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胆怯地望着他,怕他反悔。
耸拉着的两只淌血的手动都不敢动,怕他反悔。
不敢开口说疼,怕他反悔。
没有上前一步也没有退后一步,怕惊动他他会反悔。
这一天,她好像等了无数日夜似的。
陈前说不出话,这将近两百天的相处他到底得到了什么?得到的仿佛都是难过的心情。这相处让他变得不再潇洒,变得离不开这里。活了快四十年了,回忆起来,好像从未几乎寸步不离的守在哪个人身边这么久过。
当然,他现在是通缉犯,基本上失去了自由行走的权利。
他从前没有耐心陪自己点头娶的老婆,没时间和耐心陪女儿,更没耐心陪家里的母亲,因为母亲会唠叨他,试图约束他的行为。
但这将近两百天里,他却有十足的耐心安静陪着她。难道全因本身是通缉犯不能出门吗?不是这样,他知道肯定不是这样。
什么是爱上一个人的滋味?
陈前担心自己领悟到了。
坚硬的心肠,变得不再坚硬。
陈前模糊记得,自己二十八九岁时曾短暂的喜欢过某个女孩子。那女孩子温柔极了,说话时的声音,让他心痒难耐,手上的动作,让他全身都跟着软,女孩子眼睛里的柔情仿佛能化成水淌出来,他想接住。但是他只喜欢了一晚上而已。
第二天,便不知为何就对那女孩子厌倦了。
苏景最近很能闹脾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跟他作,他也曾气得抬手想一巴掌朝她的脸打下去,也曾气得想让她干脆别睡了,大冷天的把她扔到漆黑的外头吓一吓。
对她不好,她可能就会变得老实?
但是以上这些他都没舍得真做,从前的他,这些事情一定都做得出来。
……
黄毛的行李箱里有几盒新的男士内裤,他把大门钥匙藏在了男士内裤里,装在盒子中。
他怕自己太笨,要是带在身上恐怕会叫苏景姐巧妙的拿了去。装在内裤盒子里,一直都很安全,打开箱子还要密码呢,而且打开箱子总不至于直接翻看男人内裤啊。
拿完了钥匙,黄毛又去拿了一卷绷带。
绷带是以前用过的,还剩不少,黄毛跑出去都递给了陈前,然后望着苏景滴血的手,可怕的血液就快凝固在了手指皮肤上。
陈前拿着绷带去拽过苏景的胳膊。
苏景被拽的往前一步,不是自己迈步走的,全是被他的大力气拽得。
“别动,等我包扎好了就给你开门。”他知道她是怕他反悔,一举一动,她眼神里的恐惧,都说明了她的一些想法和心思。
苏景不敢动,不敢说话。
陈前浓黑的双眉锁得很紧,风里雨里多年,处理过无数伤口,自己身上的,旁人身上的,但却是第一次这样心痛的下不了手。
怕她会疼!
苏景疼的咬着嘴唇闭着眼睛,身子都颤。手上伤口很深,但是她不想哭,不想大叫,在脑子里想着美好的画面,想女儿的笑,想女儿懂事的样子。
一切幸福的画面似乎都能盖住这疼。
陈前很喜欢看她不说话不动的安静样子,说不出来的一种温柔和美丽,没有特点,但却知道就是她,独一无二。
这么一张算不上好看的脸,甚至表情是跟他苦大仇深的,但闭上眼睛想来却最最动人。
苏景没有倾国倾城的娇美五官,只是身材不错,眼睛好看,越看也好看,论美貌,甚至比不上年轻时的陈萌她妈。
陈前承认一点,在临死之前他记住的好听声音是她的,记住的美丽样子是她的,记住的倔强和任性是她的。
手上的绷带缠了不知多少层,却阻止不了血流出来。
陈前朝黄毛说:“再去拿。”
黄毛一愣,拿什么东西?
