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归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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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归桐- 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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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嬿踱步到窗前,“桐儿,你知道吗?孤如今真是孤家寡人了——”
  她的语气故作轻松,却还是被孤家寡人四个字戳到了伤处,瘦削的身影微微晃动了一下,好似一把尖刀插进了她的心窝间,堵住了她接下去的话。
  郭圣通见她这模样心酸不已,鼻翼抽动,眸中也起了水雾。
  王嬿徐徐回身,拍了拍她的肩,无奈叹气道:“你这孩子,心倒是挺软。”
  她定定地望着郭圣通,真诚地道:“你这一生一定会平安喜乐,不会像孤这般。”
  “殿下——”一行清泪从郭圣通脸上滚落下来。
  她从不知道语言会是这般孱弱无力,好似再多的安慰在王嬿面前也是苍白的。
  王嬿摇着头为她拭去泪,“傻孩子,好生生哭什么呢?
  孤这一生是早就没有盼头了,你的路还长着,你会过的很如意的。”
  恍惚间,先帝梦中殷切的嘱托又响在王嬿耳边。
  “……活……活下去……”
  陛下,你知道吗?
  活下去真难。
  真的很难很难。
  郭圣通泪眼朦胧中听着王嬿这话不祥,忙伸出手搭在王嬿手腕上。
  王嬿轻笑着收回手,“孤没病,孤只是——”
  她轻轻转过身去,语气幽冷,“只是觉得活着实在没意思了。”
  薄薄的窗纱被金丝轻轻束住,阳光撒了一地。
  “桐儿,你知道吗?
  孤的四个兄长中竟真有三哥得着了善终。”
  王嬿的话好似平地惊雷砸得郭圣通有些醒不过神来。
  这是说太子王临根本不是自杀?
  郭圣通一直都不信王临会自杀,他没有理由要自杀。
  唯一说得通的解释就是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
  可,王莽为什么要逼死这个唯一的嫡子?
  王嬿回首见郭圣通震惊又茫然,楞了楞,满是酸涩地道:“是了,孤忘了。
  他把负责审讯四哥的司命从事都杀了,你上哪知道呢?”
  她脸上的讥讽越来越重,“可这样就能瞒下来吗?
  想知道的人终究都会知道。
  史书将来亦会写明,是他逼得三哥自杀谢罪。
  他的四子一女,有三个都死在他手上,也是空前绝后了是吗?”
  王嬿不需要郭圣通答话,只需要她倾听而已。
  她顿了顿,便像忽地想起什么般地道:“说错了,他哪是四子一女啊?
  他赶在三哥死前让三哥上奏就是怕儿子都死光了绝后,于是——他又有了两个儿子——”
  怎么听着竟像是在王安上奏前,王莽就对王临起了杀心呢?
  王嬿不说,郭圣通自然也不会问。
  哪怕心底的好奇不解挠得她有些难受,她也没有问。
  她知道自己只是好奇,没有一定要知道的必要。
  很久很久之后,她才终于知道事情的真相。
  王皇后病下的那年冬天,王莽为了劝慰她特命王临住在宫中侍奉她。
  一来二去地,王临喜欢上了王皇后身边的原碧。
  却不妨原碧早已被王莽所占。
  爱而不得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王临因此对王莽起了杀心,却一直没有下手的决心。
  反倒是想起两个死在而立之年的哥哥,心中涌起了浓重的不安。
  王临彼时也正值而立之年。
  他写信向母亲倾吐不安,却没想到这信无意间叫王莽看到了。
  王莽因此大怒,等熬到王皇后病逝后立时把王临和原碧下狱,逼迫他们自杀。
  太子妃刘愔是国师公刘歆之女,善观星象,曾告诉王临木与金合,宫中当有白衣之会。
  白衣即丧服。
  王莽以为太子妃此言是在诅咒他,亦逼着她自杀。
  至于太子良娣甄璇是不是无辜的,王莽哪管那许多,一并杀了个干净。
  “桐儿,回去吧。”王嬿忽地道。
  郭圣通只当王嬿是想独自静静,便也没有多劝。
  她去外间要了解酒汤放在案上,又嘱托了陆女官倘若王嬿的失眠症再犯一定要尽快传召她。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王嬿说的是她回真定去。
  等着天下反歌四起,母亲起了还乡之心,郭圣通三番四次地想进宫去和王嬿告别却被拒,她才明白王嬿那时就是在和她告别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还家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春光最盛的三月,刘旻挑了个吉日举家还乡。
  郭况的学业虽说还未完成,也没找着合适的授业之师,但天下情势已经容不得他们再留在常安城了。
  汉末以来经济凋敝,百姓生活困苦。
  王莽称帝以来,希冀通过复古来实现政通人和。
  只可惜用严刑峻法强制推行,兼之各项政策朝令夕改,越发加剧了天下的动荡不安。
  王莽对外亦是一团糟,逼迫羌人献地设西海郡,好与北海郡、南海郡、东海郡凑成四海归心。
  为了叫这西海郡繁荣起来,王莽强制移民,引得哀声载道。
  又欺辱西域各国,主动挑起不必要的战争,弄得边境烽火连天,边民苦不堪言。
  如此种种人祸,再碰上旱涝虫患之类的天灾,不知有多少人家卖儿卖女。
  世道艰难,总还是盼着活下去。
  胆子大些的索性扯了反旗再也不受朝廷的辖制了,胆子小点的不敢冒那杀头的危险却又想活下去怎么办?
