想出去。”
鬼姑姑闻言手下一滞,站起来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想出去。”萧澜又重复了一遍。
“出去?做什么?”鬼姑姑问。
“姑姑一直都想将冥月墓搬出去,不是吗?”萧澜四下看看,“这又黑又暗的地方,我待够了。”
鬼姑姑看着他:“为何突然就有了这种想法?”
“寒毒发作时,居然连晒晒太阳都是奢望,只有去焚骨坑寻些温度。”萧澜摇头,“可那炼狱火焚冤魂之地,又如何能真的暖起来。”
鬼姑姑问:“寒毒好了吗?”
“好了。”萧澜道,“冥月墓在渗水,姑姑不会不知道吧?”
“又不是这一日两日的事情。”鬼姑姑道,“我如何会不知。”
“总有一天,这里会变成一座四处垮塌的泥淖废城。”萧澜道,“越早寻好出路,对我们越有利。”
“你想出去,我自然不会拦着,况且如你所言,冥月墓迟早会化为一片废墟。”鬼姑姑道,“不过在离开之前,你可曾想过要如何打开冥月墓,如何找出那如山堆积的财富?”
萧澜道:“此事急不得。”
“急不得?”鬼姑姑冷笑一声,“入墓推说急不得,倒是着急往外跑,你究竟是在为冥月墓的将来着想,还是生病生出了委屈,想出去游山玩水?”
萧澜道:“姑姑若这么想,那澜儿也没什么可说的。”
“回去吧。”鬼姑姑道,“待我与药师商议之后,再给你答复。”
萧澜微微躬身,转身大步出了深殿。
他并没有打算征得鬼姑姑同意——在打开冥月墓一事有眉目之前,他确定自己必然不会被允许外出。
然而他也早已打定主意,不管鬼姑姑答应与否,都一样要离开。之所以特意来这一趟,无非是表明态度与目的,好让接下来的出走变得更加理所当然一些。
当天晚上,便有弟子匆匆前去深殿报给鬼姑姑,说少主人留书出走了。
“混账!”鬼姑姑几乎是勃然大怒。一旁的药师看完书信后,也带着几分嘲弄道:“不过生了一场病,便丢下墓中事务,自己跑出门去浪荡散心,姑姑平日里怕是对少主人纵容得太过火了些。”
“来人!”鬼姑姑咬牙。
“是。”弟子鱼贯而入。
“去将澜儿追回来。”鬼姑姑面色阴沉,“告诉他若再敢任性胡来,休怪我不客气。”
弟子齐齐领命。待到众人离开后,药师又不阴不阳道:“这天高地广的,若去了江南,遇到陆明玉,可就好玩了。”
“够了!”鬼姑姑不悦微怒,“你也少说两句吧。”
药师心里“噗嗤”一笑,佝偻着身形缓缓离开,只将她一人留在了大殿里。
管不了小的,就拿自己撒气,几十年了,还真半分长进也无。
没有人敢耽搁时间,即便知道深夜寻人困难重重,伏魂岭上也依旧闪烁着绵延不绝的火把,呼喊声此起彼伏,若换做不知情的,只怕会当成是谁家丢了小娃娃。
众弟子自然知道这方法蠢,也知道若萧澜存心想要避开,那自己不管用什么手段,都万万不可能找得到——所以无非是做个样子,好回去给姑姑交差罢了。
陶玉儿站在山洞外,看着对面那星火点点的光亮,不屑道:“一群蠢货。”
“母亲还要待在这山洞里吗?”萧澜问。
“我替你守着冥月墓。”陶玉儿拍拍他,“省得那老妖婆又折腾出风浪。”
萧澜道:“母亲还是寻个小城,好好过安稳日子吧,冥月墓近期不会出事。”
“你娘也是老江湖了,你还怕我会吃亏不成。”陶玉儿摇头,“这山洞很好,既能看到冥月墓,闭起眼睛又像是个真正的家,现在要我搬去城里,反而不舍得。”
萧澜点头:“那母亲多加小心。”
“到了江南,好好照顾明玉。”陶玉儿握着他的手,“告诉他将来哪怕要做天大的事情,也要有个好身子骨,治病吃药这种事,任性不得。”说完犹豫片刻,又道,“我还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什么?”萧澜问。
“在洄霜城时,我曾布下谣言,说想要打开冥月墓,就要夺得陆府的小公子。”陶玉儿道,“当时虽说是想将矛头引向明玉,可这番说辞也并非是信口开河。”
萧澜道:“所以?”
“数年前,曾有无名高僧占过一卦。”陶玉儿道,“想要打开冥月墓,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