黄毛回去拿了两件陈前的新衬衫出来,两件都是黑色。
陈前费力地撕扯下衬衫袖子,开始用力包扎她的那两只手,缠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把血液拦阻住,看不到伤口和血的颜色为止。
苏景的两只手被缠的都看不到手指了。
陈前视线紧盯着她,她低着头。
“死不了吧,感觉手上很疼对不对?”他一双大手拿着她被包扎好的两只小手,叫她:“苏景,抬头看我一眼。”
苏景没有动作。
陈前又说:“你不听话,我就不开门。”
苏景立刻抬头,看他。
陈前讽刺地笑了,笑起来时他的眼角上有些中年男人才有的X感眼纹。他本想趁机抱一抱她,但是,他想吻她,想吻很久了。当然,他到底不敢放肆的朝她吻一口,因为他不知道强吻一口算不算猥亵,如果算猥亵,不好的报应都会发生在女儿身上。
陈前不相信这个,但是只想临死前少做点坏事尊重她一点。
临死临死,给她留个好印象吧,虽然可能在她心里他已经坏透了。
苏景伸出手,被包扎的像是戴着拳击手套一样的手,指着的却是他手里的大门钥匙,她没有他心里装着的那么多的遗憾心思,因为她不是将死之人。
陈前作为一个将死之人,几乎不敢想象他没做过的事情,想起一件,便多一份遗憾。
……
雕花的铁大门打开了。
苏景转身就要跑,却被他一把拽住。
陈前拿出一部手机给她,放在她的薄棉服兜里,拿出五百块钱给她,放在了她衣服的另一个兜里,最后平静地说:“就不给你太多的钱了,年底抢劫的多,小心这幅样子被人盯上。还有,我是我,陈萌是陈萌,你实在烦她就把她送回无锡她妈那儿,我怕她学坏。”
说完这些,他放开了她的手。
苏景在手被他松开的时候转身就跑,一分一秒都不想留下,边跑边哭,这回哭出了声音,一下子都没有回头看过身后的人。
终于,终于,离开他了!
……
院子里。
黄毛说:“前哥,我们走吗?”
陈前没有任何声音。
……
苏景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身体变差,跑着跑着就没了力气。
十二月份的冷风在呼呼的刮,这里偏僻,她抬头看了一眼,到很远的地方才有高高的建筑,不敢歇息,只想快一点离开这里。
他再反悔追来怎么办。
棉服兜里有手机,但却是一部没有开机的手机,双手这样,十根手指都被他给包进去了,根本无法拿出手机。
即使拿出手机,恐怕也不知道怎么去拨号码。
苏景一直跑,跑累了就快步的走。
在累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时,她来到一个菜市场。
菜市场外面有很多行人,都是附近的居民,这里有很多的平房,但是距离陈前所在的地方还有点远,那栋房子可能废弃了?还是谁租给了陈前?
总之,好像没人过去,将近二百天了,她每天都在听外面的动静,却连一个人能求助的人都碰不上。
苏景怕这样的地方真有抢劫的,只好走去菜市场里面。
在一个卖面食的摊位前站住,卖面食的铺子里一个男的,四十多岁,一个女的,也四十多岁,一边给另一个顾客装馒头,一边看向苏景。
苏景的一双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帮我一个忙好吗。”
卖面食的中年女人出来,问她怎么了。她没说,就是摇了摇头,怕说起通缉犯把人吓着。
卖面食的女人按她说的,拿出她棉服口袋里的手机。
苏景告诉人怎么开机,按住哪里。
这部手机不是陈前的手机,是陈前上个月就让黄毛网购回来的,出去随便买了一张卡,但是这个号码和手机从来没人用过。
开机以后,又说了十一位数的手机号码。
卖面食的女人帮忙拨了过去。
苏景让人帮忙把手机搁在她包成一团的手上,偏着脑袋,这样的姿势夹住了手机不掉下去。打通了,响了一声。
那边传来男人低沉而富有力的声音:“你好。”
苏景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顾怀安由着她哭,哭过可能就会好了。
……
跟顾怀安通完电话,她哭了很久。
卖面食的女老板安慰了她很久,虽然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身上有血,双手又这么包扎着。既然她能忍住疼,那就先不往医院送,坐在这里等着家人来接她吧。
老板问她饿不饿。
苏景看着鸡蛋饼点了点头。
双手不能拿东西,卖面食的女老板戴上一次性塑料手套,揪一块往她嘴里送一块。苏景边吃边说谢谢,脸上都是半干不干的泪痕。
☆、第297章 Chapter 297 给她洗头
苏景脸上没妆,除了泪痕,一张小脸干净得很,身上穿的衣服都是陈前选完网购买来的,款式有点可爱,但是很土。
吃完半个鸡蛋饼,她感激地说吃饱了。
卖面食的女老板又倒了一杯开水,搁在一旁晾着,让她喝点。她指了指另一个兜里的钱要付钱。卖面食的女老板摇头:“鸡蛋饼两块钱一张,就不跟你要钱了。”
苏景点头说:“谢谢。”
……
喝完了半杯热水,苏景打算出去菜市场。
卖面食的女老板跟上问了一句:“姑娘,你要去哪儿?”
