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军乱,落水溺死者大半。
刘永弃城走湖陵,苏茂奔广乐。
盖延由此平定了沛、楚、临淮等地,修高祖庙,设立啬夫、祝宰、乐师,以主持庙祀。
如此大胜,郭圣通哪能不知道?
马成到如今也是战功彪炳了,阴丽华虽为臣妇却不见得会过的不如前世。
羽年说的没错,她的命的确是好。
郭圣通垂眸笑了笑,打起精神来继续接见命妇们。
到了午时,宴席终于开始。
自先秦起,宫廷宴会饮食礼仪便已是相当完善了,对上下等级严格划分。
《礼记。礼运》:天子之豆三十有六,诸公十有六,诸侯十有二,上大夫八,下大夫六。
《国语。楚语下》中言:天子食太牢,牛羊豕三牲俱全,诸侯食牛,卿食羊,大夫食豕,士食鱼炙,庶人食菜。
《尚书。洪范》亦说:“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
《礼记。王制》还说:“诸侯无故不杀牛,大夫无故不杀羊,士无故不杀犬豕,庶人无故不食珍。”
如此这般,虽是宫宴,但膳食却是各不一样。
汉室宫廷饮食俱交由少府,下设太官、汤官和导官,分别“主膳食”、“主饼饵”和“主择米”。
太官令下有七丞,包括负责各地进献食物的太官献丞、管理日常饮食的大官丞和大官中丞等。
太官和汤官各管奴婢三千人,为皇家膳食负责。
汉制规定:天子“饮食之肴,必有八珍之味。”
如今汉室新立,虽比不得从前,但到底也差不多哪去。
珍馐佳肴摆满了食案,侍膳黄门紧盯着郭圣通,见她要吃什么便连忙使玉筷夹给她。
郭圣通用了一碗半饭,又喝了碗酸笋鸡皮汤,便再也用不不下了。
她刚停了筷子,忽隐隐听得外殿有喧闹声传来。
殿中女眷纷纷抬眸,但并没有人好奇,更没有人叫去问怎么了。
很快便当没听着,继续观赏着歌舞用膳。
因为,她们听着了似乎是在说什么阳安侯。
阳安侯是皇后父亲的封号。
郭圣通心下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
喧闹声很快就散了。
就像是石子投入湖中,涟漪阵阵,却终究要归于平静。
宴会直到入夜才散,郭圣通累的极了,便没等刘秀,先行坐了辇回来。
等她洗漱完后,刘秀方才带着刘疆回来。
他一进来就笑:“我们疆儿今天真不错,见了那么多人都落落大方,对答如流。
朝臣们都宽赞太子,说太子聪慧。”
疆儿被他夸的有些不好意思,拽着郭圣通的衣襟说:“父皇在疆儿身后,疆儿不怕。”
郭圣通问他:“那父皇要是不在呢?”
刘疆想了想,依旧大声地道:“也不怕。”
“哦?”刘秀问他为什么。
“太傅说,疆儿是君,君不必怕臣。”
他奶声奶气的说着这话,双眸清澈见底。
刘秀脸上笑意越来越深,他一把抱起刘疆:“太傅说的对,即便父皇没陪着疆儿,疆儿也谁都不必怕。”
宫灯下,他眸光深邃,郭圣通总觉得他意有所指。
她想起宴会时那短暂的喧噪,不禁轻轻皱起了眉。
是有人又说什么了呢?
朝臣们防着外戚她是知道的。
更何况,为了让她母亲到洛阳来,刘秀大封郭氏祖宗,能有几个人不看绿了眼睛?
也就是她身为皇后,又生育了皇长子,朝臣们才说不出她狐媚惑主的话来。
她叫青素牵来刘疆下去,柔声叮嘱他道:“累了一天早些睡下,也别写字了。”
刘疆不肯:“太傅说每天都要习字,为君必先自律。”
郭圣通只得道:“那写完要是饿了,叫宫人给你吃点夜宵,消消食再睡。”
刘疆乖乖点了头,跟着青素下去了。
郭圣通忍不住感慨:“邓禹教的很好,疆儿跟着他我放心了。”
刘秀笑:“朕还能让不靠谱的人教朕的太子?”
笑着笑着,他脸上又起了阴霾。
等情绪过去后,他拉着郭圣通坐下说话。
“于汉室无寸功,却总跳着脚跟朕要这要那。
朕也就是气性好,懒得搭理他。
便得了个刻薄寡恩名。
邓禹说的没错,君君臣臣,没有君怕臣的道理?”
