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年同常夏对望一眼,都各自在心中思量着要叫厨下换点开胃爽口的菜来。
午膳时,膳桌上便摆上了凉拌苦瓜、凉拌嫩豆腐、竹节鸡盅、酸笋老鸭汤配着青菜虾仁粥同荷叶粥。
虽是色香味俱全,但郭圣通就是没什么胃口。
常夏便劝道:“女公子费神了一上午,该吃好了,下午才有精神。
苦瓜祛暑清心,荷叶粥健脾去湿,鸭肉清热降火,您多少用些也就不那么苦夏了。”
这一番话把郭圣通逗笑了,她执起乌木镶金筷道:“这都是哪学来的?”
常夏见她有意用饭了,眉眼就带起笑来:“女公子学医,婢子们也不能什么都不懂啊,闲下来便也翻着来看看。”
郭圣通便赞道:“念些书好,不论是什么书,多念些总是有好处的。”
刘旻有感于孟母三迁,从常夏和羽年到郭圣通身边便请了人来教她们琴棋书画,希冀用良好的氛围来熏陶郭圣通。
现今看来,实在是再高明不过。
郭圣通畏苦,但想着以苦败火还是捡用了两筷子苦瓜,入嘴苦生生的,但回味却是带着点甘甜,倒也不难吃。
她闻着酸笋老鸭汤味鲜香可口,便又叫盛了碗汤。
撇去浮油的乳白色浓汤本身看着就叫人有胃口,待一进嘴味蕾更是立刻就被这酸香爽口的味道征服。
不知不觉间一碗热汤便喝完了,郭圣通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但却觉得心下痛快极了,那股说不出来的烦躁闷热一扫而空。
兴许是就此开了胃口,她就着竹节鸡盅用了两碗青菜虾仁粥,看得常夏和羽年唇畔都染上笑意。
用过午膳,郭圣通写了一刻钟字消食后便去歇午。
冰山到底不知什么时候往里挪了挪,屏风也被搬走了,凉气氤氲了满屋,郭圣通盖着蚕丝薄被很快便睡着了。
午后起身时,她精神很好,看什么也都有了兴致。
常夏便在送她出门时问道:“下回还叫厨下做些酸香爽口的吃食来,女公子以为如何?”
郭圣通点头笑道:“善。”
盛夏午后,晴云轻漾,熏风无浪。
炽烈的日光大有把大地烤焦的架势,侍女们提了水在庭院中洒了来消热。
水一洒下,青石地面上就升腾起阵阵雾气。
郭圣通深吸了口气,漫漫夏日实在难熬。
她提着裙子一路疾步而行。
梁乳医早就等候在东厅内,她早已知晓翁主为女公子请着了名医来接替她教授的事情,近几日便越发认真耐心地教授郭圣通。
待日落西山郭圣通从东厅出来往锦棠院中去时,气温仍然是高的吓人。
经过点荷亭时,见得糁径杨花铺白毡,点溪荷叶叠青钱。
微风浮来,带着水汽凉爽不已。
郭圣通不由想起二舅和他的凌夏居,不知二舅这些日子怎么样了?
虽说各人有各人的缘分,但她还是希冀二舅能早日寻得心目中的意中人。
两个人和和美美总好过一个人冷冷清清。
她一路心绪纷飞,不知不觉间便到了锦棠院外面。
刚要抬脚进去,忽听得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那声音,熟悉的很。
似乎是红玉的声音。
红玉是郭圣通母亲身边最得用的侍女之一,郭圣通从小听到大,熟悉不已,照理来说不会听错才是。
但这会儿郭圣通倒真有些犹疑,因为那声音说的不是真定话。
而且——
这口音怎么越听越像郭圣通梦中所见的那个神秘男子的口音。
她心中猛然一惊,举步朝回廊外走去。
羽年摸不着头脑,“女公子干什么去?”
郭圣通不好同她解释,索性也就什么都不说了。
她很快就见着了红玉。
红玉正在院中的槐树下和人说话,眸中似乎还闪动着水光,见得郭圣通来了忙用袖子擦拭了一下,行礼笑道:“天这么热,女公子怎么不进屋去?”