没办法不关心的问一句。因为女老板觉得这个姑娘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先前问过需不需要报警,但这姑娘一个劲的摇头,女老板便没敢再说报警这事。
现在这个姑娘起身就走,女老板担心,总是觉得这个姑娘好像精神不太好。
男老板拽了拽自己媳妇:“别叫她了。”一样是觉得那姑娘可能精神有问题,没准是跟家里人发生了什么事。
比较像正常人的疯子傻子多得是,时而正常,时而发作。
苏景淡淡地说:“我出去等我孩子的爸爸。”
女老板看了自己男人一眼,点了点头。叹着气回到铺子里,觉得这个姑娘的确是精神有问题,眼神呆滞,说话语声很慢。说是等她孩子的爸爸?有孩子了?有老公了?这听上去太扯,没准是个失恋以后走不出来的傻姑娘,就这么因为男人疯了。
苏景忍耐着手上的疼,走了出去。
两只手被陈前用绷带和衬衫绑的很紧,感觉血液都不流通,刀子划开的伤口这会儿疼得有些要命,手心里黏湿一片,是血。
站在菜市场外,呼吸着并不太好的空气。
菜市场只有一个正门比较显眼,片刻以后,一辆崭新的黑色奔驰S600行驶过来,来回穿梭在市场里外买菜的人都看过去。
苏景站在那里,一动都不动。
邹哥开车,皱着眉头一眼就看到了人:“在那儿。”打了一下方向盘,随便停了车。
顾怀安一手给女儿戴上棉服帽子,一手推开车门下车。
邹哥也下车。
苏景看到,顾怀安的怀里抱着穿了棉服的女儿。
顾怀安的视线一直盯着有点变了样子的苏景,她还是她,但整个人都憔悴了,没有笑容,眼睛无光,甚至看到他和孩子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丝的兴奋。
邹哥也觉得哪里不对劲。
人消失了这么久,在外面到底发生过什么,难以想象。但是这种事没人会傻傻的去提起或者是过问,只要顾怀安不介意,就没问题。
顾怀安看到她衣服上有血渍,还有包成那样的双手,视线搁在她的身上之后把孩子递给了邹哥。
邹哥把孩子接了过去。
顾想想似乎不认得妈妈了,没叫妈妈。
苏景就像是大风天气落在地上的一片泛黄树叶,只有一点点的水分,快要枯了。不知下一刻风起,会不会再被吹走,吹去哪里。
半年没见,她一句话都没说。
顾怀安想抱一抱她,却不敢,这样的她让他一时间手足无措,她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兔子,眼底很红,泛着泪光,不亲近他。
四目相对了很久,他脱下大衣给她披上,声音黯哑:“冷了吧。”
苏景小嘴微张地点了点头,左右看了看,眼神像是怕什么人一样:“我想上你的车里去。”
邹哥闻听一怔。
顾怀安眼睛红了,搂过她点头:“上车。”
……
车上除了孩子的声音,再没有其他的声音。
三个大人沉默了半路。
顾怀安认为他必须问起一个人,这个人便是陈前。
苏景也许可以提供一些线索让警方尽快抓到陈前,但是苏景现在这个恍惚的状态,怎么能问?人回来了就好,他愿意就此什么都不提。抓不住陈前,他就下半辈子对她寸步不离,上班带着,出差带着。
苏景主动说:“你快点打110。”
顾怀安没听清楚,觉得她说话的语气有点迟缓:“什么?”
苏景努力的提高了一点声音,嗓子里疼,两只包成粽子的手搁在一旁:“我衣服兜里有个手机,你打110抓他。”
这个“他”指的就是陈前。
顾怀安打110根本不用拿她兜里的手机,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