郭圣通这才知道,原来是今日刘嘉见刘秀格外礼遇郭况,连赐五道菜,却看也不看他。
又想起投汉以来过的憋屈至极,要权没权,要兵没兵,还不如从前割据一方呢。
心下不顺,便喝起了闷酒。
酒盖了脸,便发起酒疯来。
端了杯酒去敬郭况,郭况客气的很,忙道:“您是客气了,该我敬您才是。”
刘嘉听了这话,猛地发作起来,不阴不阳地冷笑道:“不客气能怎么办?
诸吕威风谁敢忘?”
殿里一下静了大半。
刘嘉这话是在说吕后当年掌权后大杀汉室宗室,外戚耀武、不可一世。
如今郭圣通独宠后宫,兄弟又争气,朝臣们不是不担心的。
可在这样的场合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心可诛。
刘秀当时就上了脸,冷冷喝道:“族兄酒多了,上些醒酒汤来。”
刘嘉又笑:“族兄?”
他叹气:“说出去,臣也是高祖后人,到如今却是没脸站出去。”
到了这时,谁还不明白他这是借酒耍疯。
说郭氏的荣耀,说自己的落魄。
归到一处去,就是刘秀慢待了他。
他也不怕刘秀把他怎么样。
天下未平,根基未稳,刘秀不敢杀宗室,还是来降的宗室。
闹到这时,刘秀的脸色已是铁青。
彭宠当庭按剑喝道:“谁敢以下犯上?目无尊卑?我彭伯通容不得他。”
早有谣言说彭宠能复得圣意,是因为皇后从中疏通。
刘嘉不好继续和皇后的人硬刚。
人家手握兵权,自己有什么?
发够了牢骚,将了陛下一军,也就够了。
刘秀越说越来气:“想这么逼朕给他个一官半职,真当朕是面人性子。”
他喊赵昌海道:“去,把朕的印绶取来。”
这是要下旨?
郭圣通虽也被气的心下发堵,但刘嘉却是计较的没错。
刘秀不能杀他,杀了他会寒了宗室的心。
刘嘉虽是无理取闹,但宗室朝臣们对外戚的忌惮却是真切的。
她忙去拉刘秀:“陛下消消气,为这样小人不值当。”
刘秀回头看她:“你当朕要杀他?”
要不然呢?
气上头的人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刘秀冷哼一声,“他给朕添堵,朕也不会如了他的意。”
赵昌海取印绶来后,他当即挥毫落纸。
郭圣通凑过去看。
“……诏曰惟宗室列侯为王莽所废,先灵无所依归,朕甚愍之。其并复故国。若侯身已殁,属所上其子孙见名尚书,封拜。”
这是要大封刘氏宗室。
但跟封郭氏一样,封赏的都是故去之人。
他唇边漫起笑来:“想逼朕就范,是那么容易的?”
郭圣通见他不杀刘嘉,便松了口气。
“刘嘉只怕要被你气吐血。”
刘秀狡黠一笑:“那朕就管不得了,自找上来的。”
翌日还是宫宴,刘秀令人当众宣读了。
宗室们哪有说不好的?
尤其是那无甚依靠的年轻一辈,听了这话,更是热泪盈眶,连道陛下圣恩。
郭圣通特意叫青素去看了,青素回来告诉她刘嘉气的话都说不出来。
原想着逼刘秀封赏他,如今叫旁人白捡了好处,如何不气?
☆、第两百九十九章 选犬(两章)
建武三年,暮春四月。
天刚裂开亮口,刘秀就轻手轻脚地起身了。
等他带着刘疆在庭中打了通拳回来,郭圣通才悠悠醒转。
洗漱过后,她跪坐在梳妆台前,由青素给她梳妆。
凤马纹菱花铜镜中映出她月眉星眼,也映出大步流星而出的挺拔身影。
郭圣通没有回头,轻声笑道:“饿了吗?再等我会。”
刘秀在软榻上坐了,接过宫人奉上的茶水:“不急,疆儿出了身薄汗,正在洗浴呢。”
“都说外甥似舅,疆儿却一点都不像况儿。
原先我怕念书枯燥他读不进去,后来又怕习武辛苦他坚持不下来。
却没想到,都是我多虑了。”
笑意爬上刘秀的唇角,“朕的儿子,自然是最好的。”
郭圣通听这话听的耳朵都起了茧子,“他跟我说,他得有个当哥哥的样子。
不然,以后弟弟有样学样怎么办?”