郭圣通道:“我听得有人在这说话,似乎还是你的声音,便来看看。”
说话间,她的目光便往和红玉说话的那个侍女脸上打量去。
这个侍女面生的很,估摸着是在外院做活的。
红玉果然道:“这是采云,在府中的铺子中做活,和婢子是同乡。”
同乡?
红玉的家乡在哪里?
她把这个话题抛给了母亲,还找到了光明正大的理由,“我见她还在外间哭呢。”
母亲叹了口气道:“红玉是南阳郡人,她母亲为了给她长兄凑钱娶妻把她卖了的,一路辗转到的我手里。
她哭是因为她母亲病重,托了人来告诉她。
我已经叫账房支了二十两银子给她,唉,这苦命的孩子。”
为了给儿子娶妻便把女儿卖了做奴婢,这是什么样的母亲?
郭圣通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许久都消散不了。
难怪红玉只是哭,却不来求母亲许她归乡探亲。
这一口气弥散开时,已然是夜里。
滚雷声轰隆隆地响过几遍后,倾盆大雨就痛痛快快地扬了下来。
这下好了,凉快了。
大雨冲刷浮尘,时光消磨伤痛。
她长长地为红玉叹了口气,忽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红玉是南阳郡人,那个神秘男子和她口音相同,那也就是南阳郡人。
可是她长到现在从未出过远门,为何能听懂南阳话?
她从一开始就没觉得那个神秘男子说话听不惯。
这感觉就好像他们真的相识一般。
可是,她并不认识南阳郡中的人啊。
莫不成就是在以往的梦里吗?
这也太荒谬了吧。
郭圣通陷入了深思。
大雨还在下着。
☆、第四十七章 南阳
大雨倾盆,淋漓尽致地下到了后半夜才雨势渐小。
之前许多天积攒下来的闷热荡然一空,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来的凉爽。
外间还摆着的冰山,这时就似乎有点多余了。
郭圣通睡的半梦半醒时,贪凉放在外面的半截手臂便觉出冷了。
她迷迷糊糊地把手缩回被中,翻了个身惬意地继续睡去。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
这样凉快的夏夜,再配上雨打荷叶,实在是太适合睡觉了。
等等——
漆里舍外哪来的荷塘?
郭圣通的睡意猛然去了几分,她睁开眼倾耳细听起来。
果听得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叶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怎么可能呢?
郭圣通心中一凛。
这声音这么近,近得她连安慰自己是听岔了都不可能。
郭圣通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唤道:“常夏——”
今夜为她守夜的是常夏。
有人胡乱应了一声走进来。
那不是常夏的声音,更不是常夏的脚步声。
郭圣通顿时睡意全无,拥着被坐起来,警惕地等待着。
来人果然不是常夏,而是那个神秘男子。
郭圣通大骇。
她这是又做梦了?
可是这梦怎么能这么真实?
她坐在床上,使劲地掐自己。
快点醒来啊,她在心里急得不行。
男子温润如玉的声音缓缓响起,满含着说不出来的宠溺:“常夏没有,我你要不要?”
这人有病吧!
总要说的好像他们格外亲密一样。
郭圣通怒目而向,烦躁地道:“走开——”
男子楞了楞,旋即无奈笑道:“桐儿,好了,好了。不要生气了,算我错了好不好?”
什么叫算你错了?
郭圣通在心中腹诽着。
等等,什么叫算他错了?
她明明都不认识他,为什么要和他生气?
男子见郭圣通脸色略有缓和,便转身去倒温水:“是渴了吗?”
郭圣通不应他。
她掀开被,穿上丝履走到窗前霍然推开窗。
窗外果然有一处荷塘,雨势越来越小,已经趋近朦胧细雨了。
风卷来,颇有几分凉意。
这么真实的情景,真的是做梦吗?
郭圣通又多了几分不确定。
一只手越过她,轻轻地关上了窗户,又递给她一杯水。
郭圣通没有接。
她仰起头问道:“你是谁?”
男子叹了口气,摇头无奈地道:“好桐儿,不闹了好不好?”
郭圣通心下涌起一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
她究竟要怎么做,他才能相信他们不认识?
他究竟为什么要出现在她的梦里?
这所有的一切是不是和那场怪烧有联系?