  除非有钱!
  有了钱就能买来布匹,就可以为衣衫褴褛的儿女们的做身合身的衣裳。
  有了钱就能买来鱼肉,就可以让面黄肌瘦的儿女们吃顿饱饭。
  抵御贫穷和饥饿,真是没有比钱更好的东西了。
  于是,成千上万走投无路的平民百姓们选择了私铸铜钱。
  私铸铜钱是重罪,但为了活下去他们只能忐忑不安地继续下去,或是侥幸始终未被发现,或是终有一日官吏破门而入。
  是岁正月,新室严查民间私铸铜钱。
  一家触禁,五家连坐。尽皆没入为官奴婢,其男子槛车,儿女子步,以铁锁琅当其颈。
  有好事者粗略估来,竟怕有十万者之众。
  又有魏成郡大尹李焉跟作谶书,“文帝发忿,居地下趣军,北告匈奴,南告越人。江中刘信,执敌报怨,复续古先,四年当发军。江湖有盗,自称樊王,姓为刘氏,万人成行,不受赦令,欲动秦、洛阳。十一年当相攻,太白扬光,岁星入东井,其号当行。”
  洋洋洒洒的是十万字谶书一出,天下震动。
  谶书中所提到的刘信曾竖起反旗称帝,被打败后不知所踪,一向是王莽心中的一处隐忧。
  太白星主杀伐,为大不祥。
  谶书中又言莽大臣吉凶,各有日期。
  如此言之凿凿,李焉虽死,常安城内一时仍是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常安城内盗贼趁乱而起,建兴帝置捕盗都尉官,令执法谒者追击,却是无济于事,反倒使得兵士纵行市井间为所欲为。
  刘旻眼见这般情势,又隐约听得建兴帝还要向荆楚用兵。
  深恐阖家陷在这泥沼中脱不了身去,也顾不得郭况学业未完,选了最近的宜出行之日便举家回真定去了。
  和来时一样,他们自长安沿汾河坐船至太原,再从太原走陆路到真定。
  兴许真是看了黄历的缘故,他们走的这天不似来时遇着瓢泼大雨,是个明媚非常的艳阳天。
  湖上风来波浩渺,杨柳丝丝拂面。
  郭圣通和郭况立在船头看着常安城越来越小,到底住了整整两年,心底总难免有几分怅然。
  不过转念想到将要还家,那点惆怅立时就被无法抑制的喜悦冲走。
  天色蔚蓝,透亮清澈。
  只可惜三月里春光虽盛,却与四月方出的鲥鱼无缘。
  鲥鱼鲜嫩可口,惜鳞如命,离水即亡。
  平日里想吃一尾刚抓上来的鲥鱼难于上青天,也就行船之时有些便利。
  他们坐了二十多天的船,到了四月初才至太原,始终也没瞧见鲥鱼的影子。
  郭况大为遗憾,等着又坐了十来天的马车到得真定,在大舅为他们的接风宴上吃着清蒸鲥鱼就更遗憾了。
  纵便是用冰块裹了保鲜快马送来,到底也抵不上刚出水时的鲜美。
  郭圣通坐在郭况上首,瞧得他执起筷子尝了口鲥鱼就叹气忍不住莞尔一笑。
  这才像个小孩子嘛。
  郭况起初顽皮的不像话,后来又好学的不像话。
  在船上的二十多天都拿来念书,叫她和母亲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郭况对此大为不解,说从前不是盼着他懂事吗?