刘秀一愣,继而笑意更深了,眸光中也有了些感概的味道:“这孩子……”
伯姬未出生时,他在家中排行最小。
父母最溺爱他,哥哥姐姐们也疼爱他宠惯着他。
可是,突然有一天母亲的肚子大了起来。
父亲问他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他那时笑着说都喜欢。
直到他犯了错,父亲训斥他时说了句哪有个要做哥哥的样子?
他蓦然觉得委屈起来,做哥哥怎么了?
后来,伯姬生下来了,他有好长时间都不想抱她。
总觉得,她要把他的宠爱给夺走。
但等伯姬越长越大,他发现自己错了。
其实是多了一个手足来爱他啊。
疆儿半点都不妒忌,一心要当个好哥哥友爱兄妹,刘秀又是欣慰又是惭愧。
说起来,他还真比不上自己的儿子啊。
用过早膳后,刘秀和郭圣通往前殿去,刘疆往明光殿去。
分手时,刘疆拽了拽郭圣通的衣袖:“母后,你和外祖母都不要催舅舅成婚了。
太傅说好男儿先立业再成家……”
母亲到了洛阳后,见了刘疆可爱乖巧,也盼着抱孙子了,郭况的婚事便正式提到了日程上。
只是郭况很是不配合,相看谁家的贵女他都说不喜欢。
气的母亲说亲还没结上,仇倒是要结一堆。
女儿都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有几个人能高兴旁人嫌弃自家女儿?
郭况也很不高兴,他总觉得但凭见一两面就要和那人过一辈子有些太荒唐了。
万一合不来呢?
他想着等再过几年,天下平稳下来了再议亲。
可母亲和姐姐都催他,催到后来陛下也含笑问他。
郭况被催的一个头两个大,刘疆最是心疼舅舅,常常跑来跟郭圣通和刘旻说不要催舅舅成婚。
今天母亲要进宫来,他这是怕又为的给郭况说亲。
这孩子,人小鬼精的。
郭圣通拿手轻轻点了下他额头:“好了,长辈的事轮不着你管。
快去明光殿吧,一天到晚太傅说这说那的吓唬你母后,母后又不是太傅的学生……”
刘疆说不过母亲,低着头走了,但面上仍有不服。
郭圣通忍不住有些想笑。
上了辇后,刘秀见郭圣通一直抿唇忍笑,便问她:“怎么了?方才疆儿拉着你嘀咕什么了,把你逗成这样?”
郭圣通把刘疆的话告诉他,刘秀也笑:“朕看况儿也喜欢的不行,只是可惜朕没有侄女外甥女……”
郭圣通怕叫他想起他死去的二姐和那三个外甥女,忙挑开话题:“况儿要是这么不愿意,我还是得劝劝母亲。
况儿娶妻,那是要相伴一世的。
若是起了怨怼待人家不好,那可就造孽了。”
到了前殿,刘秀去理政,郭圣通则往偏殿去读书。
没过半个时辰,宫人来报说阳安侯夫人到了。
郭圣通忙迎出去,母女两个携手进来。
坐着说了会话后,郭圣通见春光明媚便提议说出去走走。
母亲笑着应好。
出了前殿,慢慢走上复道。
居高临下望去,但见春风涤荡,绿草如茵。
松柏浓绿,杨柳嫩绿,梨花雪白,桃花嫣红……
春光肆无忌惮又温柔小意地流淌在天地间,几乎把人的心都给化开了。
郭圣通和母亲一边走一边说话,“疆儿以为您今天进来还是要说况儿的婚事,急的不行,要我别催他舅舅……”
她一面说一面看着母亲的神色,见母亲也是欣慰好笑居多,便趁机道:“男儿不比女儿,婚事大可从缓些。
况儿实在抵触的厉害,母亲便再放宽几年吧。”
母亲站住了脚,望着她笑:“我就知道,况儿犟着脖子不肯,你早晚得先向他低头。”
郭圣通有些愧疚。
一年中况儿至多在家待上一月,洛阳于母亲来说又是他乡,处处不熟悉。
母亲不想随意结交朝臣家眷,将来让郭圣通难做。
便是想串门说话,也只能去两位公主家。
两位公主家都是有小孩子的,母亲见了难免又是喜欢又是难过。
别人的孩子再可爱,终究不是自己的亲孙子,哪能时时刻刻见着呢?
刘疆是她嫡亲的外孙不错,却因着是太子早早就要