这夜郭圣通睡的很是不好,幸好第二天不用去念书,才叫她可以赖床赖到巳时二刻。
郭圣通起床后望着昏黄铜镜中精神明显有些萎靡的自己,心下无名火就有些往上冒。
那个神秘男子到底是谁?
为什么要这样锲而不舍地来烦她?
这所有的异常是不是都是那场怪烧带来的?
如果是这样,如果可以选择,她一定会选择做从前那个正正常常的自己。
可是,没有这个可以选择的机会。
郭圣通脸上的笑一点点地沉下去。
当晚,她又做梦了。
梦里面那个神秘男子继续烦扰着她。
弄得郭圣通在梦中都忍不住嘀咕不解,不是要隔段时间才会做梦的吗?
她想解铃还须系铃人。
于是她心平气和地问他:“你到底是谁?我真的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一直入我的梦来?”
男子楞了一下,而后无奈地伸出手来要摸她的头,“桐儿,不闹了好不好?”
谁跟你闹了!
郭圣通气的不行,这人简直就和他没法沟通。
第二日早上常夏给郭圣通梳头时问她:“女公子昨夜做梦和谁吵架呢?”
见郭圣通露出茫然的神色,便笑着解释道:“婢子睡到半夜忽听得您在里间说话,还以为您是渴了要水,便起身来看,发现您是在说梦话。您没印象了吗?”
郭圣通混沌的大脑到这时终于反应过来了,该不会是昨夜气得极了才喊出来的吧?
思及至此,她表情微妙地望向常夏:“我不记得了,我说什么了吗?”
郭圣通在心中忐忑不安地祈祷:可千万不要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常夏出其不意地摇头道:“您说的不是真定话,像是南阳话。婢子听不大懂您说什么,就听着您很生气,像是在跟谁吵架。”
郭圣通心下一惊,她明显感觉到这一刻她的心都漏跳了半拍。
她怎么会说南阳话呢?
她从出生就没出过真定国,从哪学会的南阳话?
总不会是跟梦中那个神秘男子学会的吧。
羽年见郭圣通像是被吓着了,忙对常夏使了个眼色:“多半是你听岔了,女公子又没去过南阳,怎么会说南阳话?”
常夏反应过来:“睡梦中的人含含糊糊,婢子听恍惚了也是有的,您别当真吓着自己。”
饶是她们这样安慰,郭圣通仍然没法安心。
她怎么会说南阳话呢?
她怎么能会说南阳话呢?
等郭圣通心神恍惚地去了锦棠院后,羽年便和常夏咬耳朵:“你方才说的是真的假的?可别吓坏女公子了,再叫翁主以为撞着邪祟了。”
常夏摇头,很肯定地说道:“是真的,女公子说的真是南阳话,我越想越觉得是。”
她们两个自幼就长在一起,一同伺候郭圣通,感情深厚的很。
羽年见常夏如此肯定,心下也犹疑彷徨起来:“可是女公子从哪突然学的南阳话呢?这话以后千万别说了,你早晨说的时候,女公子脸都吓白了。”
常夏点头,又望了望周围,见四下里寂静一片,才低声道:“其实,女公子从春天那场怪烧后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许多。”
不仅是听话懂事了许多,还认真地学起了诗书和岐黄。
这在以前的她们看来都是有些不敢想象的。
可是当变成现实时,又如此的理所应当,就好像女公子从前便是这样的。
郭圣通到锦棠院后并没有见着母亲,母亲正在书房教弟弟念书。
她便叫红玉不用伺候,自去忙就是了。
她想静一静。
什么都不想的静一静。
☆、第四十八章 追问
盛夏正午时分,热浪扑面。
刘旻牵着郭况顶着暑热一路快走,刚一进门就听红玉说郭圣通来了。
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而后一面由着侍女脱去外衣侍候着洗手净面,一面催郭况:“快去洗漱了好来用饭。”
待得更衣洗漱后浑身的燥热都去了大半,刘旻才带着笑走进里屋。
郭圣通正在发呆。
这一上午,她一直在想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南阳话。
若不是说梦话叫常夏听着了,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现。
难道真如那个神秘男子所表现的,他们真相熟?
可是怎么可能呢?
郭圣通想起从前在一本志怪小说上读到的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女子陡患急病香消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