  用过饭后,喝茶聊天时,母亲想起这话也好笑,和大舅母说:“我是既盼着他成才,又盼着他能过的快活些。”
  大舅母笑着道:“我们当母亲的,都是一样的心思。”
  不知怎地,郭圣通总觉得大舅母的笑容虽依旧灿烂,眉目间却蕴藏着淡淡的忧愁。
  大舅母还在为求子而愁吗?
  其实,何必呢?
  有些事注定是没法强求的。
  “桐儿,常安怎么样?”
  一道声音打断了郭圣通的思绪,是大舅。
  郭圣通抬起眼来,见大舅、二舅、表哥和弟弟都朝她看过来。
  还不等她说话,二舅就道:“看来是不怎么样,去了两年这脸都瘦没了。”
  郭圣通失笑,“这叫抽条好吧?”
  说起常安城,她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平又薇。
  而想起平又薇就会想起平婉华——
  她望着落拓潇洒的二舅,心底叹了口气,想着什么时候寻着机会了得好生问问二舅。
  郭圣通笑着回答大舅:“常安城还不错吧,可我还是喜欢真定。”
  这话是确实的,千好万好不如在家时。
  一别两年再回到真定回到漆里舍,她浑身上下都是说不出的自在舒心。
  就连被那执着的梦境再度缠绕住时,也没有那么烦躁了。
  说到梦境,不知道刘秀如今怎么样了?
  他将来真会如她梦中是所见那般竖起反旗吗?
  郭圣通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的命运不如如梦中那般和刘秀牵扯在一起。
  母亲已经和大舅说好,两家先口头定下婚约,等着郭圣通十六了再行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着她十七了再亲迎。
  郭圣通今年十一,虽还有五六年的时光,但她想这桩婚事已然是板上钉钉了。
  她的未来会如母亲所盼望的那般,半点波折都没有。
  这样,最好不过。
  等时光走到五月时,母亲终于为郭况寻着了一个老儒来教他。
  一家人的生活又回到了还没去常安时。
  只是,天下情势却是越来越糟,一天不如一天。

  ☆、第一百二十六章 尝试

  王莽究竟还是没法对李焉言之凿凿的谶书视若不见,谶书中说荆楚当兴,他就任侍中掌牧大夫李棽作大将军、扬州牧来相压。
  还对谶书中说的李氏为辅耿耿于怀,将李棽改名为李圣,希冀压住兴荆楚的李氏。
  郭圣通从不信谶书可以预知未来,倘若真是这样,李焉就该先一步杀了那个举报他的下属才是。
  王莽未尝想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却还是坚持如此,不过是因为把权利看的太重。
  他不希望有一丝半点的可能动摇他的统治。
  为了这,他牺牲了嫡女终生的幸福,亲手逼死了三个嫡子。
  他匍匐在权利脚下,成为了它最忠诚的奴隶。
  难怪王嬿说他可笑。
  的确是可笑。
  六月时,上谷郡人储夏自请去说降天凤四年于会稽长州造反的瓜田仪。
  王莽喜之,任命其为中郎。
  大舅因此笑说,倒是什么时候都不缺这盲目忠君之人。
  郭圣通默然。
  她不知道这储夏要如何说降瓜田仪,就靠一句“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吗?
  人活于世,连最基本的温饱都不能满足,怎么期望他还能忠君?
  而很显然,储夏并不懂这个道理。见着瓜田仪上书愿降便兴冲冲地去了,满以为能成就一番事业,却不知此去就是不归路。
  瓜田仪杀了储夏,告诉王莽此前的降书不过是捉弄他。
  王莽要回了储夏的尸体,为其起高冢、祠室,上谥瓜宁殇男,希冀还能有人能涉险劝降。
  只是再无应者。
  这般乱世中,太平安逸的真定国几如世外桃源。
  不知道多少人千里迢迢逃难至此,就为了把儿女卖作奴婢。
  父母和孩子分别时都落泪,却是喜悦胜出不舍许多。
  郭圣通见得此情此景,心下苦涩难言。
  她心下想,倘若她没生在高门大户之家,而是托生在穷人家,这会还不知道活没活着?
  她比任何时候都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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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夏天,碧空如洗,白云透亮。
  又是一年六月六姑姑节,出嫁的女儿都要回娘家过节。
  母亲已有两年不曾过这姑姑节,头天就嘱咐郭圣通姐弟第二天要起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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